河北
法医办公室里，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那份薄薄的尸检报告，像一块巨石，压在张国强和李梅夫妻俩的心上。
他们十六岁的女儿林薇，昨天还鲜活地笑着，今天却冰冷地躺在这里。
01
林薇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在邻居眼里，她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米七的个子，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总是挂着一对浅浅的酒窝。她成绩优异，从小学到高中，墙上贴满了奖状，是父母张国强和李梅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张国强是个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每天早出晚归，默默地为这个家奔波。妻子李梅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性格温和，把女儿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夫妻俩没什么大本事，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他们坚信，林薇的未来，一定是光芒万丈的。
林薇也确实争气。她不仅学习好，性格也开朗，是班里的团支书，老师的得力助手，同学们的“小太阳”。谁有困难，她都乐意帮忙。她就像一株向日葵，永远朝着有光的地方生长，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
除了学习，林薇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张国强一直觉得，女孩子家家的，应该文静一点，学学钢琴，练练书法。可林薇偏不，她就喜欢篮球在指尖弹跳的触感，喜欢投篮命中时，篮球空心入网那一声清脆的“唰”。
她说：“爸，你不懂，学习太累了，只有在篮球场上，我才感觉自己是在飞。”
看着女儿在球场上奔跑、跳跃，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脸颊累得通红，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张国强和李梅渐渐地也就不再反对了。他们觉得，女儿学习压力那么大，有个释放的出口也好。只要
她健康，快乐，比什么都重要。
他们家住在老城区一个不算大的两居室里，虽然不富裕，但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李梅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给女儿变着花样做营养餐，看着她埋头吃饭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无比满足。张国强则喜欢在晚饭后，听女儿讲学校里的趣事，偶尔还会笨拙地跟她讨论几句篮球明星。
在他们看来，林薇的人生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健康，阳光，积极向上，没有任何污点。他们为女儿规划好了未来，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切，都应该朝着这个最美好
的剧本发展下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场看似普通的篮球赛，会将这一切，彻底撕碎。
02
时间进入了高二下学期，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紧张的味道。对于重点高中的学生来说，这意味着高考的战役，已经提前打响。林薇的生活，也被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每天清晨六点，天还没亮，她就要起床晨读。白天是排得满满的课程，晚上回到家，面对的是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复习资料。睡眠，成了一种奢侈品。
那段时间，林薇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少了。她的话也变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候，李梅深夜起床上厕所，还能看到女儿房间的灯亮着，那伏案苦读的瘦弱背影，让她心疼不已。
“薇薇，别太累了，身体要紧。”李梅不止一次地劝她。
“妈，我没事。”林薇总是抬起头，挤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大家都这样，我不努力，就落后了。”
张国强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淡淡的黑眼圈，心里干着急。他想让女儿放松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个粗人，不懂得怎么跟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沟通，生怕一句话说不好，又给她增加压力。
家里的气氛，也因为这份紧张而变得有些压抑。曾经的欢声笑语，被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簌簌”声所取代。张国强和李梅，连看电视都把声音调到最小，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打扰到女儿的学习。
林薇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拧紧了发条的闹钟，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轨迹，单调，乏味，看不到尽头。她开始怀念初中时无忧无虑的日子，怀念那些可以在篮球场上尽情奔跑的午后。
篮球，成了她灰色生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一个可以让她暂时喘息的避风港。可是，自从上了高二，连每周一次的体育课，都频繁地被各科老师以“复习”的名义占用。她心爱的那个篮球，已经静静地躺在床底下，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她觉得生活就像一潭死水，而她，正在这潭水中慢慢下沉，无力挣扎。她迫切地需要一点新鲜的东西，一点能让她重新燃起激情的东西，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平静。
03
打破这份平静的，是林薇的同班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王月。
王月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性格和文静的林薇正好互补。她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一头利落的短发，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王月趁老师不注意，从后面戳了戳林薇的背，递过来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林薇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周五下午，校内篮球赛，三班对我们七班，来不来？”
林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王月，眼神里有渴望，也有犹豫。她用口型对王月说：“要……上课……”
王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递过来：“最后一节是自习！班主任都默许了！就当是给我们放松一下！你再不摸球，手都生了！来吧，就差你了！”
看着王月那张充满期待的脸，林薇的内心开始动摇。她太久没有碰篮球了，久到快要忘记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她想起了父亲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母亲心疼的叹息，也想起了自己面对书山题海时的无力感。
或许，王月说得对，她需要放松一下。哪怕只有一个小时，也好。
她不再犹豫，拿起笔，在纸条上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字：“好。”
看到那个“好”字，王月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冲着林薇比了一个“OK”的手势，脸上笑开了花。
这个小小的约定，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薇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整个下午，她的心情都莫名地好了起来，连枯燥的数学公式，似乎都变得可爱了一点。
她开始期待周五的到来，期待那场久违的比赛。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看似能将她从困境中暂时解救出来的决定，实际上，却是在将她推向一个更深的深渊。
04
周五下午，夕阳的余晖给整个校园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篮球场上，人声鼎沸。
林薇站在球场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汗水和青春的味道。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在雀跃。那种久违的、鲜活的感觉，又回来了。
比赛开始了。
林薇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运球、突破、传球、投篮……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场边的同学爆发出阵阵喝彩，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林薇！好球！”
“七班加油！”
李梅和张国强，也悄悄地站在了人群的外围。他们是听王月说，今天有女儿的比赛，特意赶过来的。看着女儿在球场上那矫健的身姿，和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夫妻俩相视一笑，眼眶都有些湿润。
他们有多久，没见过女儿这么开心地笑了？
比赛进行到下半场，双方比分胶着，气氛也越发紧张。在一次争抢篮板球时，对方三班的一个高个子女生，动作有些大，不小心将林薇撞倒在地。
“薇薇！”王月惊呼一声，立刻冲了过去。
场边的李梅和张国强，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林薇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你没事吧？”撞人的女孩也吓坏了，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林薇摆了摆手，在王月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捶了捶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那股沉闷的感觉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下场休息一下？”王月不放心地问。
“真没事，就是岔了口气。”林薇冲她笑了笑，示意比赛继续。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了班级的荣誉。
看到女儿又站了起来，继续奔跑，张国强和李梅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冲撞，并没有放在心上。
最终，七班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比赛。林薇是最大的功臣。同学们将她团团围住，欢呼着，庆祝着。在夕阳下，林薇的笑容，比金色的阳光还要耀眼。
那天晚上，林薇的胃口出奇地好，一个人吃了两大碗米饭。她兴奋地跟父母讲述着比赛的每一个细节，眼睛里闪着光。
“爸，妈，我今天太开心了！”
看着女儿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张国强和李梅由衷地感到高兴。他们觉得，让女儿去打这场球，是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们满心欢喜地以为，生活终于从灰色的轨道，重新回到了彩色。
05
第二天是周六，林薇难得地没有早起。李梅做好早饭，去叫她起床，才发现她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薇薇？不舒服吗？”李梅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
“妈，我没事。”林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有点累，浑身酸痛，可能是昨天运动太剧烈了。”
李梅想了想，觉得也正常。毕竟女儿那么久没运动了，突然一场激烈的比赛下来，身体肯定会有些反应。
“那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哪儿也别去。”李梅心疼地给她掖了掖被角，“我给你熬点姜汤，喝了发发汗就好了。”
林薇乖巧地点了点头，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张国强那天上午没出车，不放心，特意留在家里陪着。一整个上午，林薇都睡得很沉，期间李梅去叫了她两次，想让她起来喝点粥，她都只是迷迷糊糊地应一声，翻个身又继续睡。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儿虽然累，但从来没有这么嗜睡过。
中午十二点，李梅再次推开女儿的房门，准备强行把她拉起来吃点东西。可当她走到床边，看到女儿的样子时，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床上的林薇，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李梅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女儿的鼻息……
下一秒，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哭喊，划破了整个小区的宁静。
医院里，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绝望的眼睛，亮了两个小时，最终，还是熄灭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疲惫地对已经快要哭晕过去的夫妻俩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李梅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张国强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怎么说没就没了？他们不信，他们无法接受！
在亲戚的坚持和劝说下，为了给枉死的女儿一个交代，也为了弄清楚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悲痛欲绝的张国强和李梅，最终同意进行尸检。
等待结果的那几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他们接到了警方的电话，尸检报告出来了。
在那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办公室里，法医将报告递了过来，张国强颤抖着手接住，当他看到尸检报告上关于“死亡结论”的那一行，上面写着一行让他们夫妻俩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文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