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说：一位长途货车司机的偷爱自述

凌晨三点，高速上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有点凉。

我把窗户往上摇了摇，留了个小缝透气，不然太闷，容易犯困。

方向盘在手里有点沉，跑了快十个小时了，胳膊有点酸。

仪表盘的光淡淡的，照在我腿上，裤子上沾了点柴油，是昨天装货时溅上的，洗不掉，也懒得洗了。

副驾上放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馒头，是早上出门时老婆蒸的，还有一包咸菜，她自己腌的，说我路上吃着方便。

我摸了摸馒头，有点硬了，不过还能吃，待会儿到服务区热一下就行。

车往前开，远光灯照出去，能看见路面上的反光条，一条一条往后退，像串起来的星星。

偶尔会遇到对面来的车，灯光晃得人眼睛疼，我得赶紧把远光切成近光，对方也会切，都是跑长途的，懂这个规矩。

收音机里放着老歌，是崔健的《一无所有》，我跟着哼了两句，跑调了，自己也笑了。

以前年轻的时候，跟老婆处对象，还在KTV唱过这首歌，她笑得直拍桌子，说我唱歌像驴叫。

还有四十多公里就到下一个服务区了，我看了眼油表，下去一格半，刚才在河南境内加了三百块钱的油，现在油价八块三，跑一趟成都，油钱就得两千多，再加上过路费，赚的都是辛苦钱。

不过想想老婆跟女儿，心里就踏实，这钱得给她们攒着，女儿明年要上小学了，得给她找个好点的学校，老婆想买个新洗衣机，家里那个用了五年，总漏水，早就该换了。

到服务区的时候，凌晨三点四十。

停车场里没多少车，就几台大货车，还有一辆小轿车，估计也是跑长途的。

我把车停在水龙头旁边，待会儿得给水箱加点水，不然发动机容易过热。

下车的时候，腿有点麻，跺了跺脚，才缓过来。

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水挺凉，激得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然后去开水房打了点热水，把馒头泡在里面，等泡软了再吃，就着老婆腌的咸菜，挺香。

正吃着，旁边过来个大哥，也是开货车的，跟我岁数差不多，手里拿着个泡面，问我：“兄弟，跑哪儿去啊？”

我说：“成都，拉的建材。”

他说：“巧了，我也去成都，拉的水果，得赶时间，不然坏了。”

我指了指他的泡面：“咋不吃点热乎的？服务区有卖面条的。”

他叹了口气：“贵啊，一碗面条二十五，泡面才五块，能省点是点，家里俩孩子上学，花钱的地方多。”

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尝尝，我老婆蒸的，还能吃。”

他愣了一下，接过馒头：“谢了兄弟，那我不客气了。”

我们俩就坐在台阶上，他吃馒头，我吃泡软的馒头，聊着天。

他说他跑长途十年了，以前跟老婆一起跑，后来老婆怀了二胎，就留在家里了，现在一个人跑，每次出门都得半个月，想家想得厉害。

我说我还好，一般跑三四天就能回去，不过也想，尤其是想我女儿，才五岁，每天晚上都要跟我视频，不然不睡觉。

他笑了，说：“还是闺女好，贴心，我家俩小子，皮得很，视频的时候就知道要玩具，不然不跟我说话。”

正聊着，他手机响了，是他老婆打来的，他接电话的时候，声音一下子软了，说：“快到成都了，你别担心，水果好好的，等卸完货我就往回赶，给俩小子买玩具。”

挂了电话，他跟我说：“你看，嘴上说不想，其实心里惦记着呢。”

我点点头，没说话，心里想着，待会儿也给老婆打个电话，看看女儿睡没睡。

吃完馒头，我去给水箱加水，他也去开车，说要赶紧走，怕耽误了。

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兄弟，路上小心点，慢点开，家里人等着呢。”

我说：“你也一样，一路顺风。”

看着他的车开远了，我才回到自己的车上，拿出手机，给老婆打视频电话。

响了好几声才接，老婆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头发有点乱，估计是刚醒。

她说：“咋这么晚还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儿？”

我说：“没事，刚到服务区，想看看你跟闺女。”

她把手机转向旁边，女儿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不知道做了啥好梦。

老婆说：“闺女今天画画，画的是你开大车，旁边还有我跟她，说等你回来给你看。”

我说：“好，我知道了，你也早点睡，别等我电话了。”

她说：“知道了，你路上别熬夜，困了就歇会儿，钱是赚不完的，身体重要。”

我“嗯”了一声，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副驾上，屏幕还亮着，是我跟老婆女儿的合照，去年夏天在公园拍的，女儿骑在我脖子上，笑得特别开心。

重新上路的时候，天有点亮了，东方泛起一点鱼肚白，远光灯不用开了，我把灯关了，打开车窗，风里带着点潮气，是快到南方了。

路上的车渐渐多了起来，有小轿车，也有货车，大家都在赶路。

我把车速放慢了点，不敢开太快，尤其是快到重庆的时候，都是山路，弯多，得小心。

跑了大概一个小时，感觉车有点抖，我赶紧打双闪，靠到应急车道上。

下车检查，发现右后轮的轮胎有点漏气，还好我带了备胎，自己换了半个多小时，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换完之后，我坐在路边歇了会儿，喝了口水，给老婆发了个微信，说车有点小问题，已经弄好了，让她别担心。

她很快回了微信，就两个字：“小心。”

我看着这两个字，心里暖暖的，她就是这样，话不多，但啥都替我想着。

继续往前开，到重庆的时候，已经早上八点多了，路上有点堵车，都是往市区去的车。

我打开对讲机，里面有其他货车司机在聊天，说前面有个交通事故，要堵半个多小时。

我叹了口气，把车熄了火，等着。

趁这个功夫，我拿出女儿的画，是她用蜡笔画的，画了一辆红色的大货车，车头上写着“爸爸的车”，旁边有两个小人，一个扎着马尾，是老婆，一个梳着羊角辫，是她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朵小花。

我看着画，笑了，把画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这样就能随时拿出来看了。

堵了快四十分钟，路终于通了，我发动车，慢慢往前开。

重庆的山路不好走，上坡下坡多，还得注意旁边的车，我集中精神，不敢分心。

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出了重庆，往成都方向走，路上的车少了点，我才敢稍微开快点。

中午没去服务区，就吃了点早上剩下的馒头，就着咸菜，对付了一顿。

下午两点多，离成都还有一百多公里，我给货主打了个电话，说大概三点半能到，让他安排人卸货。

货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挺客气，说：“不急，你慢慢开，安全第一，卸完货我请你吃重庆小面。”

我说：“不用麻烦，卸完货我还得往回赶。”

他说：“别这么说，都是朋友，吃碗面算啥。”

三点半的时候，准时到了货场，货主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旁边还有两个工人。

开始卸货，我也搭把手，帮忙搬东西，虽然累，但能早点卸完，就能早点往回赶。

卸完货，已经五点多了，货主非要拉着我去吃小面，我实在推辞不过，就跟他去了。

面馆不大，但人挺多，都是附近的工人，老板认识货主，热情地打招呼。

货主给我点了碗牛肉面，加了个煎蛋，说：“这家面好吃，你尝尝。”

我尝了一口，确实好吃，牛肉炖得软烂，汤也香，就是有点辣，辣得我直冒汗。

货主看着我笑：“你们北方人是不是吃不了辣？”

我说：“还行，能吃点，就是有点上头。”

吃完面，货主把运费结给我，现金，我数了数，没错，五千块，揣在贴身的口袋里，这是给家里的生活费，不能丢。

跟货主告别后，我赶紧去附近的小商品市场，给女儿买熊猫玩偶，她上次在电视上看见熊猫，就说想要一个，这次到成都，必须给她买。

转了好几家店，才找到一个软乎乎的熊猫玩偶，二十块钱，摸起来特别舒服，我想女儿肯定喜欢。

还买了点老婆爱吃的牛肉干，成都这边的牛肉干是麻辣味的，她以前说想吃，一直没给她带，这次补上，买了两包，花了五十块。

回到车上，已经七点多了，天快黑了，我赶紧往回赶，想早点到家。

刚出成都市区，就下起了小雨，路面有点滑，我把车速放慢了，打开雨刷器，雨刷器“唰唰”地响，有点吵，但没办法，得看清路。

跑了大概两个小时，雨停了，月亮出来了，挂在天上，特别亮。

我打开收音机，里面放着一首老歌，是周华健的《朋友》，我跟着哼了两句，想起以前跟哥们儿一起跑车的日子，那时候年轻，不知道累，现在不行了，跑一会儿就觉得累，心里惦记着家里。

到湖北境内的时候，已经半夜十一点了，有点困，我把车停在服务区，打算睡两个小时再走。

服务区里有专门给货车司机休息的地方，一张小床，五十块钱一晚，挺便宜。

我把东西收拾好，锁好车，去休息区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着家里的事儿，女儿明天要上学，不知道老婆有没有叫她早起，老父亲的腿不好，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疼，家里的庄稼该收了，不知道老婆一个人能不能忙过来。

越想越睡不着，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女儿的视频，是她昨天跳广场舞的视频，跟着音乐扭来扭去，特别可爱，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睡着。

早上一点多，醒了，再也睡不着，就起来洗漱了一下，回到车上，继续往回赶。

路上的车很少，只有我的大货车在往前开，发动机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响。

我叼着烟，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去摸副驾上的水壶，拧开喝了一口，还是温的，是昨天在服务区加的热水。

跑了大概四个小时，天又亮了，到河南境内了，离老家越来越近了，心里有点激动，想赶紧到家，看看老婆跟女儿。

早上七点多，终于到老家的高速口了，远远就看见老婆站在路边，穿着她那件蓝色的外套，旁边是女儿，扎着羊角辫，举着个牌子，上面用彩笔写着“爸爸回家啦”。

我把车停下，女儿跑过来，抱着我的腿，仰着头喊：“爸爸！你终于回来啦！”

我把她抱起来，她手里拿着个苹果，塞给我：“爸爸吃，甜！是奶奶给我的。”

我咬了一口，确实甜，甜到心里了。

老婆走过来，帮我拿副驾上的东西，说：“路上累了吧？我给你炖了鸡汤，都炖好了，回家就能喝。”

我看见她眼睛有点红，估计是想我了，却不说。

老父亲也来了，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根烟，没点，笑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没出啥事儿吧？”

我说：“没事，爸，一路都顺利。”

把车开到停车场，锁好，然后跟老婆女儿、老父亲一起回家。

女儿一路上都在跟我说学校的事儿，说她今天得了小红花，还说她画的画还在桌上，等会儿拿给我看。

老婆走在我旁边，问我路上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车有没有再出问题。

我一一跟她说，说都挺好的，让她别担心。

老父亲走在后面，慢慢跟着，脸上一直笑着。

回到家，老婆赶紧去厨房端鸡汤，女儿拉着我去看她的画，就是上次她说的那幅，画的我开大车，旁边有她跟老婆，还有一朵小花，画得虽然不好看，但我觉得是最好看的画。

我把熊猫玩偶拿出来，递给女儿：“你看，爸爸给你买的熊猫，喜欢吗？”

她高兴得跳起来，抱着熊猫玩偶，说：“喜欢！谢谢爸爸！”

老婆把鸡汤端上来，还炒了两个菜，一个炒青菜，一个西红柿炒蛋，都是我爱吃的。

我喝了一口鸡汤，特别鲜，是老婆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女儿坐在我腿上，抱着熊猫玩偶，跟我说着话。

老婆收拾碗筷，老父亲坐在旁边，跟我聊家里的庄稼，说今年收成不错，玉米都收完了，小麦也种上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这趟跑下来，累是累，可看见他们，啥都值了。

我这一路偷偷藏着的念想，想着给女儿买熊猫，想着给老婆买牛肉干，想着早点回家看他们，其实都是爱。

不用啥华丽的话，不用啥惊天动地的事儿，就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说说话，就挺好。

以后还得跑长途，还得离开家，但我知道，家里有他们等着我，这就是我跑下去的劲儿。

啥是偷爱啊？我觉得这就是，在辛苦的日子里，偷偷把对他们的爱藏在心里，藏在给他们买的小礼物里，藏在早点回家的念头里。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