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他只是想让他,再仔细看看它。
看看三年前,他断言只值几千块的这块“破石头”。
金老板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了这块他几乎已经忘记的玉石上。
起初是带着被奚落的怒气和不耐烦的一瞥。
随即,他的眼神凝固了。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僵住。
他甚至无意识地身体前倾,凑得更近。
金丝眼镜几乎要贴到玉石表面。
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那片曾被他鄙夷为“僵”的糖色。
仿佛要将那块玉看穿。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那表情,不仅仅是惊讶。
更像是一种毕生建立起来的专业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极度震惊和茫然。
“这……这怎么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不对……这沁色……这不是僵……这是……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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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陈默总觉得,心里住着一个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人。
那个他,渴望荒原,渴望地平线,渴望一场不问终点的出走。
而现实中的他,是个设计师。
在一方小小的电脑屏幕前,用精准的线条和冰冷的参数,为别人构建着梦想中的家园。
他自己的家园,是租来的一室一厅。
还有一个名叫刘芸的妻子。
刘芸是现实的,她的梦想清晰而具体。
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小一点,偏一点。
房子是根。
刘芸总是这么说。
有了根,心才能安稳,日子才有奔头。
陈默没有反驳。
他知道她说得对。
但他心里那片荒原,总在午夜梦回时,长出燎天的野草。
2018年的秋天,那笔攒了近五年的十万块存款,成了夫妻俩希望的焦点。
也成了战争的导火索。
“我们再跟爸妈凑点,够一个首付了。”
刘芸拿着计算器,眼睛里闪着光。
那光芒,是关于一个家的具体想象。
陈默看着她,心里那片野草却被点燃了。
他不想在三十岁的年纪,就把自己后半生所有的可能性,都押在一堆钢筋水泥上。
他想去新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却又蓄谋已久。
他想亲眼看看那条通往天边的公路。
想闻一闻戈壁滩上风的味道。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口时,刘芸脸上的光,熄灭了。
“陈默,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
“那不是十块钱,是十万块。”
“是我们俩一分一分,一个班一个班熬出来的。”
“你拿去旅游?打水漂?”
陈默知道自己理亏。
他像个即将犯下大错的孩子,试图为自己的任性辩解。
“小芸,就这一次。”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掏空了,再不出去走走,我会窒息的。”
“钱我以后拼命挣回来,房子我们晚两年买,行吗?”
那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拉锯。
刘芸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每一颗,都砸在陈默心上,滚烫。
最后,是刘芸的沉默,结束了这场战争。
她摔门进了卧室,留给陈默一个冰冷的背影。
他知道,他伤害了她。
但他还是走了。
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仿佛去奔赴一场命中注定的献祭。
车轮碾过广袤的土地,将城市的喧嚣远远甩在身后。
风从车窗呼啸而入,带着一种粗粝而自由的气息。
陈默觉得,自己那颗被工作和生活挤压得快要变形的心,正在一点点舒展开来。
他沿着独库公路,一路向南。
雪山,草原,湖泊,丹霞地貌。
那些曾经只在屏幕里见过的风景,以一种磅礴而蛮横的姿态,冲刷着他的感官。
他终于明白,世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人的烦恼,在这样的天地之间,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在和田的一个巴扎里,遇见了那个维吾尔族老阿翁。
巴扎,是维吾尔语里集市的意思。
那是个充满了生命力的地方。
烤馕的香气,孜然的辛辣,各种香料混合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曲喧闹的交响。
卖玉的商人尤其多。
他们把自己的玉石擦得油光水滑,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帅哥,看看这个,正宗和田籽料!”
“假一赔十,带证书的!”
陈默只是微笑着摇头走过。
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角落里的老阿翁。
老人很安静。
他坐在一张褪色的毡毯上,仿佛隔绝了周遭的一切喧嚣。
面前铺着一块蓝色的布,上面零散地摆着几块未经雕琢的石头。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小块玉,正用一张陈旧的羊皮,一遍又一遍,极有耐心地搓磨着。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陈默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蹲下身。
老人的玉,品相大多很普通。
是一些常见的青玉,或者带着棉点的碧玉。
陈默的目光,却被布料一角的一块石头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块糖白玉。
形状很不规整,带着山料被开采出来时的棱角。
它的白肉部分,像一团凝固的、最顶级的羊脂。
在午后的阳光下,透出一种温润、厚重、内敛的光泽。
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摸。
但它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
玉石的边缘,附着着一大片深褐色的“糖色”。
那颜色很不均匀,深深浅浅,斑驳陆离。
像一幅泼洒失败的水墨画,把一整块墨都倒了上去。
也像一块上好的五花肉,不小心烧焦了皮。
在和田玉的行当里,这种被杂色严重侵染的,通常被叫做“僵”或者“脏”。
这是瑕疵,是废料。
一块玉,沾上这个,价值便会一落千丈。
可陈默看着它,却看得入了迷。
他没有看到瑕疵。
他看到了风景。
那温润的白,是他在路上遥望的慕士塔格峰顶,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
那深沉的褐,是他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看到的,被风沙侵蚀了千年的苍茫戈壁。
雪山与戈壁。
苍凉与温润。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就这么矛盾又和谐地,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
他心里一动,给它取了个名字。
雪山戈壁。
“大爷。”
他指着那块玉,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
“这个,卖吗?”
老阿翁抬起头。
他的眼睛有些浑浊,但很清澈。
他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那块玉,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微笑。
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这个,是我阿爸,从昆仑山里面,捡回来的。”
“他说,这黑的,不是脏东西。”
“是昆仑山的魂。”
02
昆仑山的魂。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陈默的内心。
他来新疆,不就是为了寻找这些正在从他生命中流失的东西吗?
一种魂魄,一种精神,一种超越了物质的意义。
他觉得,这就是他此行的答案。
是这片广阔天地,给予他的一个启示。
他不再犹豫。
接下来的过程,与其说是讨价还价,不如说是一场笨拙的沟通。
陈默不懂行情,他只是把自己所有的向往,都投射到了这块石头上。
老阿翁也不像个商人,他只是固执地重复着一个他认为值得的数字。
最终,陈默掏空了身上所有的现金。
又去附近的银行,取光了卡里剩下的钱。
凑了整整十万块。
他把一沓沓的钞票递给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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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没有多看钱,他把那块玉,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小心翼翼地包了三层。
然后,郑重地交到陈默手里。
那一刻,陈默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一块石头。
而是一个沉甸甸的承诺,和整个昆仑山的重量。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是飞扬的。
他甚至想象着,刘芸看到这块独一无二的玉石时,会是怎样惊讶的表情。
她也许会明白,他不是在挥霍,而是在寻找一种价值。
当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把那块玉和那张十万元的发票,一起摆在刘芸面前时。
他像一个献宝的孩子,等待着嘉奖。
迎接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刘芸拿起那块看起来“脏兮兮”的石头。
又拿起那张刺眼的发票。
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终于,她把玉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砸碎了陈默所有的幻想。
“陈默,十万块。”
她的声音冰冷,平静,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骂都更伤人。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东西?”
“你管这个,叫意义?”
“你被人骗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败家子!”
争吵还是爆发了。
像积蓄已久的火山。
刘芸哭了,骂了。
她把所有的委屈,失望,和对未来的恐惧,都化作最伤人的话,砸向了陈幕。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解释?
解释那个关于“昆仑山的魂”的故事?
解释他眼中看到的雪山和戈壁?
在刘芸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里,他只看到了一个被骗光了家底的、不可理喻的蠢货。
所有的解释,都变成了狡辩。
所有的诗意,都成了笑话。
最后,他放弃了。
他低着头,接受了所有的指控。
他和他的“雪山戈壁”,成了这个家里最大的禁忌。
那块玉,被他用一块油腻的旧毛巾包起来。
塞进了衣柜最深,最黑暗的角落。
像一个被秘密处决的犯人。
也像一个价值十万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为了赎罪,也为了麻痹自己,陈默开始疯狂地工作。
他不再谈论远方,不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成了一部精准运转的机器,唯一的任务就是赚钱。
他想用钱,来填补那个他亲手砸出的窟窿。
可他心里那个窟窿,却似乎越来越大。
为了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交代,也为了让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死去。
陈默决定,去找个权威的地方,给那块石头判个死刑。
他打听到,本市最有名望的典当行,叫“金玉满堂”。
老板金胜利,人称金老板,是这一行里说一不二的头面人物。
据说眼光毒辣,一辈子没看走眼过。
陈默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怀揣着那个包裹,走进了金玉满堂。
像是要去认领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店里的装潢是那种刻意的仿古。
乌木的柜台,红木的太师椅,空气里飘着一股檀香混合着陈腐物品的味道。
金老板就坐在那张太师椅上。
四十多岁,油头粉面,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正把玩着一个翠绿的扳指,神情倨傲,对排队等候的人爱答不理。
陈默排在队尾,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听着金老板用那种高高在上的、不耐烦的语气,打发着一个又一个前来寻求希望的人。
“你这东西是假的,树脂做的,别在这浪费我时间。”
“这表带都磨成这样了,机芯也受潮了,三百,不能再多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别人的希望,露出里面廉价的内核。
轮到陈默时,他的心跳得像打鼓。
他解开层层包裹的毛巾,把那块“雪山戈壁”放在了柜台的红丝绒垫上。
金胜利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目光在那块玉上扫了一下。
他的嘴角,立刻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旅游买的吧?”
他懒洋洋地问。
陈默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金胜利这才拿起玉,另一只手拿起一个强光手电,对着玉石晃了晃。
那动作极其敷衍,前后不过三秒钟。
然后,他把玉“当”的一声,丢回了丝绒垫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陈默的脸上。
“新疆山料。”
金胜利靠回椅子里,慢条斯理地评价起来。
“结构松,到处是棉点,油性也差得可怜。”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喝了口茶,继续用那种教训的口吻说:
“最要命的,是这一大片‘僵’,都快把玉肉吃光了,基本就是一块废料。”
“你再看这糖色,也不是什么好糖,行话叫‘屎糖’,颜色发闷,还串了脏。”
“这种料子,在新疆那边,就是专门挖出来骗你们这种不懂装懂的游客的。”
03
陈幕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
金胜利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觉得很享受。
他带着一种恶意的玩味,追问道:
“花了多少钱啊?说来听听,让大家也给你长长见识。”
陈默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吐出两个轻得像蚊子叫的字。
“十万。”
“十万?”
金胜利夸张地叫了一声,随即爆发出响亮的笑声。
店里的伙计和几个看热闹的客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哈哈哈哈,十万!小兄弟,你可真是个人才!”
金胜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万块钱,我都嫌占地方,根本不会收。”
“你这十万块,就当是为祖国边疆的经济建设,做出卓越贡献了吧!”
“年轻人,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再碰自己不懂的东西。”
周围的哄笑声,和那些同情、嘲弄、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进陈默的四肢百骸。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小丑,被钉在耻辱柱上,供人观赏。
他抓起那块冰冷的、被宣判了死刑的石头,胡乱塞进包里。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外面的阳光那么明亮,却照不进他心里一丝一毫。
他拿着那块价值十万的“废料”,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直到路灯一盏盏亮起。
那块他曾以为是“昆仑山之魂”的石头,此刻在他手里,沉重得像一块墓碑。
埋葬了他所有的天真和幻想。
回到家,刘芸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看到陈默那张死灰一样的脸,什么都没问。
饭桌上,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是陈默打破了寂静。
“小芸,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是我错了。”
刘芸停下筷子,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眼圈红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
“人没事就好。”
“以后,别再犯傻了。”
那一晚,陈默把那块石头用报纸包了十几层,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
他把它塞进了衣柜最顶层的角落,用一堆过季的衣物压住。
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去碰它,再也不去想它。
那个角落,成了他心里的一座坟。
此后的三年,陈默像变了一个人。
他戒掉了所有的不切实际。
戒掉了诗和远方。
他成了一头沉默的、勤勤恳恳的耕牛。
加班,接私活,熬夜画图。
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去弥补那个十万元的窟窿。
他和刘芸用这两年多攒下的钱,加上双方父母的资助,终于在城市的新区,买下了一套八十平米的小房子。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刘芸抱着他,喜极而泣。
陈默也笑了。
只是那笑容,像一张贴在脸上的面具,没有温度。
他用三年的时间,还清了物质上的债务。
但他知道,他欠自己的那笔心债,永远也还不清了。
那块石头,就像一个幽灵,盘踞在他记忆的深处。
时不时地,就会跳出来,嘲笑着他的愚蠢。
时间是条河,能冲刷一切,也能沉淀一切。
三年过去,房贷的压力让生活变得很现实,但也让夫妻间的感情,在共同的奋斗中,慢慢回温。
陈默已经习惯了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甚至开始觉得,刘芸当初是对的。
安稳踏实,才是生活的真谛。
那场轰轰烈烈的新疆之行,和那块被遗忘的石头,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故事,遥远,模糊,不真实。
命运的转折,总在不经意间到来。
陈默的公司接了一个项目,为本市一家老字号玉雕厂做品牌形象升级。
为了查阅一些历史资料,他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位退休在家的老师傅。
老师傅姓秦,叫秦淮。
是当年玉雕厂里手艺最好的几个老师傅之一。
秦师傅的家,在一栋很旧的居民楼里。
楼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
但推开他的家门,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屋子里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绿意盎然。
秦师傅本人,看着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大爷。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头发花白,身材清瘦。
只有那双眼睛,在看你的时候,沉静,锐利,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陈默说明来意,秦师傅很热情。
他从一个樟木箱子里,翻出许多泛黄的照片和手稿,耐心地给他讲解玉雕厂的变迁。
两人聊得很投机。
后来,工作上的事情忙完了,陈默也时常会提着一罐好茶,去秦师傅家坐坐。
秦师傅喜欢喝茶,也喜欢下棋。
两人常常在阳台的小桌前,摆开棋盘,杀得天昏地暗。
在秦师傅面前,陈默能感到一种久违的松弛。
他不用伪装,不用算计。
他们是忘年交。
一个周末的下午,两人又在公园的石桌上对弈。
一盘棋下得胶着。
秦师傅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忽然笑着问:
“小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看着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说来听听,谁这辈子还没干过几件傻事?”
或许是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暖。
或许是秦师傅的语气太过随和。
陈默心里那道紧锁了三年的闸门,突然就松动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次,对外人讲起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关于十万块钱和一块石头的“笑话”。
他用一种自嘲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讲述着那段经历。
他讲自己如何被“昆仑山的魂”冲昏了头脑。
讲金玉满堂里,金老板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04
讲自己如何把那块“废料”当成耻辱,藏了起来。
讲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秦师傅却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笑。
他手里捻着一枚黑色的棋子,在粗糙的石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笃,笃,笃。”
那声音,像敲在陈默的心上。
许久,他才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
“小陈。”
他缓缓开口。
“听你这么描述,那块料子,倒有点意思。”
陈默愣了一下,以为秦师傅在安慰他。
“秦师傅,您就别拿我开涮了。”
“人家金老板是专家,一眼就看穿了,是块不值钱的僵料。”
“专家?”
秦师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现在这个世道,会用几样仪器,会背几句口诀,就敢自称专家的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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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好东西,光用眼睛看,是不够的。”
“得用心去看。”
他放下棋子,看着陈默。
“你刚才说,那块料子的糖色,深浅不一,像烟,又像雾,对吗?”
陈默努力回忆着三年前的印象,点了点头。
“是,斑斑点点的,感觉很乱,很脏。”
“那白肉的部分呢?”秦师傅追问,“你当时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很润。”陈默不假思索地回答,“就像,就像一块羊油,不打光都觉得油润润的。”
秦师傅沉吟了片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小陈,这样吧。”
“哪天方便,你把那块石头拿过来,我帮你瞅瞅。”
“就当是喝茶的搭头,你别往心里去。”
“我也只是单纯的好奇。”
陈默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没太当回事。
他觉得,秦师傅不过是出于善意,想帮他解开心结。
一块已经被权威判了死刑的废料,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过了几天,陈闻还是把秦师傅请到了自己家里。
他想,总要给老人家一个面子。
也算是,给那段荒唐的往事,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刘芸那天正好在家。
陈默提前跟她打过招呼,说秦师傅想看看那块“石头”。
刘芸撇了撇嘴,没说话。
但她脸上那种混合着不屑和厌烦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对她来说,那块石头,就是这个家庭的一个污点。
最好永远不要再提起。
陈默搬来梯子,从衣柜最顶层的角落里,翻出了那个被遗忘的包裹。
包裹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
他解开层层叠叠的报纸和胶带,那块玉石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三年了。
再次触摸到它,陈默的心情依然复杂。
他把它拿到水龙头下,用清水冲洗干净。
擦干后,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在明亮的灯光下,它还是老样子。
一半温润如脂,一半斑驳如锈。
像一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的矛盾体。
秦师傅来了。
三人客套了几句,坐下喝茶。
秦师傅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茶几中央那块玉石上。
他没有马上动手。
只是隔着一米远的距离,静静地看了几分钟。
然后,他才放下茶杯,对陈默说:
“拿近点,我看看。”
陈默把玉递了过去。
秦师傅接过玉石。
入手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微微一变。
他先是随意地掂了掂分量,翻转着看了看整体的皮色和形状。
但几秒钟之后,他脸上那种随和与好奇,就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一言不发。
从自己随身带着的那个老旧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布套。
从布套里,又取出一个黄铜边框的、镜片却锃亮的折叠放大镜。
“小陈。”
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把你书房那个台灯拿过来,要光线集中的那种。”
陈默和刘芸对视了一眼。
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困惑和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们不知道秦师傅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还是照做了。
台灯打开,一束明亮的光柱,投射在茶几上。
秦师傅一手托着玉石,一手举着放大镜,凑到灯光下。
他开始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观察。
他的眉头,越锁越紧。
时而调整玉石的角度,让光线从不同的侧面穿过。
时而用粗糙的指肚,在玉石表面缓缓地,反复地摩挲。
仿佛在与这块石头,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
只听得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还有夫妻俩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陈默和刘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刘芸原本脸上的不屑,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代,是一种混杂着紧张、迷惑和不安的神情。
她看着秦师傅那张越来越严肃的脸,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就这样,过了足足有十几分钟。
那十几分钟,对陈默和刘芸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05
突然,秦师傅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放下了手里的放大镜。
将玉石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回茶几中央。
他整个人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沉默了几秒钟。
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
再睁开眼时,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嘶”的一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狂喜,和一种近乎癫狂的不可思议。
他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像梦话,却又字字清晰。
“天呐……真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默和刘芸已经彻底被搞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默终于忍不住,声音都有些发颤地开口问道:
“秦……秦师傅,这……这块玉,它到底怎么了?”
秦师傅转过头,目光灼灼地,像两把探照灯一样,射向陈默。
因为极度的激动,他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剧烈的颤抖。
“小陈!!”
“你这哪里是‘僵’!哪里是‘脏’!”
“那个姓金的,他是有眼无珠!他是个睁眼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