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动荡的世纪。两次世界大战让欧洲的街道满是废墟,工厂的烟囱停止冒烟,工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施粥。经济学家们焦急地在书桌前寻找答案——为什么机器有了,人却失业了?为什么市场自由了,危机却更频繁?而在波兰的一间小书房里,一个叫米哈尔·卡莱斯基的男人,正伏在桌前写下他的公式。那年是1933年,他还不知道,这些笔记将改变后世整整一个世纪的经济思想。
一、明斯基的午夜笔记:金融世界的隐形崩塌
四十年后,美国圣路易斯的一个深夜,海曼·明斯基仍在那盏黄色台灯下研究卡莱斯基的那篇旧论文。他一边抽烟,一边反复念着卡莱斯基的几句话——“投资创造利润,利润决定投资。资本主义的稳定,往往孕育着它自己的不稳定。”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卡莱斯基所看到的那个残酷逻辑。当经济顺利、利润飙升的时候,企业和银行都以为风险已经消失,于是纷纷扩大借贷。但正是在这段最“安全”的日子里,危机的种子已被悄悄埋下。
明斯基沿着卡莱斯基的思路,写下了后来名震全球的“金融不稳定假说”:每一个繁荣的周期,都在制造自己的终结。企业从稳健的“对冲融资”,慢慢滑向投机融资,再到最后的“庞氏融资”——靠借新债还旧债。看起来繁荣的金融市场,其实像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只等某一根针刺破。
他在课堂上拍着讲台说:“卡莱斯基早就看到了!资本主义的危机,不是外来的灾难,而是自身逻辑的结果。”多年以后,当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人们终于明白明斯基那句最著名的预言——“稳定本身就是不稳定的。”这句预言,其实正是从卡莱斯基的理论里生长出来的。
二、巴黎的地下书店:马克思的影子与卡莱斯基的回声
20世纪60年代的巴黎,知识界弥漫着一种革命气息。在拉丁区的小咖啡馆里,一群年轻的学者热烈地讨论着资本主义的命运。他们崇拜马克思,但又觉得古典的马克思主义似乎解释不了现代世界的复杂性。于是,他们开始重新阅读卡莱斯基——那位把“利润”与“有效需求”连成闭环的波兰经济学家。
其中一个青年在黑板上写下:“资本家赚的钱,来自他们自己花的钱。”人群一阵沉默。这正是卡莱斯基提出的“有效需求原理”——企业投资得越多,工人的工资就越多,市场上的消费需求才会增长;反之,如果资本家把钱都攒在账上,经济就会像没气的风筝,飞不起来。
这些年轻的思想家,后来被称为“新马克思主义者”。他们用卡莱斯基的框架重新审视全球化时代的资本积累:跨国公司将生产线迁往发展中国家,压低工资以追求利润;而被压低的工资,又让普通人的消费能力下降,产品卖不出去,资本只能转向金融市场寻找回报。于是,一个全球性的循环出现了——生产过剩、需求不足、债务膨胀、危机再起。
他们认为,这正是卡莱斯基所揭示的资本主义内在矛盾的现代形态。“危机不只是数字崩塌,”他们说,“它是一个制度在透支自己的未来。”
这种解读,把卡莱斯基从宏观经济学的教科书中拯救了出来,让他重新成为政治经济学的活思想。在他们的著作里,卡莱斯基不再是学者,而像一个冷静的先知,提前看穿了全球资本的宿命。
三、现代经济学的隐形导师:卡莱斯基的复活
进入21世纪,经济学的光芒又重新照向那本旧笔记。从欧洲央行到IMF,从《金融时报》的专栏到诺贝尔奖得主的演讲,人们不断提起那个名字——Kalecki。
为什么世界经济在技术飞跃的年代却增长乏力?为什么股市创新高、利润爆棚,工人的工资却停滞?为什么低利率、低通胀却换不来高就业?
许多现代学者发现,卡莱斯基的理论几乎可以解释这些困惑:当利润越来越集中在少数大企业和富人手中,而普通人的收入停滞,社会的购买力便持续下降。消费不足使企业缺乏投资动力,于是资本市场转向自我循环——股票回购、金融投机、债务膨胀。“经济在增长,但生活没有变好。”这正是卡莱斯基八十年前所说的“利润驱动的陷阱”。
现代的“长期停滞”理论、“收入不平等导致需求不足”的研究,几乎都在复写他的思想。许多论文的核心结论可以翻译成一句通俗的话:“如果工资不涨,利润终究会找不到买家。”
有人说凯恩斯教人“怎么救火”,而卡莱斯基告诉你“火为什么会烧”。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成了现代宏观经济学里最常被引用、却最少被理解的幽灵。
四、数学的孤岛:卡莱斯基模型的未解之谜
还有另一群人——那些痴迷公式的学者们,他们也在追随卡莱斯基。他们不谈政治,不论道德,只关心一个问题:“卡莱斯基的经济循环,到底能不能稳定下来?”
早在1930年代,卡莱斯基就用微分方程写下了一个简洁却惊人的想法:如果投资、利润和资本之间的反应存在时间差——经济就会像一个有惯性的钟摆,在繁荣与衰退之间来回摆动。这便是他对“商业周期”的解释:危机不是偶然,而是节奏。
几十年后,英国的数学家艾伦试图把这个模型彻底形式化。他用了当时最新的数学工具,建立混合差分方程,推导出经济周期的波动条件。但很快他发现一个尴尬的事实:只要参数稍有变化,整个系统就会从平稳的波动变成混乱的震荡。换句话说——经济这台机器,永远不可能完全被驯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像希克斯、萨缪尔森这样的经济学大师也尝试用“乘数—加速数模型”去解释周期,但都止步于线性世界的边界。当后来人引入非线性动力学、分岔理论,情况更加复杂。他们发现,卡莱斯基的方程里,藏着经济运行的三种命运:稳定、周期、混沌。而没人能确切知道——我们此刻身处哪一种。
有学者感叹:“经济学不是科学,而是一种带时间滞后的诗。”这句看似浪漫的话,正是卡莱斯基模型带给后人的哲学震撼。
尾声:那个在阴影中写作的人
卡莱斯基一生没有像凯恩斯那样站在权力中心,他甚至不是英国学院派的正式成员。他更像一个孤独的工人知识分子,怀着冷静的同情凝视这个体系。他不相信市场能自我拯救,也不相信政府能一劳永逸地控制周期。他只是揭开了那个残酷的真相——资本主义不是坏人设计的机器,而是连发明者都无法停止的齿轮。
几十年过去,世界依旧在他描述的节奏里波动。人们在繁荣时忘记风险,在危机时重新呼唤凯恩斯和卡莱斯基。就像历史在循环,连思想也有自己的周期。
当我们今天再翻开他的那本笔记,看到那句略带波兰口音的英文:“资本主义的稳定,只能靠不稳定来维持。”或许就能理解——经济学,从来不只是算账,它是在揭示人类行为的宿命。
在这场思想的接力赛中,最后一棒传到了东方。《卡莱斯基在中国:一位波兰经济学家如何启发我们理解当下》——看他如何跨越时空,在另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找到新的知音。(本文首发于巴伦中文网,作者|济安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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