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诗经·小雅》有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寥寥数语，道尽了父母对子女那深沉如海的恩情。
我们总以为，生养之恩在于十月怀胎的辛苦与十八年抚育的操劳，却鲜有人知，这份缘分的缔结，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古老和艰难。
在孩子睁开双眼，发出第一声啼哭之前，他们那纯净的灵魂，早已在另一个我们看不见的世界里，为你跋山涉水，历尽了千难万险。
新手妈妈林薇，曾一度被儿子的哭声折磨到崩溃，直到那个匪夷所思的夜晚，她才亲眼见证了，她的宝贝为了来到她身边，究竟走过了一条怎样令人心碎的道路。
01.
“哇——哇——哇——”
凌晨三点，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再次刺破了公寓的寂静，也精准地刺穿了林薇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了。
儿子天天出生刚满三个月，却仿佛憋着一股天大的委屈，除了短暂的睡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哭。
尿布换了，是干的。奶喂过了，小嘴紧闭。身上检查了无数遍，没有红疹，没有不适。可他就是哭，声嘶力竭，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你到底要怎样啊！” 林薇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嘶吼。
丈夫王磊在一旁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囔道：“老婆，你……你再哄哄……”
“我哄？我哄了一晚上了！” 产后抑郁的情绪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王磊，你睡得着，我睡不着！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冲下床，一把抱起在婴儿床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心中的爱意被无尽的疲惫和烦躁取代，她对着那张涨得通红的小脸，几乎是吼了出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我们家？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折磨我的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怀里的天天，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停止了蹬腿，停止了扭动，就那么安静了下来。一双黑葡萄般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林薇。
那眼神……林薇的心猛地一颤。
那不是一个婴儿该有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懵懂，没有纯真，反而像饱含着无尽的悲伤、疲惫，和一种……一种深沉到令人心悸的懂得。
仿佛，她刚才那句歇斯底里的质问，他完完全全听懂了。
“天……天天？” 林薇的声音有些发抖。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林薇眼前一黑，抱着孩子的手臂一软，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向后倒去。
02.
林薇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并未躺在卧室的地板上，而是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飘浮着淡淡白雾的旷野里。
脚下，是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蜿蜒着伸向远方。路边，开满了大片大片妖异的红色花朵，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这里是……黄泉路？彼岸花？
林薇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是死了吗？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际，她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古朴的石桥，桥下是浑浊的、缓缓流淌的河水。无数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正排着队，默默地走向那座石桥。
她走近了才看清，那些光点，每一个里面都包裹着一个蜷缩着的、尚未成型的婴儿灵魂。
他们要去投胎。
“新来的？是来看，还是来走？”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薇回头，看见一个撑着长篙的白发老翁，正站在一艘小小的乌篷船上，船就停在浑浊的忘川河边。
“我……我不知道。” 林薇茫然地回答，“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翁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叹了口气：“你的阳寿未尽，魂魄却离了体，想必是在阳间对你的孩子问出了那个‘问题’吧？”
“哪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选我做妈妈？’” 老翁模仿着她的语气，一字一顿。
林薇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老翁将长篙在岸边一点，乌篷船轻轻靠了过来：“每个问出这个问题的母亲，都会被授予一次亲眼见证答案的机会。上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孩子为了奔赴你这场母子之缘，都经历了些什么。”
林薇颤抖着，不由自主地踏上了那艘小船。
就在船离岸的瞬间，她看见，队伍的最末尾，有一个格外微弱、却让她无比熟悉的光点，也正一步步，艰难地走向那座石桥。
那是……天天！
03.
“孩子投胎，共要历七苦。一曰‘择亲’，二曰‘忘尘’，三曰‘削骨’，四曰‘惊魂’，五曰‘过关’，六曰‘承业’，七曰‘问心’。”
乌篷船在静默的忘川河上缓缓前行，老翁的声音仿佛来自亘古，在林薇耳边回响。
“你看那河中央的‘三生镜’，便是第一苦，择亲之苦。”
林薇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面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面巨大的、如水波般流动的镜子。
无数婴儿的灵魂光点漂浮在镜前，镜中则像放电影一样，飞速闪过一幕幕人间景象。有高楼大厦，也有茅草陋室；有恩爱夫妻，也有争吵不休的伴侣。
“每一个灵魂在投胎前，都有一次选择父母的机会。” 老翁解释道，“他们能看到未来父母的品行、气运，乃至一生的大致走向。你看，那些光芒璀璨、家境优渥的家庭，引得多少灵魂争抢。而那些贫穷困苦、夫妻不睦的家庭，则少有灵魂问津。”
林薇的心揪了起来，她紧张地在镜中寻找着自己和王磊的影子。
很快，她看到了。镜子里出现的，是她和王磊婚后的生活。他们很相爱，但生活并不富裕。王磊为了项目拼命加班，她自己也为了省钱，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镜中甚至还出现了她因为工作压力大而偷偷哭泣的画面。
这样的家庭，怎么会……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天天的那个光点。他没有去争抢那些看起来更“好”的家庭，而是静静地飘到了映着她和王磊画面的镜子前，久久不愿离去。
他看到王磊在深夜回家后，轻手轻脚地帮她盖好被子。他看到林薇虽然生活节俭，却会把省下来的钱给流浪猫买猫粮。他还看到了，林薇在得知自己怀孕时，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充满期盼的喜悦。
镜子前，许多灵魂来了又走，只有天天的光点，固执地停留在那里。
“缘分二字，玄之又玄。” 老翁感叹道，“有的灵魂选择富贵，有的灵魂选择安逸，而有的灵魂，只为了一点前世未了的恩，或是一丝他能感受到的、独一无二的温暖，便甘愿选择一条更艰难的路。”
林薇看着那团小小的光芒，眼泪瞬间模糊了双眼。原来，不是他“偏偏”选中了自己，而是他在看尽了自己所有的不完美后，依然“坚定”地选择了自己。
04.
“选定了父母，便要过奈何桥，饮孟婆汤。这便是第二苦，忘尘之苦。”
小船划过了三生镜，来到了奈何桥下。
林薇看到，天天的光点飘飘悠悠地上了桥。桥头，慈眉善目的孟婆正一勺一勺地舀着汤。
每一个喝下汤的灵魂，光芒都会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变得懵懂而迷茫。
“一碗孟-婆-汤，忘尽前生事。” 老翁的声音幽幽响起，“你以为忘记是解脱？对这些纯净的灵魂而言，忘记，意味着要舍弃他们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记忆、神通。那感觉，无异于将自己的神魂硬生生剥离掉一层。你看他，多舍不得。”
林薇看到，天天的光点在孟婆的摊前犹豫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望向来时的路，望向三生镜的方向。林薇知道，他是在看她和王磊。
那小小的光团，发出了微弱的、眷恋不舍的闪烁。
最终，他还是转了回去，决绝地“喝”下了那碗汤。
就在那一瞬间，林薇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剜去了一块，剧痛无比。她看到天天的光芒剧烈地抖动着，颜色也变得暗淡了许多。
“过了忘尘关，就要走‘削骨风道’，此为第三苦。”
船行至一处狭窄的峡谷，两边是陡峭的黑色山壁。峡谷中，吹着肉眼可见的、灰色的罡风。风声凄厉，如同鬼哭狼嚎。
灵魂光点们一个个排着队，飘入风道。
每当一个光点进去，都会被那罡风吹得翻滚不定，光芒忽明忽明，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这风，名为‘忘川削骨风’。” 老翁的语气变得严肃，“它会削去灵魂所有不属于人世间的能力，让他们变成最脆弱、最无助的初生形态，才能顺利进入轮回之门。这个过程，如同千刀万剐，其痛苦非人言所能形容。”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眼睁睁看着天天的光点，也投入了那片灰色的风暴之中。
他被吹得东倒西歪，光芒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林薇甚至能“听”到，从那光点中传来的、无声的悲鸣。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林薇哭着问。
“不经历此苦，便带着前世的戾气与能力降生，会扰乱人间秩序。只有变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纯净，才能得到人间的‘准生证’。” 老翁答道，“这也是为何，婴儿出生后会那般柔弱无助，因为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在这里被剥夺干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天的光点从风道另一头飘出来时，已经变得比之前小了一圈，光芒也微弱到了极点。
“别急着心疼，真正的磨难，才刚刚开始。” 老翁摇了摇头，“接下来，是第四苦，惊魂之谷。”
05.
乌篷船驶出峡谷，眼前出现了一片更加阴森的盆地。
盆地里黑雾缭绕，无数扭曲的、狰狞的黑影在雾中穿梭，发出各种令人心悸的怪叫。
“这是……” 林薇吓得脸色发白。
“这是惊魂之谷。这些黑影，是人间种种恶念、恐惧、怨恨所化的‘业障’。” 老翁解释道，“每个投胎的灵魂，都必须独自穿过这里。这既是对他们心性的考验，也是让他们提前感受人间的‘苦’。”
“婴儿为何时常会在睡梦中惊醒，无故啼哭？那便是因为，他们在梦中，又回想起了在这里看到的景象。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会伴随他们很久。”
林薇呆呆地看着。
她看到天天的光点，在盆地入口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颤抖着飘了进去。
一进去，无数黑影便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它们围绕着那小小的光点，幻化出各种恐怖的模样。
林薇看到天天被吓得四处躲闪，光芒忽明忽暗，几次都险些被黑雾吞噬。
她的心都碎了。她恨不得能冲进去，用自己的身体为孩子挡住那些可怕的怪物。可她只是一个虚幻的魂魄，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看到，在一次躲闪不及，即将被一个巨大鬼脸黑影吞没的瞬间，天天的光点内部，突然迸发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
那光，化作了林薇自己的笑脸。
正是这 fleeting 的、源自灵魂深处对母亲的眷恋，给了他力量。他猛地加速，险之又险地从鬼脸的獠牙下冲了过去。
他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靠着心中那点对未出世的家的向往，硬生生地闯过了这片恐怖的惊魂之谷。
当他从另一边的出口飘出来时，整个光团都在不住地颤抖。
“过了前四苦，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翁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赞许。
小船终于靠了岸。岸上，是一扇巨大无比、散发着白光的石门。
“第五苦，轮回之门。” 老翁指着那扇门，“这门，看似光明，实则重若万钧。灵魂要凭自己的力量将其推开一丝缝隙，才能挤进去。这对应着你们之间的‘生产’。为何有的孩子顺产，有的却难产，甚至胎死腹中，玄机皆在于此。这既是母亲在阳间的努力，也是孩子在阴间的挣扎。”
林薇看着天天的光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撞向那扇门。
她想起了自己生产时的情景。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好几次都痛到想放弃。原来，在自己拼命的时候，在另一个世界，她的孩子，也在用他那微弱的灵魂，陪着她一起拼命。
母子连心，原来是这么来的！
终于，在最后一次撞击后，石门被撼动，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天天的光点毫不犹豫，化作一道流光，钻了进去。
林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泪流满面。“结束了……都结束了吧？”
她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了。
老翁却摇了摇头，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结束？不。”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前五苦，只是让他获得了投胎的‘资格’。真正决定他能否平安降生，健康成长的，是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两苦。”
林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还有……比这些更残忍的？”
“当然。” 老翁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第六苦，名为‘承业之印’。每个孩子，在进入轮回之门后，都必须从父母身上，主动承接一道‘业’，作为与父母缘分的绑定。这道业，可能是父母的一桩憾事，一个缺点，也可能……是一场本该属于父母的灾祸。”
林薇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她颤抖着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那我的天天……他从我们身上……承接了什么？”
老翁沉默了许久，仿佛在犹豫该不该说。
“求您告诉我！” 林薇失声哀求。
老翁叹了口气，缓缓道：“从你丈夫那里，他承接了你丈夫青年时爱冒险、本该在中年有一次摔断腿的‘因果’，所以，这孩子出生后，左脚脚踝上会有一块小小的青色胎记，那便是印记。”
林薇想起来了，天天的左脚踝上，确实有那么一块胎记！
她急切地追问：“那我呢？！他从我身上承接了什么？！”
老翁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不忍，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从你身上……他承接的东西，分量太重了。”
“是什么？！您快说啊！”
老翁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忍再看她，最终还是吐出了那句足以让林薇魂飞魄散的真相：
“他承接了你命中本该有的‘产后血崩，母子难两全’的死劫。孩子，你的儿子……是用他未来大半的阳寿，换了你的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