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淮南子·本经训》有云：“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
此乃凡间对后羿射日之事的最初记载。
万古以来，仙神皆言，天神后羿，居功自傲，忤逆天帝之命，擅杀天帝九子，故而被削去神格，贬谪凡尘。
然三界之中，总有智者于星辰变幻间窥得一丝天机，他们知晓，那九只金乌的陨落，并非惩罚的开端，而是一场惊天秘密的败露。
后羿被贬的真正原因，远非神力过剩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出一桩足以颠覆天庭秩序的远古秘辛。
01.
九天之上，凌霄宝殿。
神将后羿，刚刚完成他那足以载入神史的伟业。他手中那张名为“射日”的神弓，弓弦上的最后一丝颤音似乎还未平息，弓身上古朴的纹路流淌着骇人的神曦。
他的脚下，九具庞大的金乌尸骸横陈。那曾普照三界、灼烧大地的太阳真火，此刻已化作丝丝缕缕的余烬，在冰冷的仙玉地砖上明灭不定，宛如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
人间，万民正在欢呼他的名字。大地，正在从焦土中复苏。按照常理，此刻的他，应当接受整个天庭的最高礼赞，被册封为万神敬仰的英雄。
然而，凌霄宝殿内，却是一片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沉默，笼罩着每一位仙神。立于两侧的仙班，从最低阶的天兵，到权势滔天的四御大帝，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他们的眼神躲闪，脸上交织着敬畏、困惑，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
后羿挺直的脊梁，第一次感到一丝寒意。
他抬起头，望向那高悬于九重天阶之上的天帝。帝俊的面容笼罩在十二旒冕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但后羿能感觉到，那投向自己的目光，没有欣慰，没有赞许，只有一股如宇宙深渊般的冰冷。
“陛下。”后羿单膝跪地，声音洪亮，他以为这只是帝俊痛失九子的悲伤，“臣幸不辱命，已将作乱的九只金乌尽数诛灭，凡间大劫已解。”
他等待着封赏，或是哪怕一句“辛苦了”的慰藉。
然而，天帝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后羿，你好大的胆子。”
后羿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朕的旨意，是让你将金乌驱离凡间，暂平浩劫。”天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是谁给你的权力，将他们……就地诛杀？”
“陛下！”后羿急忙辩解，“当时情况危急，九日横空，大地已成炼狱。若非当机立断，只怕三界生灵都将化为灰烬！臣……”
“够了。”天帝打断了他，语气中甚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功过，朕自有定论。”
他没有再看后羿一眼，而是对殿前的太白金星下令：“传朕旨意，神将后羿，目无天威，擅杀皇子，即刻起，收回‘射日弓’，软禁于神武殿，听候发落！”
旨意一下，满殿哗然。
诛杀作乱的皇子，罪名竟比拯救苍生的功劳还大？所有神仙都感到了事情的诡异，却无人敢出言反驳。
后羿愣在原地，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他看着天兵上前，收走了他视若生命的神弓，将他押解出凌霄宝殿。自始至终，没有一位昔日同僚为他求情，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02.
神武殿，曾是后羿的荣耀之所，此刻却成了囚禁他的牢笼。
殿外有天兵天将层层把守，布下了天罗地网，仿佛他不是一位功高盖世的神将，而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囚徒。
后羿盘坐在殿中，百思不得其解。他一遍遍复盘射日时的场景，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妥。那九只金乌凶性大发，真火足以焚天灭地，除了将它们射杀，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天帝身为三界主宰，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被软禁的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了天庭的每一个角落。仙神们在私下里议论纷纷，但谈论的焦点，却诡异地偏离了“抗旨”这个主题。
一位曾在南天门远远观战的年轻天将，对同伴心有余悸地描述着：
“你们没看见……后羿将军拉开神弓时，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暗，比九幽之下的混沌还要深邃，根本不像神祇！”
另一位负责清理金乌残骸的仙官，则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残骸才是最诡异的。我们检查了伤口，那根本不是箭伤。金乌的身体，像是被一种……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内部‘抹除’了。伤口边缘没有任何法则残留，只有一片绝对的‘无’。太可怕了，就好像它们的存在，被硬生生从这个宇宙中挖掉了一块。”
更有甚者，是隶属于顺风耳麾下的一位小仙，他听到了金乌陨落前的最后悲鸣。
“那不是惨叫，也不是悲愤的怒吼。”他脸色发白，对身边的好友说，“那是……是极度恐惧的尖啸！就像……就像老鼠见到了猫，不，比那要恐怖一万倍！它们仿佛认出了后羿将军身上有什么东西，那是它们血脉里最原始、最深刻的恐惧！”
这些窃窃私语，渐渐汇成了一股暗流。天庭开始弥漫一种新的恐慌，恐慌的源头，不再是灼烧大地的太阳，而是那位拯救了苍生的英雄——后羿。
他们开始害怕他，疏远他，将他视为异类。因为他们发现，后羿所使用的力量，似乎并不属于天庭神力的范畴。那是一种更古老、更霸道、更无法理解的力量。
03.
凌霄宝殿的深处，天帝帝俊独自站在巨大的“昊天镜”前。镜中倒映的，并非三界景象，而是一片混沌的虚空。
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面对群臣时的威严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与疲惫。
“父皇，”一位女神，月神常羲，悄然来到他的身后，“您真的要重罚后羿吗？无论如何，他平定了浩劫……”
“你以为朕是在罚他抗旨？”帝俊转过身，声音嘶哑，“朕是在……想办法保住他，也是在保住我们所有人。”
常羲不解。
帝俊长叹一声，挥手间，昊天镜的景象变了。镜中出现了十个光点，它们并非后羿射落的那样狂暴，而是安静地悬浮在一片鸿蒙之中，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光和热。
“你可知，朕的这十个儿子，它们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不等常羲回答，帝俊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它们并非生命，而是‘锁’。”
“锁？”
“没错。是上一个纪元，由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后，用他脊骨所化的不周山，镇压在‘归墟’之上的十道封印。每一只金乌，都是一道活的封印。它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照耀天地，而是为了用它们的太阳真火，永世镇压归墟之下那个……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常-羲脸色瞬间煞白。归墟，那是连神祇都闻之色变的禁忌之地，是宇宙的终点，是万物的坟墓。
“那金乌作乱……”
“是封印松动的迹象！”帝俊的语气变得沉重，“归墟之下的东西开始苏醒，它的力量冲击着封印，才导致金乌失控，冲出汤谷。朕的本意，是想集结众神之力，重铸封印，将它们安抚回去。所以朕才下令，只可驱逐，不可猎杀。”
“可后羿他……他一连射杀了九道封印！”
帝俊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问题就在这里。他凭什么能射杀封印？盘古大神留下的法则，就算是我，也只能加固，无法摧毁。而后羿……他竟然……轻易地就将它们‘抹除’了。”
“这说明……”常羲不敢再说下去。
“这说明，他使用的力量，凌驾于盘古的法则之上！”帝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恐惧，“或者说，他的力量，与归墟之下的那个东西……同源！”
04.
天帝的猜想，让他不寒而栗。
他立刻下达了一道密旨，派遣他最信任的臣子，太白金星，即刻动身，前往金乌陨落之地，进行最详尽的勘察。
他要的不是一份战损报告，而是一份关于后羿力量本质的分析。
太白金星领命而去。他没有去凡间，而是通过秘法，直接进入了法则的夹缝，来到了那些金乌真正“死亡”的空间。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位见惯了风浪的老神仙，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没有尸骸，没有能量的余波，甚至没有丝毫神性的残留。这里只有……空洞。
九个巨大无比的、绝对虚无的球形空洞，悬浮在时空的乱流之中。它们不吞噬光，也不反射光，它们本身就是“无”的概念化。任何法则，任何物质，任何能量，在靠近它们边缘的瞬间，都会被同化，被消解，归于虚无。
太白金星小心翼翼地催动自己的拂尘，拂尘的亿万银丝是他用本命仙元所化，蕴含着至纯的庚金法则。他试探着让一缕银丝靠近其中一个空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能量的对冲。
那缕代表着天庭秩序和法则的银丝，在触碰到空洞边缘的一刹那，就那么……消失了。
不是断裂，不是被摧毁，就是凭空消失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
太白-金星吓得猛地收回拂尘，他能感觉到，自己与那缕银丝的因果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他终于明白了天帝的恐惧。
这不是神力，也不是仙法。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力量，一种近乎于“创世”之力的反面——“归虚”之力。拥有这种力量的存在，已经不能用“神”来形容。
太白金星不敢久留，他将自己勘察到的一切，化作一道最紧急的奏报，发回了凌霄宝殿。
收到奏报的天帝，面沉如水。他立刻下了第二道密旨：彻查后羿的出身，从他诞生于天地间的第一缕神识开始，追溯他的血脉，他的神魂，他的一切！他要知道，这个在他天庭担任了万年神将的英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05.
最后的审判，终于来临。
后羿再次被带到了凌霄宝殿。他已经平静了许多，软禁的这些时日，他想了很多。或许，这就是英雄的宿命。他准备接受被贬下凡的惩罚，这是他身为神将，为自己的“冲动”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昂首走进大殿，坦然地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天帝，也面对着两侧那些眼神复杂的同僚。
然而，他却发现，今日的气氛比上一次更加诡异。
天帝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仿佛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而殿下的众神，看他的眼神里，那份恐惧，比之前浓烈了百倍，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哀求？
他们在哀求什么？
后羿心中充满了疑云。
“后羿。”天帝开口了，声音干涩而沙哑，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关于你射杀金乌一事……”
他顿住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就在这时，太白金星手捧一份玉简，从殿外匆匆走入，一直来到天帝座前，将玉简呈上。这是关于后羿出生的调查报告。
天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示意太白金星将那份玉简递给他。
天帝打开玉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捏着玉简的手，在微微发抖。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后羿。
“后羿，朕让人调查了你射日时的情况，以及……你的来历，发现了一些……让人震惊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神仙的心头。
当天帝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份玉简上，再次确认上面的内容时，他看向后羿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君主对臣子的审视，不再是愤怒，不再是猜忌。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末日天灾时的眼神，是一种神祇窥见旧日支配者时的眼神。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迷惑，以及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
仿佛他眼前的，不再是一位天庭的神将，而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宇宙都为之颤抖、让他恐惧到极点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