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清晨五点的雾气还没散尽,萧明杰已经踩着露水走在田埂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里面装着昨晚和母亲一起包的二百个馄饨。
布包被体温焐得温热,就像他此刻奔向镇上的心情。
镇东头的老槐树下,唐雅楠早就等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
"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一刻钟了。"她接过布包时,手指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
萧明杰闻到她头发上桂花油的香味,混着清晨草木的气息。
"我妈非让我多带一罐辣油,说是上次客人念叨不够味。"
两人利索地支起摊子,炉火很快旺起来,水汽模糊了唐雅楠清秀的侧脸。
这一天他们卖了足足三百碗馄饨,收摊时夕阳正挂在山头。
送她回家的路上,唐雅楠突然停下脚步,拽住他的衣袖。
"馄饨卖完了,咱俩这生米啥时候煮?"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萧明杰心里。
他看见她眼睛里映着晚霞,也映着他不知所措的脸。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埋了很久,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出口。
现在由她先问出来,反而让他更加局促不安。
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唐家的白墙黑瓦已经隐约可见。
萧明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他当然知道"生米煮成熟饭"意味着什么。
但在那堵白墙后面,还站着另一个人——唐雅楠的父亲唐建国。
那个在镇供销社当副主任的中年男人,从来没用正眼瞧过他。
![]()
01
天刚蒙蒙亮,镇集的石板路上还留着昨夜的凉意。
萧明杰把三轮车停在老槐树的荫凉里,开始卸家伙什。
铁皮炉子碰在车斗上发出哐当声响,惊起了树上的麻雀。
"轻点儿,别把隔壁卖豆腐的老王头吵醒了。"
唐雅楠从车座底下抽出折叠桌,动作利落地支开。
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臂。
萧明杰盯着那截手臂看了会儿,才想起去搬条凳。
"昨晚我爹又问起你了。"唐雅楠突然说。
萧明杰正往炉子里添煤块,手一抖,煤渣撒了一地。
"问什么了?"
"还能问什么,问你是不是还在跟董师傅学木匠活。"
唐雅楠把抹布浸在水桶里搓洗,水声哗啦啦的。
萧明杰沉默地继续生火,煤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第一缕炊烟升起时,赶早集的乡邻陆续围过来。
"来两碗馄饨,多放香菜!"熟客老陈在条凳上坐下。
唐雅楠麻利地往锅里下馄饨,萧明杰在一旁调汤料。
晨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萧明杰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盘算着今天要卖多少碗。
前天董师傅说再做两个五斗橱就能出师了。
出师后接活挣的钱,应该够在镇上租个小门面。
"发什么呆呢?汤要溢出来了!"
唐雅楠用手肘碰了他一下,他才慌忙去掀锅盖。
蒸汽扑了他满脸,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个模糊的未来。
那时他们或许不用再摆摊,能有间自己的小吃店。
"明杰,你说城里人现在都兴穿牛仔裤了?"
唐雅楠一边收钱一边问,眼睛亮晶晶的。
"听说县百货大楼有卖的,要二十块钱一条呢。"
萧明杰把找零的钱递给客人,心里算了笔账。
二十块够买五十斤面粉,或者给雅楠买那条红丝巾。
她上次在供销社柜台前站了足足十分钟。
"等这个月忙完,我带你去县城看看。"
他说完就后悔了,去县城的车票要一块二毛钱。
唐雅楠却笑得眼睛弯起来:"说话算话!"
太阳升高了,集市渐渐热闹起来。
卖菜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混成一片。
他们的馄饨摊前始终围着三五个等吃的客人。
萧明杰喜欢这样的忙碌,让人没空去想别的。
比如唐建国那张总是板着的脸。
上次在供销社门口遇见,对方明明看见他了。
却硬是扭头跟旁边人说话,当他是透明的。
"想什么呢?"唐雅楠递给他一碗馄饨,"快吃,凉了。"
她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这让他既温暖又不安。
碗里的馄饨个个皮薄馅大,浮着金黄的蛋丝和翠绿的香菜。
这是唐雅楠特意给他留的,比卖给客人的多加了香油。
萧明杰低头吃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漫开。
他偷偷看她收碗抹桌的背影,腰肢纤细而挺拔。
这样一个姑娘,怎么就愿意跟着他吃苦呢?
"下午我去董师傅那儿,你要不要一起?"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装作随意地问道。
唐雅楠擦桌子的手顿了顿:"我爹让我早点回去。"
两人同时沉默了,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这时有个干部模样的人来吃馄饨,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
唐雅楠认出来是父亲同事,紧张地看了萧明杰一眼。
萧明杰低下头收拾碗筷,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知道唐建国为什么看不上他。
一个农村小子,父亲早逝,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
要不是跟着董师傅学手艺,连摆摊的本钱都凑不齐。
"收钱。"唐雅楠悄悄碰碰他,递过来一张五元纸币。
她的指尖冰凉,大概也是紧张的。
萧明杰找零时手有些抖,硬币掉在地上滚了好远。
那个干部吃完就走了,没多说什么。
两人却像打了一场仗,半天没说话。
直到太阳晒得人发昏,集市渐渐散去。
他们开始清点今天的收入,毛票堆了半桌子。
"三十六块八毛五。"唐雅楠数完最后一张纸币。
这是半个月来赚得最多的一天,她却不见高兴。
萧明杰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个干部回去肯定会告诉她爹。
"明天还来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来!为什么不来?"唐雅楠突然提高声音。
她把钱仔细叠好,塞进萧明杰的上衣口袋。
这个动作让她靠近了他,发梢扫过他的下巴。
萧明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混着馄饨汤的气息。
这一刻,他忽然特别想抱住她,却只是僵着身子。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声,震得槐树叶簌簌落下。
"走吧,送我回去。"唐雅楠先转过身去。
她推起三轮车的动作有些重,车轮碾过石子路。
萧明杰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他快走几步追上她,接过车把:"我来推。"
车斗里的锅碗瓢盆叮当作响,像在唱一首疲倦的歌。
02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蜿蜒在乡间土路上。
路边的稻田里,蛙声一阵高过一阵。
唐雅楠坐在三轮车后斗,晃荡着双腿。
"你看那边。"她突然指向西边山脚下。
几栋新建的厂房矗立在田野间,红砖墙格外醒目。
"听说那是港商投资的服装厂,要招三百个工人呢。"
萧明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蹬车。
他知道雅楠的心思,服装厂招工是个机会。
可人家要初中毕业证,雅楠只念到小学五年级。
"王婶家的二妞去应聘了,说是每个月能挣八十块。"
唐雅楠的声音里带着羡慕,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萧明杰蹬车的动作慢下来:"那活儿累,经常要加班。"
"累怕什么?总比天天看我爹脸色强。"
这话说得冲,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的沙沙声,像在替他们叹气。
路过服装厂大门时,正好赶上工人们下班。
年轻姑娘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唐雅楠盯着她们看了很久,直到工厂大门消失在视野里。
"明杰,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她突然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萧明杰握紧车把,手心里全是汗。
他能说什么呢?说明年就能娶她?还是说会有出息?
这些承诺太轻,轻得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董师傅说,下个月带我去县家具厂接活。"
他挑了个实际的话题,"听说做一套组合柜能挣五十。"
唐雅楠没接话,只是轻轻靠在他后背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萧明杰能感觉到她的体温。
路边的牵牛花都合拢了,准备迎接夜晚。
有晚归的农人扛着锄头经过,好奇地打量他们。
萧明杰下意识挺直腰板,蹬车的动作更用力了。
他不能让人看轻了雅楠,更不能让她受委屈。
"我爹昨天又去相亲角了。"唐雅楠突然说。
萧明杰的心猛地一沉,车头晃了晃。
"供销社李主任的儿子,中专毕业,在县农机站工作。"
她说得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萧明杰却听出了里面的苦涩,刹车停了下来。
"你怎么想的?"他转身看着她。
暮色中,唐雅楠的眼睛亮得惊人。
"我要是有想法,还会在这儿吗?"
这话像锤子砸在萧明杰心上,又疼又暖。
他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却看见远处有人来。
是卖豆腐的老王头,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着。
"明天还出摊吗?"老王头打招呼时多看了他们两眼。
"出摊。"萧明杰应着,重新蹬起车子。
等老王头走远了,唐雅楠才低声说:"我爹说,要是再看见我跟你在一起,就打断我的腿。"
萧明杰猛地刹车,轮胎在土路上擦出深深的痕迹。
"他真这么说?"
"嗯。"唐雅楠跳下车,"不过我不怕。"
她站在暮色里,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
路边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像在为她鼓掌。
萧明杰看着这样的她,喉咙有些发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雅楠的情景。
那时她才十六岁,扎着两个麻花辫。
来村里走亲戚,迷路走到他家门口。
他正在院里刨木头,她站在篱笆外问路。
阳光照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就那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明杰?"唐雅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萧明杰回过神,看见她担忧的眼神。
"我在想,等冬天来了,给你做件呢子大衣。"
他胡乱找了个借口,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唐雅楠笑了:"你会做衣服?"
"跟董师傅学木匠前,我在裁缝店当过学徒。"
这是真话,虽然只学了三个月就因为母亲生病回家了。
但量体裁衣的基本功,他还是记得的。
"好啊,我要双排扣的,像《大众电影》里那样。"
唐雅楠眼睛亮起来,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萧明杰在心里记下:双排扣,呢子料,要攒钱。
前面就是镇子了,灯火零星亮起来。
唐家的二层小楼就在镇口,窗子里透着光。
萧明杰停下车子,看着那灯光有些出神。
他知道唐建国此刻可能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或者是在训斥雅楠的母亲,嫌她菜做得咸了。
那个家对雅楠来说,像个华丽的牢笼。
"我走了。"唐雅楠跳下车,整理了一下衣服。
萧明杰从车斗里拿出她的布包,递过去时碰到她的手。
两人的手都停了一下,谁也没先松开。
"明天老时间?"她问,手指轻轻勾了下他的掌心。
"嗯,我多带些馅料,周末人多。"
萧明杰说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他在计算要多久才能攒够娶她的钱。
至少要五百块吧,还得有间像样的房子。
这些像山一样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唐雅楠突然凑近,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转身跑进了巷子。
萧明杰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呆呆地站着。
巷子深处的狗叫起来,唐家的灯突然亮了。
他慌忙蹬起三轮车,逃也似的离开了镇子。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稻田的清香。
他却只闻得到脸上残留的,雅楠头油的香味。
![]()
03
唐雅楠推开家门时,电视里正放着《西游记》。
母亲陈玉珍坐在沙发上打毛线,抬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帮同学复习功课。"雅楠撒了个谎,低头换鞋。
拖鞋是新的塑料凉鞋,走路时会发出啪嗒声。
这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你爸今天心情不好,待会儿说话小心点。"
陈玉珍压低声音,手里的毛线针飞快地穿梭。
雅楠嗯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却没什么食欲。
厨房里飘来的油烟味,混着父亲抽的烟味。
这种味道她闻了二十年,每次都让人窒息。
二楼传来脚步声,唐建国下楼了。
他穿着灰色的确良短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即使在家里,他也保持着干部的做派。
"又去那个馄饨摊了?"他开门见山地问。
雅楠心里一紧,下意识看向母亲。
陈玉珍低头打毛线,假装没听见。
"没有,去同学家了。"雅楠硬着头皮说。
唐建国冷哼一声,在餐桌主位坐下。
"李主任今天又问起你了,他儿子周末回来。"
雅楠站着没动,手指揪着衣角。
"我周末要帮明杰......帮同学看摊子。"
她差点说漏嘴,心跳得像打鼓。
唐建国啪地放下筷子:"哪个明杰?"
客厅里顿时安静得只剩电视的声音。
孙悟空正在大闹天宫,热闹得有些讽刺。
陈玉珍赶紧打圆场:"先吃饭吧,菜要凉了。"
她给丈夫盛了饭,又给女儿使眼色。
雅楠不情愿地坐下,碗里的米饭冒着热气。
"供销社要改制了,以后都是合同工。"
唐建国突然换了话题,但雅楠知道没那么简单。
"李主任的儿子可能调回来当副科长。"
他夹了块红烧肉,肥瘦相间,炖得油亮。
雅楠盯着那块肉,突然觉得恶心。
她知道父亲的意思,攀上李家这门亲事。
以后就算改制,他们家也能保住地位。
"我还小,不想这么早谈对象。"
她小声说,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唐建国重重放下碗:"二十了还小?"
陈玉珍赶紧给女儿夹菜:"楠楠是还小。"
"你闭嘴!"唐建国瞪了妻子一眼。
"都是你惯的,现在无法无天了!"
雅楠突然站起来:"我怎么无法无天了?"
她的声音在发抖,但眼神很坚定。
电视里正好放到孙悟空被压五指山。
悲壮的音乐响起,像是在为她伴奏。
唐建国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行,你长大了,翅膀硬了。"
他笑得很冷,嘴角的皱纹像刀刻的。
"那你说说,那个摆摊的能给你什么?"
雅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明杰以后会有出息?
这种空话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人家李科长的儿子,中专毕业就是干部。"
唐建国点起一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你跟了他,以后就是城里人。"
雅楠盯着墙上挂着的奖状,那是父亲得的。
"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金光闪闪。
这些荣誉像枷锁,锁住了这个家。
"我不稀罕当城里人。"她终于说。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客厅都静了。
陈玉珍惊慌地看着丈夫,又看看女儿。
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这样倔过。
后来还是嫁给了父母安排的唐建国。
二十年过去了,她早就磨平了棱角。
"不稀罕?"唐建国冷笑,"那你稀罕什么?"
"稀罕跟着那个穷小子摆地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惊动了楼上的猫。
猫从楼梯上窜下来,撞翻了垃圾桶。
雅楠看着满地狼藉,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争吵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从前她还会哭,现在连眼泪都干了。
"我吃饱了。"她推开碗筷想走。
"站住!"唐建国喝道,"话还没说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甩在桌上。
照片上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面相斯文。
"周日中午,国营饭店,见一面。"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雅楠盯着照片,手指掐进了手心。
她想起明杰手上的老茧,还有额头的汗。
那个男人穿着白衬衫,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可她的明杰,连件像样的衬衫都没有。
"我不去。"她说得斩钉截铁。
唐建国猛地拍桌子,碗碟都跳了起来。
"不去也得去!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陈玉珍赶紧拉女儿:"楠楠,少说两句。"
雅楠甩开母亲的手,眼泪终于掉下来。
"我的婚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
她哭喊着,声音在客厅里回荡。
窗外有邻居经过,好奇地往里张望。
唐建国唰地拉上窗帘,脸色铁青。
"因为你是我女儿!我养你二十年!"
这话像鞭子抽在雅楠心上。
她突然想起明杰母亲的话。
那个病弱的女人拉着她的手说:"楠楠,我们明杰配不上你。"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她说不要紧。
可现在,她第一次动摇了。
不是对明杰,是对这样的抗争。
"周日我去见。"她突然说。
唐建国愣住了,陈玉珍也愣住了。
电视里正好放到唐僧收徒弟。
"但是见完这次,你们别再逼我。"
雅楠抹掉眼泪,转身跑上楼。
她的拖鞋啪嗒啪嗒响,像在敲丧钟。
唐建国盯着女儿的饭碗,一口没动。
红烧肉已经凉了,油凝成白色。
他突然觉得,女儿离他越来越远了。
04
萧明杰回到村里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
董师傅家的灯还亮着,传来刨木头的声音。
他停好三轮车,从后座拿出半袋面粉。
这是明天摆摊要用的,得先送去灶房。
母亲已经睡了,屋里飘着中药味。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他轻手轻脚地放好东西,准备去董师傅家。
"明杰?"里屋传来母亲虚弱的声音。
"哎,我回来了。"他赶紧应道。
母亲摸索着点上煤油灯,灯光昏黄。
"灶台上有粥,还热着。"
萧明杰心里一暖:"我吃过了。"
其实他只吃了两个冷馒头,现在饿得慌。
但不想母亲再操心,她今天脸色更差了。
"雅楠今天怎么样?"母亲总是问这个。
"挺好的,馄饨卖得很快。"
他撒了个谎,其实今天剩了二十多个。
因为雅楠心事重重,调料放咸了。
母亲咳嗽了几声:"她爹没为难吧?"
萧明杰沉默地给母亲倒水,没回答。
这个问题太难了,他不知该怎么答。
唐建国何止是为难,简直是要他的命。
"董师傅说,下个月带你去县里?"
母亲换了个话题,眼睛却一直看着他。
"嗯,县家具厂有批活,能挣不少。"
萧明杰帮母亲掖好被角,心里计算着。
如果顺利,这次能挣够母亲半年的药钱。
还能给雅楠买那条看中的红丝巾。
"去吧,家里有我呢。"母亲拍拍他的手。
她的手枯瘦如柴,却异常温暖。
萧明杰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
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现在该轮到他了,可他做得还不够好。
董师傅家的刨木声停了,他得赶紧去。
"我再去学会儿手艺,您先睡。"
他吹灭煤油灯,轻轻带上门。
月光下的村路很亮,像铺了层霜。
董师傅正在院子里抽烟,烟头一明一暗。
"来了?"老人声音沙哑,像破风箱。
"嗯,今天收摊晚了些。"萧明杰道歉。
董师傅没说话,递给他一把刨子。
工作台上放着半成品的五斗橱,木料很好。
这是镇小学订的,要做工精细才行。
萧明杰熟练地刨起来,木花纷纷落下。
董师傅在一旁看着,偶尔指点两句。
这个徒弟是他最满意的,肯吃苦,有灵性。
可惜家境太差,不然早该说媳妇了。
"雅楠爹又为难你了?"老人突然问。
萧明杰手一滑,刨子偏了半分。
董师傅眼疾手快扶住木料:"专心点。"
"没有。"萧明杰低声说,继续刨木头。
但手上的力道乱了,木花飞得不均匀。
董师傅叹口气,拿出烟袋锅点上。
烟雾缭绕中,他想起四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也喜欢上个姑娘,是地主家的小姐。
后来运动来了,姑娘嫁去了外地。
他一辈子没娶,就守着木匠铺过活。
"明杰啊,有些事强求不来。"
老人说得含糊,但萧明杰听懂了。
他放下刨子,看着手里的老茧。
这些茧是摆摊和学手艺磨出来的。
每一层都记录着他的努力和期盼。
"师傅,我想娶雅楠。"他突然说。
声音很轻,却惊起了树上的夜鸟。
董师傅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四溅。
"拿什么娶?你娘吃药不要钱?"
这话很直,直得像刨刀,刨得人心疼。
萧明杰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鞋,破了洞。
大脚趾快露出来了,他往后缩了缩。
"我能吃苦,什么活都愿意干。"
他说得急切,像在说服自己。
董师傅摇摇头:"唐建国不是省油的灯。"
这话不假,全镇都知道唐副主任的脾气。
当年运动时,他揭发过自己的老师。
后来靠这层关系,才当上供销社领导。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穷小子?
"雅楠说......她愿意等我。"
萧明杰说这话时,心里虚得厉害。
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姑娘的青春等不起,这个他懂。
董师傅又点了袋烟,烟雾更浓了。
"县家具厂的王厂长,是我旧相识。"
他突然说,眼睛在月光下很亮。
萧明杰心跳加快,等着下半句。
"他缺个懂技术的副手,问我推荐人。"
这话像闪电,照亮了萧明杰的前路。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我资历不够。"
"所以要先做出点名堂。"董师傅说。
他拍了拍五斗橱:"这批活干漂亮点。"
萧明杰明白了,这是师傅在铺路。
他拿起刨子,更加卖力地干起来。
木花的清香弥漫在院子里,很好闻。
就像雅楠头发上的味道,让他安心。
这时村里传来狗叫声,由远及近。
接着是自行车铃响,在深夜很刺耳。
"明杰!明杰在家吗?"
是老王头的声音,气喘吁吁的。
萧明杰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扔下刨子跑出去:"王叔,怎么了?"
老王头扶着车把,上气不接下气:"快去医院!你娘咳血了!"
萧明杰脑子嗡的一声,转身就往家跑。
董师傅喊了声什么,他没听清。
月光下的村路突然变得很长很长。
他跑着跑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些关于未来的憧憬,瞬间碎成粉末。
![]()
05
唐建国放下茶杯,杯底碰在玻璃台面上发出脆响。
"她真这么说的?周日肯去见面?"
陈玉珍绞着围裙角,小心地观察丈夫脸色。
"说是说了,可我看楠楠心里不情愿。"
"不情愿也得去!"唐建国猛地站起来。
他在客厅里踱步,皮鞋踩在水磨石地上嗒嗒响。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女儿还没回来。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烦躁,扯松了领口。
"都是你惯的,现在夜不归宿了!"
陈玉珍委屈地低头:"我哪管得住她......"
"管不住?打一顿就管住了!"
唐建国说得凶狠,心里却知道不行。
女儿长大了,打骂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可一想到她和那个摆摊的小子在一起。
他就觉得血压飙升,太阳穴突突地跳。
供销社最近风声紧,改制后可能裁员。
李主任这条线不能断,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偏偏女儿不省心,非要跟个穷小子混。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但足够清晰。
唐建国立刻坐回沙发,拿起报纸装看。
陈玉珍小跑去开门,低声埋怨:"怎么这么晚?你爸都生气了。"
唐雅楠没说话,低头换鞋。
她身上有股葱花味,混着夜露的气息。
唐建国从报纸上方打量女儿。
水红色衬衫皱了,辫子也有些松散。
但眼睛很亮,透着股倔强劲儿。
这神情像极了她去世的姥姥。
那个老太太当年也是违抗父母。
嫁了个穷书生,后来受苦一辈子。
"还知道回来?"唐建国放下报纸。
雅楠没接话,径直往楼梯走。
"站住!"唐建国提高声音,"我话没说完。"
女儿停在楼梯口,背影单薄却挺拔。
陈玉珍赶紧打圆场:"楠楠累了,明天再说。"
"累?摆摊当然累!自找的!"
唐建国走到女儿面前,闻到更浓的葱味。
这种市井气息让他作呕,像在提醒他。
提醒他祖上也是摆摊的,后来才发达。
"周日见李科长的儿子,穿体面点。"
他尽量平心静气,但声音还是发僵。
雅楠终于开口:"穿什么?的确良还是涤卡?"
这话带着刺,扎得唐建国眉头直跳。
"箱子里有件新连衣裙,你妈买的。"
陈玉珍忙说:"对,上海产的,泡泡袖。"
雅楠笑了声,很轻,但满是嘲讽。
"然后呢?像商品一样让人挑拣?"
"胡说什么!"唐建国终于爆发了。
他扬起手,但最终没落下去。
女儿直视着他,眼睛像两潭深水。
这眼神让他想起二十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小办事员,求娶陈家女儿。
雅楠外公也是这样看他,满是轻视。
"李科长家条件好,你过去是享福。"
他试图讲道理,声音却干巴巴的。
雅楠转身面对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稀罕享福,我就喜欢摆摊。"
这话太孩子气,气得唐建国发笑。
"喜欢?喜欢能当饭吃?"
"明杰做的馄饨就能当饭吃。"
父女俩针锋相对,空气像绷紧的弦。
陈玉珍急得跺脚:"都少说两句!"
窗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镇外方向。
雅楠脸色突然变了:"是去村里的方向。"
唐建国捕捉到女儿的紧张,心下了然。
"看来那小子家出事了?"
雅楠没回答,但慌乱的眼神出卖了她。
唐建国突然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你要真为他好,就该离他远点。"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雅楠怔住了。
"你想想,他那个病弱的母亲。"
唐建国慢慢品茶,像在品尝胜利。
"要是知道儿子为你耽误前程......"
后面的话没说,但效果达到了。
雅楠的脸瞬间惨白,手指绞在一起。
陈玉珍心疼女儿,想说什么。
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了。
挂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很漫长。
远处又传来狗吠,像是为谁报丧。
雅楠突然转身跑上楼,脚步声很重。
唐建国放下茶杯,对妻子说:"把连衣裙熨一下,周日穿。"
陈玉珍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二楼传来关门声,震得楼梯嗡嗡响。
唐建国继续看报纸,但一个字没看进去。
他在想刚才的救护车,还有女儿的表情。
也许这是个机会,让女儿认清现实。
穷小子的爱情,经不起风雨考验。
就像他年轻时爱过的那个姑娘。
后来还是嫁给了能帮她返城的人。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谁都一样。
06
第二天清晨有雾,集市上人烟稀少。
萧明杰摆好桌椅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像还粘在衣服上。
母亲凌晨才脱离危险,现在由表姐照看着。
医药费花了八十多块,是他全部积蓄。
"明杰?"唐雅楠气喘吁吁地跑来。
她显然听说了消息,眼睛红肿着。
"阿姨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萧明杰摇摇头,继续揉面团。
动作机械而用力,像在发泄什么。
唐雅楠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晨雾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
"医药费够吗?我这里有......"
她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攒的私房钱。
萧明杰推开她的手:"不用。"
声音生硬,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唐雅楠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去。
炉火旺起来,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
第一个客人来吃馄饨,打破了寂静。
但找钱时萧明杰算错了账,多找了两毛。
唐雅楠默默追上去退还,回来时眼圈更红了。
"你怪我吗?"她突然问。
萧明杰愣住:"怪你什么?"
"要不是我爹昨天......阿姨可能不会......"
她没说完,但萧明杰明白了。
心里某个地方软下来,又酸又涩。
"不关你的事。"他声音缓和了些。
母亲是老毛病,医生说是积劳成疾。
可雅楠的愧疚让他心疼,也让他清醒。
他拿什么给这个姑娘未来?连母亲都照顾不好。
雾散了,集市渐渐热闹起来。
但他们的摊位前始终冷清,像被施了咒。
唐雅楠包馄饨的动作越来越慢。
最后索性放下皮子,直直看着萧明杰。
"我爹让我周日去相亲。"
她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头。
萧明杰手里的擀面杖掉在地上,滚远了。
他弯腰去捡,这个动作花了很长时间。
起来时脸色如常,甚至笑了笑。
"好事啊,李科长家条件不错。"
这话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唐雅楠的眼睛瞬间涌上泪水。
"你说什么?"
萧明杰别开脸,继续擀皮子。
面团被擀得太薄,几乎透明。
"我说......你应该去。"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会崩溃。
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刻在心里。
还有医药费账单上的数字。
这些像大山,把他那点爱情压碎了。
唐雅楠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力气很大,指甲陷进他肉里。
"萧明杰,你看着我。"
他被迫抬头,看见她满眼泪水。
这话她问过很多次,但这次不同。
带着绝望,也带着最后的期盼。
萧明杰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集市上人声鼎沸,却像隔着层玻璃。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
还有远处工厂的汽笛声,都变得模糊。
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咚咚作响。
像在催他做决定,又像在为他送葬。
"雅楠......"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娘这次住院,花了八十六块三毛。"
他没头没脑地说,但雅楠听懂了。
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下去。
"所以呢?"她问,眼泪掉在馄饨馅里。
萧明杰看着那滴泪消失在肉馅中。
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碎了。
"所以......生米可能煮不成熟饭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但来不及收回。
唐雅楠后退两步,撞翻了调料瓶。
醋洒了一地,酸味弥漫在空气中。
几个客人好奇地看过来,交头接耳。
萧明杰想去拉她,手伸到半空又缩回。
他现在连给她买瓶醋的钱都没有。
还有什么资格谈煮饭?
唐雅楠突然笑了,笑得很凄凉。
"好,我知道了。"
她解下围裙,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这个动作很慢,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周日我去相亲。"她说,"如你所愿。"
然后转身就走,没回头。
萧明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太阳出来了,照得满地醋渍发亮。
他慢慢蹲下去,捡起打碎的玻璃瓶。
碎片割破了手,血滴在醋里,很快晕开。
像个拙劣的比喻,关于爱情和现实。
卖豆腐的老王头过来,拍拍他的肩。
"吵架了?姑娘家哄哄就好。"
萧明杰没说话,继续收拾残局。
他把没卖完的馄饨倒进锅里,煮了一碗。
吃的时候尝到了咸味,可能是雅楠的泪。
也可能是他的。
![]()
07
夜幕像块厚重的黑布,缓缓笼罩小镇。
萧明杰在董师傅家干完活,已经九点多。
他本该去医院守夜,却鬼使神差走向镇子。
唐家小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二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是雅楠的房间。
他站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像个偷窥者。
手在口袋里摸到个硬物,是那把钥匙。
雅楠上次偷偷给他的,说是备用钥匙。
"要是想我了,就来看我。"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狡黠。
现在这把钥匙烫得像块火炭。
二楼窗户突然打开,雅楠探出身来。
月光照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
萧明杰下意识躲到树后,心跳如鼓。
他看见她朝下面张望,像是在等人。
是在等他吗?还是等那个李科长的儿子?
这个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白天他说了那些混账话,她一定恨死他了。
可母亲咳血的样子总在眼前晃。
还有唐建国那句"你要真为他好"。
是啊,他这样的穷小子,凭什么耽误她?
窗户又关上了,灯光映出她的剪影。
好像在梳头发,动作很慢,很忧伤。
萧明杰想起第一次吻她,就在这棵树下。
那天她偷跑出来,身上还带着雪花膏的香。
他说等有钱了就娶她,她说不在乎钱。
可现实总是在提醒他,钱真的很重要。
比如母亲的医药费,比如一件像样的聘礼。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赶紧缩进树影里。
是唐建国回来了,拎着公文包,步履蹒跚。
看来是喝了酒,走路有些晃。
萧明杰屏住呼吸,直到他走进院子。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像监狱的门。
二楼的灯熄了,整个小镇陷入沉睡。
只有几声狗吠,还有他自己的心跳。
萧明杰摸着口袋里的钥匙,手心全是汗。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折磨着他。
白天雅楠离开时的眼神,像刀刻在心上。
他其实后悔了,后悔说了那些话。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能改变现实吗?
董师傅今天说,县家具厂的活黄了。
因为有人举报他成分不好,父亲有历史问题。
虽然后来平反了,但总有人拿这个说事。
这就像个诅咒,跟着他全家。
也许唐建国是对的,他配不上雅楠。
秋风乍起,吹落一树梧桐叶。
叶子擦过脸颊,凉得像眼泪。
萧明杰突然想起母亲醒来时的话。
"楠楠是个好姑娘,别辜负人家。"
当时他嗯了一声,心里却五味杂陈。
怎么才算不辜负?放她去找更好的人?
还是紧紧抓住,哪怕让她吃苦?
二楼的灯又亮了,这次是手电光。
光柱在窗口晃了三下,停住。
这是他们的暗号,表示"安全"。
雅楠知道他来了,一直在等他。
萧明杰的心突然揪紧,呼吸急促。
他想起很多细节,比如她替他擦汗。
比如她偷偷往他碗里多加馄饨。
比如她省下买头绳的钱,给他买刨刀。
这些好,他拿什么还?
手电光又晃了晃,这次带着催促。
萧明杰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出来。
他穿过街道,脚步轻得像猫。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像惊雷一样响。
他推开门,闻到熟悉的桂花香。
雅楠站在门厅暗处,只穿着睡衣。
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得她像尊雕像。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轻声说。
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笑意。
萧明杰僵在门口,进退两难。
客厅里传来唐建国的鼾声,如雷贯耳。
这提醒他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阿姨怎么样了?"雅楠问。
"稳定了。"他干巴巴地回答。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心跳声呼应。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夜班车经过小镇。
这声音总让萧明杰想起远方。
比如广州,比如上海,那些大城市。
听说那里机会多,摆摊都能发财。
可母亲病着,他哪儿也去不了。
"白天的话,我收回。"他突然说。
雅楠走近一步,眼睛在暗处发亮。
"哪句?让我去相亲那句?"
萧明杰点头,喉咙发紧。
他闻到她身上的雪花膏味,很熟悉。
这味道总让他心安,也让他心乱。
"生米......"雅楠开口,却停住了。
因为楼梯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两人同时僵住,大气不敢出。
是陈玉珍起夜,脚步声往厨房去了。
萧明杰想走,雅楠拉住他手腕。
她的手很凉,微微发抖。
"明天我还去摆摊。"她说。
不是商量,是通知。
萧明杰心里一暖,又一惊。
"你爹那边......"
"不管他。"雅楠语气坚决。
厨房传来倒水声,然后脚步声返回。
他们赶紧躲到门后,挤在一起。
空间很小,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陈玉珍的脚步声停在楼梯口,似乎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上去了,楼梯吱呀作响。
危机解除,两人都松了口气。
雅楠突然笑了,很低,但很甜。
"像不像地下党接头?"
萧明杰没笑,他笑不出来。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让他羞愧。
他应该光明正大地娶她,而不是这样。
"我该走了。"他说,声音沙哑。
雅楠没松手,反而靠得更近。
"再待五分钟。"她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