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引言
“妈，你觉得那张照片真的能找到人吗。”
男人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碾过，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大海捞针，总比枯坐着强。”
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她顿了顿，又说，“找到了，你就见。”
“如果是个男人呢。”
“那我就当多一个儿子。”
01
林晚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办公室里那种粘稠的、无孔不入的空气缓慢地抽干。
这种空气里混杂着打印机墨粉的焦味，速溶咖啡廉价的甜香，还有过度使用的空气清新剂散发出的、像是某种腐烂的柠檬味的花香。
最要命的，是悬浮在这些味道之上的，那些窥探的、无聊的、充满了揣测的目光。
这些目光像夏日午后恼人的飞虫，总是在你耳边嗡嗡作响，挥之不去，又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足以让你心烦意乱。
林晚是这家广告公司的创意策划，一块刚刚被磨出点锋芒的石头，还没来得及变成玉，就已经硌到了某些人的眼睛。
她的才华是柄双刃剑，一面为她赢得了项目和不多的奖金，另一面则为她割来了数不清的麻烦。
麻烦之一，就是她那个三十五岁还孑然一身的直属上司，张经理。
张经理的头发已经开始战略性地后退，露出发亮的前额，他看林晚的眼神总像是隔着一层油腻的玻璃，那眼神里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算计和占有欲的浑浊。
他喜欢在下班后发一些语焉不详的微信，比如“今天辛苦了，要注意身体”，或者“看到一篇文章，觉得很有深度，想与你分享”。
林晚的回复永远是“谢谢经理”，或者一个礼貌而疏远的“收到”。
她像一只蜗牛，稍有风吹草动，就把自己所有的柔软都缩回坚硬的壳里。
麻烦之二，来自于以王莉为首的那些办公室里的“热心人”。
王莉和林晚同期入职，业务能力像是被胶水粘在了原地，但编织关系网和传播八卦的本事却一日千里。
她们看林晚的眼神，就像是动物园里的游客看一只落单的、姿态优美的天鹅，一边惊叹于它的羽毛，一边又急切地想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找另一只天鹅配对，或者，什么时候会被狐狸叼走。
“晚晚啊，你这一个人多孤单啊。”
王莉总是这样开头，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像是融化了的棉花糖。
“女人嘛，事业再好，也得有个家不是。”
紧接着，就是各种“我姨家的侄子”、“我老公的同事”、“条件特别好”的相亲介绍。
林晚拒绝的次数多了，那些“热心”就渐渐变了味道。
茶水间里开始飘散着一些窃窃私语，说她眼光高，说她故作清高，甚至还有更难听的版本，说她暗地里不知道勾搭着哪个有妇之夫。
流言像藤蔓一样，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你的脚踝，你越是挣扎，它缠得越紧。
林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她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聊的口舌之争上，她只想安静地做她的创意，画她的草图，把那些在脑海里闪闪发光的想法变成实实在在的方案。
她需要一堵墙，一堵能把所有这些嗡嗡作响的飞虫都隔绝在外的墙。
那天晚上，她加完班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像一片虚假而冰冷的星海。
她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点进了一个她关注了很久的摄影博主的主页。
博主的名字很简单，叫“Gu-Photography”。
他的作品不多，更新也很慢，但每一张都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他的镜头下，有荒原上孤独的树，有暴雨来临前翻滚的乌云，有城市角落里被遗忘的涂鸦，还有一些零星的人。
那些人，从来不露正脸。
他们或站，或坐，或行走，都只是一个个沉默的、充满故事感的轮廓。
林晚的手指往上滑动着，一张照片突然攫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是一张黄昏时分在山顶拍的背影。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站在悬崖边上，身形挺拔得像一棵白杨树。
他的头发被风微微吹乱，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颜料，泼洒在他的肩上和发梢，勾勒出一圈温暖而模糊的光晕。
他眺望着远方层层叠叠、逐渐融入暮色的山峦，整个画面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辽阔和宁静。
你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你能感觉到一种气质，一种混合了清冷、专注和自由的气质。
这个背影，像一个完美的容器，可以装下任何女人对于“男朋友”这个词汇的所有美好想象。
一个念头，像一颗火星，毫无征兆地落入了林晚干涸的心田，瞬间燎原。
她需要一堵墙。
还有什么比一个“看不见的恋人”更完美的墙呢？
他足够优秀，足以堵住那些说她眼光高的嘴。
他足够神秘，足以让那些八卦爱好者无从下手。
他足够遥远，足以让她在现实世界里，继续享受自己孤独而完整的安宁。
林晚几乎没有犹豫，她将那张照片下载下来，裁剪成适合的尺寸，然后点开自己的社交软件，将那个用了三年的、一朵向日葵的头像，换成了这个挺拔而孤独的背影。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看不见的包袱。
她看着那个崭新的头像，那个沉默的、沐浴在金色夕阳里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丝苦涩而狡黠的微笑。
就让他，做她虚构的、完美的墙吧。
02
第二天，办公室的空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打印机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呻吟，键盘的敲击声像是无数只啄木鸟在勤奋地啄食着时间的尸体。
林晚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工位上，将自己埋进成堆的资料和草图中，试图将外界的干扰降到最低。
然而，风暴总是在最平静的海面下酝酿。
上午十点半，张经理端着他那只泡着浓茶的保温杯，晃悠到了林晚的工位旁。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发出一种类似于清嗓子的、拖长的“嗯哼”声，确保自己成功吸引了周遭几位同事的注意。
“小林啊，这个季度的KPI报表你弄一下，下午给我。”
他说着工作上的事，眼睛却瞟向了林晚的电脑屏幕。
林晚正准备切换屏幕，张经理的手指却以一种看似不经意实则快如闪电的速度，指向了她聊天软件的头像。
“哟。”
张经理的声调夸张地扬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我们的大才女，这是终于‘脱单’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办公室，瞬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所有竖起的耳朵都捕捉到了那个关键词——“脱单”。
离得最近的王莉第一个凑了过来，她的眼睛亮得像发现了腐肉的苍蝇，死死地盯着林晚的头像。
“哇，晚晚，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藏得也太深了吧！”
王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奇，那惊奇之下，是几乎要溢出来的嫉妒和猜疑。
“这背影……看着就好高级啊！是做什么的呀？高富帅吧？”
周围的同事们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林晚。
“看着身材真好，肯定很高吧？”
“这气质，不是富二代就是艺术家。”
“快说说，怎么认识的？”
林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群饥饿的鲨鱼中间，而她的新头像，就是那块引来鲨鱼的血肉。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大脑飞速地运转着。
她想否认，想说这只是网上随便找的一张图。
但她看到了张经理嘴角那抹玩味的、等着看好戏的笑容。
也看到了王莉眼中那“果然如此”的鄙夷，仿佛她只要一否认，就坐实了之前“故作清高”的罪名。
否认，只会引来更多的揣测和嘲笑。
承认，也许能一劳永逸。
那堵墙，既然已经立起来了，就没有再推倒的道理。
林晚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但还算镇定的微笑，她抬起头，迎向那些探寻的目光，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嗯，是我男朋友。”
这六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小小的办公区里炸开。
办公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议论。
“天哪，是真的！”
“我就说嘛，晚晚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没人追！”
王莉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甘，但她很快就用更加夸张的笑容掩饰了过去。
“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啊！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看看啊？让我们也沾沾喜气。”
她的话里藏着一根刺，一根试探的刺。
张经理的脸色则变得有些难看，那层油腻的玻璃后面，似乎结了一层冰霜。
他干笑了两声，说：“小林眼光高，找的男朋友肯定不一般。不过嘛，年轻人谈恋爱，还是要以工作为重，不要影响了进度。”
他的话酸得像一颗没熟的柠檬。
林晚只是微笑着，既不答应，也不反驳，任由那些猜测和议论在空气里发酵。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关于她有一个“神秘高富帅男友”的传言，就会像病毒一样在整个公司迅速扩散开来。
而王莉这些人，表面上说着祝福的话，背地里一定在等着看她什么时候“露馅”。
她们不相信。
她们等着看那张完美的背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庸甚至丑陋的脸，或者，等着发现这个背影背后，空无一人。
林晚低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的设计稿。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心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仓促的决定是对是错。
但至少现在，那些恼人的飞虫暂时都飞走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暗流变得更加汹涌了。
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03
日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像被稀释的墨水一样，不咸不淡地过着。
林晚的“神秘男友”成了办公室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
有人说他是在国外做投行的金融巨子，有人说他是哪个不为人知的豪门贵公子，还有人凭借那张照片的光影和构图，言之凿凿地分析他一定是个品位不凡的艺术家。
林晚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她用沉默和专注，为自己虚构的爱情故事增添了更多高深莫测的色彩。
她越是不说，别人就越是好奇。
她越是淡定，那个背影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就越是高大完美。
这天下午，公司召开了一次重要的部门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为一个国际知名护肤品牌的新品上市做全案策划。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眼红的大项目，谁能拿下，不仅意味着丰厚的奖金，更意味着在公司的地位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兴奋的气息。
张经理唾沫横飞地讲着他的“宏观战略”，PPT上的字大得像是怕人看不见，内容却空洞得像个破麻袋。
林晚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听着，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打，完善着自己的方案。
会议进行到一半，中场休息。
压抑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人们三三两两地起身去倒水或去洗手间。
林晚也站起来，想去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
她刚刚离开座位，一直放在会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电脑大概是进入了休眠模式，此刻被鼠标无意的触碰所唤醒。
屏幕上没有显示她做到一半的方案，而是自动弹出了那个她一直挂在后台的聊天软件窗口。
于是，那个沐浴在金色夕阳里的、挺拔而清冷的背影，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巨大的会议室投屏上。
那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张已经被办公室传得神乎其神的照片，第一次如此高清、如此巨大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职业套装的身影，从会议室门口走了进来。
是市场部的总监，苏明慧。
苏明慧是公司里的一个传奇。
她五十岁左右，保养得宜，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皱纹，但那双眼睛里沉淀下来的，是岁月和阅历赋予的、让人不敢直视的锐利和威严。
她在职场上以说一不二、眼光毒辣著称，是真正的女强人。
所有人都对她敬畏三分，连张经理在她面前，都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苏明慧似乎只是路过，顺便进来巡视一下。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们的心尖上。
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然后，落在了那块巨大的投屏上。
就在她的目光与那个背影相遇的刹那，苏明慧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但足以被所有人察觉的停顿。
她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就那么愣在了原地。
她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剧烈的波动。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疑惑、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苏总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场。
王莉的脸上，已经浮现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想，林晚这下死定了。
在公司的重要会议上，把男朋友的照片投到大屏幕上，这简直是罪加一等。
更何况，还被最铁面无私的苏总监抓了个正着。
张经理的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他一方面暗自窃喜林晚要倒霉，另一方面又害怕自己会因为管理不善而受到牵连。
苏明慧的凝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
但对于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随即，她收回了目光，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手术刀，精准地投向了站在一旁、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晚。
她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让人无法解读的信息。
审视，探究，还有一丝……失望？
不，不像。
那更像是一种在评估一件珍贵瓷器时，发现上面有一丝可疑裂纹时的眼神。
然后，苏明慧什么也没说。
她转过身，踩着她那不变的、清脆而有节奏的步伐，离开了会议室，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幻觉。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口，会议室里压抑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林晚的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期待。
林晚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完全不明白，苏总监那最后一个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那个被她用来当作挡箭牌的、虚构的“男朋友”，似乎给她招来了一个比办公室八卦要大得多的麻烦。
04
苏总监的凝视，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涟漪很快散去，但湖底的淤泥却被搅动了起来。
整个下午，林晚都感觉自己被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笼罩着。
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押赴刑场的囚犯。
王莉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踩着高跟鞋在林晚工位旁来回走了好几次，每次都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充满嘲讽的嗤笑。
张经理则彻底和她划清了界限，下午开会时，他甚至都没正眼看过林晚，仿佛她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林晚的心里很乱，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个新项目的方案中。
对她来说，工作是唯一的武器，也是唯一的避难所。
一周后，新项目的最终评审会如期举行。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公司的几个核心策划团队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每个人都想在这场战役中拔得头筹。
张经理代表林晚所在的团队，第一个上台展示。
他显然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他PPT的核心创意，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林晚前几天提交给他的初稿。
但他拙劣的口才和对细节的无知，让那个原本充满灵气的创意变得干瘪而乏味，就像一朵被抽干了水分的鲜花。
他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台下的高层们却个个面无表情，其中就包括坐在正中央的苏明慧。
轮到其他团队展示，方案都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大的纰漏，但也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惊喜。
评审会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竞标将以平庸收场时，林晚举起了手。
“各位领导，关于刚才我们团队的方案，我还有一些补充。”
她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像一颗清脆的子弹，瞬间击中了沉闷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张经理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恶狠狠地瞪着林晚，用口型无声地骂了一句。
林晚没有理会他，她径直走到台前，将自己的U盘插入了电脑。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和张经理的PPT风格截然不同的界面。
那是一个充满了呼吸感和生命力的方案。
从市场洞察到创意核心，从视觉呈现到媒介策略，每一个环节都环环相扣，充满了大胆而精妙的构思。
她不仅阐述了最初那个被张经理窃取的核心创意，更重要的是，她展示了这个创意在不同执行层面上的无限可能性。
她就像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法师，将一个平面的想法，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生机勃勃的世界。
她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也没有华丽空洞的辞藻。
她的语速平稳而自信，每一个观点都有扎实的数据和案例做支撑。
整个会议室里，只剩下她冷静而有条理的声音。
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苏明慧，眼中也渐渐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
当林晚说完最后一个字，并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时，会议室里先是出现了几秒钟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结果，毫无悬念。
林晚的方案，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这个项目。
会议结束后，所有人都向林晚投来了或祝贺或嫉妒的目光。
张经理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像一条战败的斗牛犬，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溜走了。
王莉则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她大概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在几天前还被她认定为“死定了”的人，怎么就突然上演了这么一出惊天大逆转。
就在林晚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苏明慧的秘书走了过来。
“林晚，苏总请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来了。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
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办公室里所有看热闹的神经再次被调动起来。
“秋后算账”的时刻，终于到了。
王莉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林晚跟着秘书，走向了那扇紧闭着的、象征着公司最高权力的总监办公室的门。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苏明慧的办公室宽敞而雅致，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都和她的人一样，简洁、干练，但细节处又透着不凡的品味。
她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
听到林晚进来的声音，她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林晚想象中的任何一丝责备或不满。
相反，她的嘴角，竟然带着一抹淡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笑意。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林晚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
“今天的表现，很好。”
苏明慧开门见山地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你的方案很有想法，也很有执行性。我很久没看到过这么完整的创意了。”
这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林晚有些不知所措。
“谢谢苏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个项目，从今天起，由你来全权负责。”
苏明慧继续说道，像是在宣布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我会专门为你成立一个新的创意小组，人员由你来挑。我只有一个要求，把这个方案，完美地执行出来。”
林晚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从一个随时可能被开除的“倒霉蛋”，一跃成为公司最重要项目的核心负责人。
这反转，比任何戏剧都来得夸张。
她看着苏明慧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明慧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笑了笑，那笑容让她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
她慢慢地踱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再次投向林晚。
在谈完所有关于工作的事情之后，就在林晚以为这次谈话即将结束时，苏明慧用一种极其随意的、像是拉家常一样的语气，抛出了一个让林晚措手不及的问题。
“小林，这周末有空吗？”
林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姨家常便饭，想请你来家里坐坐。”
苏明慧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温和的笑意，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
林晚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家宴？
为什么？
是因为项目吗？
可这不符合苏明慧的行事风格。
她向来公私分明，从不把工作和私人生活混为一谈。
那么，就是因为那张照片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
苏明慧的邀请，就像一个包裹着糖衣的陷阱。
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想当面戳穿她那个可笑的谎言？
还是想借此机会，给她一个更严厉的警告？
无数个念头在林晚的脑海里翻滚，但她的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异样。
在苏明慧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好的，苏总。”
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平静。
“是我的荣幸。”
05
周末，像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终究还是到来了。
林晚站在一栋看起来低调但处处透着精致的别墅前，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条得体的连衣裙，化了一个淡雅的妆，手里还提着一篮精心挑选过的水果。
这一切，都像是要去奔赴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
她按响了门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
门开了，开门的正是苏明慧。
她脱下了职场上那身坚硬的铠甲，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她与公司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女强人，简直判若两人。
“小林来啦，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
她热情地把林晚迎了进去，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篮，嗔怪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林晚局促地换上拖鞋，跟在她身后。
苏明慧的家，和她的人一样，低调奢华，充满了艺术气息。
墙上挂着一些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画，角落里摆放着造型奇特的雕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馨香。
一个保姆模样的阿姨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王阿姨，可以准备开饭了。”
苏明慧交代了一句，然后拉着林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她给林晚倒了一杯热茶，开始和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从天气聊到最近上映的电影，绝口不提工作，也绝口不提那个让林晚坐立不安的头像。
她越是这样和蔼可亲，林晚的心里就越是发毛。
这感觉，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那诡异的宁静。
就在林晚稍微放松了一点点警惕，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声音，像是踩在了林晚的脉搏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楼梯的方向看去。
一个年轻的男人，正从楼上慢慢地走下来。
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T恤，深色的休闲裤，头发有些微乱，带着一种刚刚睡醒的慵懒。
当他完全走进客厅，当客厅明亮的光线照亮他整张脸的时候，林晚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夺走了。
林晚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炸成了一片空白。
她像一尊被雷劈中了的雕像，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