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从女儿家搬出来的时候,只带走了那口跟了我三十年的旧砂锅。
锅里还剩下半锅没喝完的骨头汤,汤已经凉透了,浮着一层凝固的白色油脂,像一层无法融化的隔阂,横在我们母女之间。从外孙安安出生,到他咿呀学语,整整一年零三个月,四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几乎没离开过女儿的家。我以为我付出的是一个母亲、一个外婆毫无保留的爱,可这份爱,最终却被女儿清晰地标上了价格。
六万块。
一个让我心口发凉的数字。我怎么也想不通,那个从小喝着我的汤长大的女儿,怎么会有一天,用这样生硬的方式,来衡量我这份滚烫的心。这一切,都得从亲家母那个轻飘飘递过来的红包说起。
第1章 一锅滚烫的汤
清晨五点半,天还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窗外只有偶尔驶过的早班公交车,发出沉闷的轰鸣。我蹑手蹑脚地从保姆房出来,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旧棉袄,在初春的早晨里,依然能抵挡住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凉气。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在低声嗡鸣。我走到厨房,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燃气灶上那口老砂锅。小火煨了一夜,猪骨和玉米的香气已经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混着几颗红枣的甜香,暖融融地扑在脸上。
这口砂锅,是我结婚时我妈给我的陪嫁,锅底被火烧得黢黑,锅沿上还有一处小小的豁口,是女儿李婧小时候调皮打碎的。三十多年了,从给丈夫李建国炖汤补身体,到给女儿李婧熬粥养肠胃,再到如今给外孙安安做辅食,这口锅里煨着的,仿佛就是我们家半辈子的烟火人情。
我轻轻揭开锅盖,用勺子撇去表面的浮油,乳白色的汤汁翻滚着细小的泡沫。这汤,是给安安早上蒸蛋羹用的,营养都在里头。
六点一到,安安的生物钟准时响起,卧室里传来他哼哼唧唧的声音。我赶紧洗了手,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女儿李婧和女婿王斌还在沉睡,年轻人工作压力大,我总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哎哟,我的乖宝醒啦。”我抱起安安,他立刻像只小猫一样在我怀里蹭了蹭,小手熟练地抓住了我的衣领。一股淡淡的奶香混着婴儿特有的体温,瞬间就驱散了我所有的疲惫。
换尿布,擦脸,喂温水,一套流程下来,安安已经咯咯地笑开了。我抱着他来到客厅,让他坐在爬行垫上玩玩具,自己则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小米粥在锅里咕嘟着,蒸锅上热着包子,平底锅里“滋啦”一声,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很快就成型了。等我把早餐一一端上桌,李婧和王斌也打着哈欠出来了。
“妈,早。”李婧揉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睡意。
“早,快去洗漱,趁热吃。”我一边说,一边用小碗给安安碾着蛋黄泥,“安安今天可乖了,自己玩了好一会儿。”
王斌走过来,笑着捏了捏儿子的脸蛋:“辛苦了,妈。”
“辛苦啥,自家的孩子。”我笑呵呵地回答,心里却是暖的。
这就是我退休后的生活,忙碌,琐碎,却也踏实。我和老伴李建国就李婧这一个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结婚后,我们老两口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过得幸福。安安出生后,亲家母那边身体不好,我二话不说,收拾了个小包袱就住了进来。老伴一个人在家,腿脚不太利索,但也总说:“你去吧,婧婧那边更需要你。”
饭桌上,李婧一边喝粥一边刷着手机:“妈,今天我同事说,市中心新开了一家亲子游泳馆,对宝宝发育特别好,就是有点贵,一节课好几百呢。”
我听着,心里盘算了一下,嘴上说道:“只要对安安好,就去试试。钱不够妈这有,我跟你爸的退休金还存着点。”
“知道啦,我就是说说。”李婧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完早饭,小两口赶着去上班。临走前,李婧又回头叮嘱:“妈,中午别吃剩的了,给自己做点好的。安安下午要打疫苗,你别忘了。”
“忘不了,都记着呢。”我抱着安安在门口送他们。
门关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怀里这个小小的、软软的生命。我抱着安安在窗边看楼下的车来车往,心里充满了为人父母、为人祖辈的那种最朴素的满足感。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份付出需要用金钱来衡量。
直到那个周末,亲家母的到来。
亲家母是个讲究人,每次来都大包小包,不是进口水果就是昂贵的营养品。这次也不例外,她拉着李婧的手,嘘寒问暖,又逗弄了一会儿安安,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王斌手里。
“小斌,婧婧,这是我跟你爸的一点心意。”亲家母笑得一脸慈爱,“你们年轻人要还房贷,养孩子也花钱,我们老的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六万块钱,你们拿着,算是我们给安安的成长补贴,也算是……给亲家母的辛苦费。”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眼神里带着客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我当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亲家母你太客气了。我照顾自己外孙,哪能要什么辛苦费。”
“哎,话不能这么说。”亲家母拍了拍我的手,“亲家母你在这儿没日没夜地操劳,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们家没出人,总得出点力,这是应该的。你们就收下吧,不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王斌和李婧推辞了几下,最后还是收下了。
我心里觉得有点别扭,但也没多想。亲家家里条件好,他们愿意以这种方式表达对孩子的爱,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觉得,一家人之间,谈“辛苦费”这三个字,总觉得生分了些。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我没想到,这六万块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们家原本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最终变成了一场风暴。
第2章 天平的倾斜
亲家母走后的几天,家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一开始,我并没太在意。李婧和王斌下班回家后,偶尔会关着门在卧室里小声说话,我只当是小夫妻俩在聊工作上的事。只是,李婧看我的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什么。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粹的依赖和亲昵,而是夹杂着一丝欲言又止的探究。
那个周三的晚上,我照例给安安洗完澡,哄睡着了,才端着一碗银耳莲子羹走进李婧的房间。她正靠在床头看书,见我进来,勉强笑了笑。
“婧婧,累了一天了,喝点糖水润润喉。”我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碗,用勺子慢慢搅动着,却没有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妈。”
“嗯?”
“王斌他爸妈……给了我们六万块钱,这事您知道吧?”
“知道啊,你亲家母不是当着我面给的嘛。”我点点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跟她说说安安今天又学会了什么新本事。
“他们说,这钱算是给您的辛苦费。”李婧低着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冒了上来。“傻孩子,说什么呢?那是你公公婆婆心疼你们,给我什么辛苦费。我带我外孙,天经地义。”
李婧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觉得有些陌生。“妈,王斌说,他爸妈这样做,是懂人情世故。他们家出了钱,我们家……是不是也该有点表示?”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脚都有些发凉。我有点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我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表示?表示什么?”我强作镇定地问。
“就是……就是一种平衡吧。”李婧的声音更低了,“他爸妈给了六万,您和我爸这边……是不是也应该……补我们六万?”
“补?”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个字像两根针,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我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厨房里,那锅为她明天准备的乌鸡汤还在小火慢炖,香气隐隐约约飘过来,可我此刻却只闻到了一股冰冷而陌生的味道。
见我脸色不对,李婧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妈,您别生气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能让王斌和他爸妈觉得我们家占了便宜,觉得我这个当女儿的,在娘家不值钱。您想啊,他妈妈没来带孩子,给了六万。您天天在这儿,付出的辛苦比六万块多多了,难道在他们眼里,您的付出还不如这六万块钱吗?我也是为了给您争口气!”
她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是为我着想,可我听着,却觉得字字诛心。
我的付出,我的爱,什么时候需要用钱来“争口气”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婧婧,你听妈说。你公公婆婆给你们钱,那是他们的心意,妈很高兴。但是,妈在这里带安安,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跟谁比。我是,安安是我外孙,我为你们做这些,心甘情愿。”
“我知道您心甘情愿。”李婧急了,“可别人不这么想啊!王斌虽然没明说,但他话里话外就是那个意思,说他爸妈多明事理,多体谅我们。这不就是在说,我们家……我爸妈……不体谅吗?”
“我们怎么不体谅了?”我的声音也忍不住高了一些,“从你怀孕开始,哪样东西不是我们想着给你买?安安出生,我跟你爸把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拿出来五万,给你们换了这辆车,方便你带孩子出门,你忘了吗?”
李婧被我问得一时语塞,嘴唇动了动,小声辩解道:“那不一样……买车是买车,这是这是……这是对等的表示。”
“对等?”我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婧婧,你告诉妈,妈这三百多天,起早贪黑,腰酸背痛,晚上安安一哭我就得爬起来,连个整觉都睡不上……这些辛苦,在你心里,就值六万块钱?给了这六万,就‘对等’了?”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李婧的头上。她愣住了,眼圈慢慢红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那碗银耳莲子羹,已经彻底凉了。
我知道,我们母女之间,那杆看不见的天平,从亲家母拿出那六万块钱开始,就已经悄然倾斜了。而我的女儿,正站在天平的另一端,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试图将它重新摆平。
第3章 裂痕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李婧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下班回来就抱着我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分享公司里的趣事。我们之间的对话,仅限于“妈,饭好了吗?”“安安今天乖不乖?”这样干巴巴的问答。
王斌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只是偶尔会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李婧。
家里的气氛变得压抑。我依然每天五点半起床,炖汤、做饭、带孩子,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那口老砂锅里煨着的汤,似乎再也暖不进女儿的心里。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委屈。我给老伴李建国打电话,想跟他诉诉苦,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想让他跟着操心。电话里,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切都好,安安又长高了,让他自己在家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这一辈子,没跟谁红过脸,没跟谁计较过得失,没想到到老了,却要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用钱来衡量。
周末,李婧休息。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鲫鱼,打算给她炖一锅她最爱喝的鲫鱼豆腐汤,想着缓和一下关系。
我正在厨房里忙活,李婧走了进来,倚在门框上。
“妈,我跟您商量个事。”
“说吧。”我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里的鱼。
“我跟王斌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请个保姆。”
我的手一顿,差点被鱼鳍扎到。“请保姆?请保姆干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
“您在这儿太辛苦了。”李婧的语气很平静,“您也该有自己的生活,老跟我这儿耗着也不是个事儿。请个保姆,白天带安安,您就可以轻松一点,白天回家休息,晚上再过来也行。”
我听明白了。这不是体谅我辛苦,这是在变相地赶我走。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又疼又闷。
“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六万块钱的事生气?”我转过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李婧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别处。“不是。我是真的觉得您太累了。而且……保姆是专业的,带孩子可能……更科学一点。”
“更科学?”我气得笑了起来,“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不科学吗?安安被我带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哪里不科学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婧的声调也高了起来,“我就是觉得……我们不能总这么理所当然地消耗您。亲家那边给了钱,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好像把所有担子都压在您一个人身上。请个保姆,花了钱,我们心里也踏实。”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钱上。
我把手里的鱼重重地摔在案板上,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李婧,你给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在这儿白吃白住,给你家当免费保姆,让你在婆家面前丢脸了?”
“我没有!”李婧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在您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孝顺的女儿吗?”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我逼视着她,“是不是我跟你爸也拿出六万块钱给你,你心里就踏实了,就觉得有面子了,就不请保姆了?”
李婧被我问住了,她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我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就像一个笑话。我以为我是在为女儿遮风挡雨,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需要被“等价交换”的劳动力。
“好,好,我明白了。”我解下围裙,扔在灶台上,转身就往我的房间走。
“妈,您去哪儿?”李婧在身后慌张地喊道。
我没有回头。“我去给你腾地方,让你请‘科学’的保姆。”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没有陪安安午睡。我坐在我的小房间里,听着客厅里李婧笨拙地哄着哭闹的安安,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用了多年的梳子,还有床头那张我和老伴的合影。
我的目光落在了厨房的方向。我想起了那口老砂锅。那是我的念想,也是我的根。
傍晚,王斌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的低气压。李婧红着眼睛,安安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敲了敲我的房门。
“妈,您开开门,我们谈谈。”
我打开门,平静地看着他。
“妈,您别跟婧婧一般见识,她就是死脑筋,说话不过脑子。”王斌的姿态放得很低。
“王斌,你们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打断他,“我明天就搬回去。你们去找保姆吧。”
“妈!”李婧也冲了过来,拉住我的胳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别走,您走了我跟安安怎么办?”
她的眼泪让我心软,可她之前的话,却像刀子一样,还在割着我的心。
我轻轻地推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婧婧,让妈回去歇歇吧。妈……也累了。”
是真的累了。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累。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再也鼓不起那份热情和力气了。
我决定离开,不是赌气,而是我需要一个空间,让我自己想明白,我们母女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第4章 那口带不走的锅
第二天一早,我依然五点半就醒了。
生物钟这东西,一旦养成了,就很难改变。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熟悉的城市苏醒的声音,心里空落落的。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床,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光大亮。
客厅里传来了安安的哭声,紧接着是李婧和王斌手忙脚乱的安抚声。我能想象出那副画面:奶粉冲得太烫,尿布换得歪歪扭扭,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两个新手爸妈急得满头大汗。
搁在以前,我早就一个箭步冲出去了。可今天,我只是静静地躺着,用被子蒙住了头。
心疼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的无微不至,反而让他们觉得一切都来得太容易,太理所当然。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外面的哭声渐渐小了。房门被轻轻敲响。
“妈,您醒了吗?出来吃早饭吧。”是李婧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没有应声。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安静了。我听见他们匆匆忙忙收拾出门的声音。我知道,他们上班要迟到了。
直到听见大门“咔嗒”一声关上,我才从床上坐起来。
房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安安偶尔发出的几声梦呓。我走到客厅,桌上摆着他们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牛奶洒了一片,面包只吃了一半。我默默地把桌子收拾干净,把碗洗了。
然后,我走进安安的房间。小家伙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我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安安,外婆要回家了。”我在心里默念。
我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昨天已经收拾好了。临走前,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厨房。
那口老砂锅还静静地蹲在灶台上。我昨天炖的鲫鱼汤,一口没动,已经凉透了。我伸出手,想把它带走。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念想,也是我前半生烟火岁月的见证。
可我的手刚碰到锅柄,又缩了回来。
我为什么要带走它?带走了,就好像我真的跟这个家,跟我的女儿,一刀两断了。我是在赌气吗?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她吗?
不,不是的。
我只是想让她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计算的。这口锅里曾经盛满的,是日复一日的关爱和不求回报的付出。如果这份爱可以被标价,那这口锅,我不要也罢。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口砂锅,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曾以为是另一个家的地方。
回到自己那个许久未住的家,一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我和老伴的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老伴养的那几盆吊兰长得郁郁葱葱。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没有孩子的哭闹声,没有年轻人早出晚归的脚步声,甚至没有厨房里砂锅“咕嘟咕嘟”的声响。
这种安静,让我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
晚上,老伴李建国回来了。他一进门,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秀兰?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想你了,就回来了。”我勉强笑了笑。
老李是什么人,我们半辈子的夫妻,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我有心事。他放下手里的菜,走到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
“跟婧婧吵架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决了堤。我把亲家给钱、女儿让我“补齐”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我哭得像个孩子,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都倒了出来。
老李一直静静地听着,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紧。他没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不停地给我递纸巾。
等我哭够了,他才叹了口气,说:“回来也好,回来也好。咱不伺候了。咱的闺女,咱自己疼,但不能让她这么糟蹋咱的心。”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别想了,我去做饭。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听着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切菜声,我的心,才算有了一点着落。
接下来的几天,李婧的电话和微信消息像轰炸一样涌来。
“妈,您在哪儿?您快回来吧。”
“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妈,安安发烧了,我跟王斌不知道该怎么办,您快来帮帮我们吧!”
看到“安安发烧了”那条消息,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穿上外套冲过去。
老李一把拉住了我。
“秀兰,你冷静点。”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孩子发烧,第一件事是去医院,不是找外婆。你现在过去了,这次的事,就永远也过不去了。婧婧她就永远学不会长大。”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我瞬间清醒。
是啊,我能帮她一次,能帮她一辈子吗?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她必须学会自己去面对这些问题。
我狠下心,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那个晚上,我一夜没睡。我能想象到女儿在医院里抱着孩子奔波的无助,能想象到她心里的懊悔和害怕。我的心也跟着疼。
但这一次,我选择做一个“狠心”的母亲。因为我知道,有些成长,必须伴随着疼痛。
第5章 一通来自女婿的电话
安安发烧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了女婿王斌的电话。
这几天,李婧的电话我一直没接,微信也没回。我知道自己心软,怕一听到她的声音,防线就全线崩溃。
“妈,是我,王斌。”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七上八下,生怕是安安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妈,您别担心,安安已经退烧了,医生说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没什么大碍。”王斌似乎猜到了我的担忧,先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但语气依旧疏离:“那就好。你们年轻人,要学会怎么照顾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王斌长长的一声叹息。
“妈,对不起。”
这句道歉,让我有些意外。在我看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李婧,王斌最多算是个旁观者和间接的催化剂。
“这件事,都怪我。是我没处理好。”王斌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我爸妈给那笔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妥。一家人,算得那么清楚,反而生分。可我当时没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就收下了。”
“后来,婧婧跟我提,说想让您和爸也表示一下。我当时……我承认,我有点私心。我觉得我爸妈都给了,你们家也表示一下,似乎也说得过去。我没考虑到您的感受,没考虑到您这一年多的付出,是根本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我……我混蛋。”
他说得很诚恳,甚至带了点自我唾弃的意味。
“我跟婧婧因为这事也吵了好几次。她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要那六万块钱。她就是觉得,我爸妈给了,你们不给,好像她在我们家就矮了一头。她那个人,您知道的,从小就要强,心思又敏感,钻了牛角尖就出不来。”
王斌的话,像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我心中那个死结。
是啊,我的女儿,我最了解。她从小就好胜心强,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生怕被别人比下去。或许,她要的真的不是钱,而是那份所谓的“面子”和“对等”。只是她用错了方式,一种最伤人心的方式。
“妈,您走的这几天,我跟婧婧才真正体会到您有多辛苦。”王斌的声音有些哽咽,“家里乱成一锅粥,孩子一哭我俩就抓瞎。以前总觉得您每天就是带带孩子,做做饭,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每一件小事,都需要那么多的耐心和精力。”
“我们请了钟点工,一天四个小时,做饭打扫。人家干活是利索,可安安不让她抱,一碰就哭。家是干净了,可总觉得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气儿。”
“婧婧这几天,天天晚上抱着安安哭。她说她对不起您,说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她不敢给您打电话,怕您不理她,只能一遍遍地给我看她给您发的微信。”
我握着电话,眼前仿佛浮现出女儿抱着孩子,在深夜里无声哭泣的画面。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酸涩得厉害。
“王斌,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回去吗?”我问。
“是,也不是。”王斌深吸了一口气,“我是想让您知道,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如果您愿意回来,我们全家都欢迎您。如果您想在自己家休息一段时间,我们也完全理解。只是……妈,您能不能……给婧婧回个电话?她快撑不住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很久。
老伴走过来,给我递了杯热水。“是王斌的电话?”
我点点头。
“说什么了?”
我把王斌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老李听完,沉默了半晌,才开口:“孩子知道错了,就好。秀兰,我知道你委屈。但是,婧婧毕竟是咱的女儿。这道坎,她得自己迈过去,但咱也得给她个台阶下。”
我看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百感交集。
是啊,她是我的女儿。我能跟她置气多久呢?为人父母,不就是一边被孩子气得半死,一边又毫无原则地心疼着他们吗?
我拿起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妈……”李婧的声音一传来,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只这一个字,我所有的防备和伪装的坚硬,瞬间土崩瓦解。
“安安……怎么样了?”我问,声音也有些沙哑。
“退烧了,在睡觉。”李婧在那头泣不成声,“妈,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人,我混蛋,我伤了您的心……”
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我知道,她需要发泄,需要把这些天的悔恨和压力都哭出来。
等她的哭声渐渐小了,我才缓缓开口:“婧婧,别哭了。妈不怪你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更加汹涌的哭声。这一次,是释然的哭声。
“妈,您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您。”
我叹了口气,说:“婧婧,妈想在自己家住一段时间。妈也老了,需要休息。”
“……好。”李婧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但她没有再强求,“那……那您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过来看看我们,好吗?”
“嗯。”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厨房里那口砂锅,帮我收好。等我过去的时候,再给你们炖汤喝。”
电话那头,李婧“嗯”了一声,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她听懂了。那口锅,代表着我的原谅,也代表着我们之间那份斩不断的亲情。
第6章 一碗没有喝的汤
周末,我跟老李说,我想去看看安安。
老李二话没说,就去楼下把车推了出来。我们俩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孩子用的、大人吃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车子停在女儿家楼下,我抬头看着那熟悉的窗户,心里有些忐忑。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游子,要回头看一眼故乡。
开门的是王斌。他看到我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有些拘谨,又有些激动。“爸,妈,你们来啦!快请进,快请进!”
他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李婧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看到我,她走过来,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低着头,小声地叫了句:“爸,妈。”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安安的房间。
小家伙正在地垫上玩,几天不见,好像又长大了些。他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着朝我伸出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婆……婆……”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委屈和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我走过去,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眼眶一热。
老李和王斌在客厅里说着话,李婧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妈,您看您,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
“给安安买的。”我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说。
我抱着安安在客厅里玩了一会儿,李婧就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坐下,她就给我倒水。我起身,她就赶紧把路上的玩具收起来。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习惯性地走向厨房。
厨房被收拾得很干净,比我在的时候还要整洁。灶台上,那口老砂锅被擦得锃亮,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微凉的锅身。
李婧跟了进来,站在我身后,低声说:“妈,您走以后,我每天都把它擦一遍。我怕……我怕您不要它了。”
我没说话,打开冰箱,想看看有什么菜。
冰箱里塞得满满的,各种蔬菜、肉类、海鲜,分门别类,用保鲜盒装得整整齐齐。旁边还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是李婧娟秀的字迹:“猪骨、乌鸡、鲫鱼——妈妈爱用的。”
我的心,被这几个字轻轻地撞了一下。
“这些天,我一直在学做饭。”李婧在我身后说,“我看您以前留下的菜谱,也上网查视频。我想着,您什么时候回来了,能吃上我做的饭。”
她说着,打开了另一个灶眼,上面温着一锅汤。她盛了一碗出来,递给我。
“妈,您尝尝。这是我炖的莲藕排骨汤,炖了四个小时。我不知道……味道对不对。”她紧张地看着我,手都有些发抖。
我接过碗,汤色清亮,莲藕软糯,排骨也炖得很烂。我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嘴边。
香气是熟悉的,但味道,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我知道,差的不是盐,也不是火候,而是那份浸润在岁月里的,叫做“习惯”和“爱”的东西。
我没有喝下去,而是把碗放在了灶台上。
李婧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我转过身,看着她,平静地说:“婧婧,你做的很好。但是今天,这顿饭,让妈来做。”
我从冰箱里拿出食材,熟练地清洗、切配。李婧就站在一边,默默地给我打下手。我们母女俩,一句话也没说,却有一种久违的默契。
我没有用她炖好的那锅汤,而是重新起锅,烧水,焯排骨,放姜片……每一个步骤,都像刻在我的骨子里。
李婧看着我,忽然开口:“妈,我把那六万块钱,退给我婆婆了。”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跟王斌一起去的。我跟他们说,我妈对我们的爱,是无价的,不能用钱来衡量。也跟他们说,以后我们自己的家,我们自己做主,自己的孩子,我们自己负责。钱,我们自己能挣。”
“我婆婆当时……挺尴尬的。但后来,她也想通了,说她当时确实考虑不周,让我们别往心里去。”
“妈,”李婧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对您的伤害。我以后……我以后会用行动来证明,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关掉火,用汤勺舀了一点汤汁,尝了尝咸淡。然后,我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伸出手,帮她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傻孩子,”我说,“妈从来没想过要你的钱,也没想过要你的证明。妈只希望你,能真正明白什么是家,什么是亲人。”
亲人之间,可以有矛盾,可以有误解,但最不该有的,就是算计和衡量。因为亲情这杆秤,称的从来都不是金钱和利益,而是人心。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饭桌上,李婧和王斌不停地给我和老李夹菜,说着这段时间的感悟和变化。
我看着女儿脸上那份褪去了任性、多了一份成熟的表情,心里明白,这场风波,对她,对我,对这个家,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第7章 新的距离
那顿饭之后,我没有再搬回女儿家。
李婧和王斌来请过我几次,态度一次比一次诚恳。李婧甚至拉着我的手,红着眼圈说:“妈,您就回来吧,家里没您,就跟没主心骨一样。”
我只是笑着摇摇头,说:“妈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你跟王斌,要学会自己当家做主了。”
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还在记恨。经过这场风波,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地认识到,母女之间,爱得太满,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负担。适当的距离,不仅是对彼此的尊重,也是一种保护。
我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节奏里。每天和老伴一起去公园散步,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研究新的菜式。我们还报名了社区的老年大学,我学国画,他学书法。日子过得清闲而充实。
当然,我心里始终牵挂着女儿和外孙。
我给自己立了个规矩:每周去女儿家两次,周三和周日。
周三,我过去帮他们大扫除,把冰箱填满,炖上一锅够他们喝两天的汤。李婧下班回来,总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吃完饭,我会陪安安玩一会儿,等他们把孩子哄睡了,我就和老李回家。
周日,是一家人的家庭日。有时候是他们带着安安回我们这边,有时候是我们过去。我们会一起做饭,聊天,享受天伦之乐。李婧的话多了起来,不再是抱怨工作,而是兴致勃勃地跟我分享她育儿的心得,哪种辅食安安爱吃,哪个绘本安安喜欢看。
她开始学着做一个真正的母亲,虽然还是会手忙脚乱,但眼神里多了一份坚定和从容。
王斌的变化也很大。他不再当甩手掌柜,下班回来会主动分担家务,周末会抢着带孩子。有一次我过去,看到他正跪在地上,用湿巾一点点擦去安安洒在地上的果汁,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编着故事逗孩子笑。那画面,让我觉得很欣慰。
有一次,李婧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妈,这里面是六万块钱。密码是您的生日。这不是给您的辛苦费,这是……这是我跟王斌孝敬您跟我爸的。您别拒绝,不然我一辈子心里都过意不去。”
我把卡推了回去。
“婧婧,你的心意妈领了。但这钱,妈不能要。”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你跟王斌要还房贷,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把钱花在刀刃上,把你们自己的小家过好了,就是对爸妈最大的孝顺。”
见她还要坚持,我拍了拍她的手:“如果你真觉得过意不去,以后就常回家看看,多陪陪我跟你爸。我们老了,不图钱,就图个热闹,图个心安。”
李婧最终还是把卡收了回去,眼圈红红的。
从那以后,她回家的次数更勤了。有时候哪怕只是下班路过,也要上来坐坐,陪我们说几句话再走。她会记得给我买我爱吃的点心,记得给老李买他念叨了很久的茶叶。
我们母女之间,仿佛找到了一种新的、更舒服的相处模式。有牵挂,有帮扶,但没有捆绑;有爱,有亲密,但也有各自的空间和界限。
第8章 砂锅里的烟火人间
转眼,安安两岁了,已经能说很多话,会摇摇晃晃地跑了。
他生日那天,我们两家人,加上亲家,一起在外面订了个包间,热热闹闹地给他庆祝。
饭桌上,亲家母拉着我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亲家母,之前那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总想着拿钱能解决一切,反而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差点伤了你们一家的和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孩子们好,比什么都强。”
我们相视一笑,过去那点不快,也就真的烟消云散了。
生日宴结束,李婧和王斌坚持要送我和老李回家。
车里,安安已经在我怀里睡着了。李婧从后视镜里看着我们,忽然开口:“妈,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您真的收下了那六万块钱,或者我爸也给了我们六万,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想了想,说:“那我们现在,可能还在为下一笔‘公平’的交易而烦恼吧。”
李婧沉默了。
是啊,用金钱来维系的亲情,就像沙滩上的城堡,看起来很美,但一个浪头打来,就什么都不剩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无数个“六万块”的难题在等着。今天是带孩子,明天是我爸出首付,后天是你家买车,大后天是我家装修……家,就成了一个冰冷的交易所,只剩下算计和攀比,再无温情可言。
车到楼下,李婧帮我把安安抱上楼,安顿好。临走前,她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妈,谢谢您。”她由衷地说,“谢谢您当初没有纵容我的糊涂,谢谢您给我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快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送走他们,我回到厨房,准备把今天打包回来的剩菜热一热。
那口老砂锅,依然静静地蹲在灶台上。经过这些日子的使用,它又恢复了往日那种被烟火浸润的、温润的光泽。
我忽然想起,我搬回来的那天,老李问我,为什么不把那口锅带回来。
我说,我想让婧婧明白,妈可以离开,但妈的爱,妈为这个家煨了半辈子的那锅汤,是永远留在那个家里的。那口锅,不是我的私产,它是我们家三代人情感的联结。
如今,女儿真的懂了。她不仅守住了那口锅,还学会了自己拿起勺子,为她的家,为她的孩子,去熬制一锅属于她自己的、充满爱意的汤。
我想,这就够了。
窗外,夜色渐浓,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我拧开燃气灶的开关,蓝色的火苗“噗”地一下蹿了上来,温柔地舔舐着黢黑的锅底。
锅里,是寻常的人间烟火。锅外,是一个母亲,看着儿女们渐渐远去又彼此牵挂的,安然的背影。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