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女士,我们谈了三个小时。”
讯问室里,经验丰富的刑侦队长李建国,将手中的笔录本轻轻合上,目光如炬,直视着面前的女人。
“你对你丈夫的死,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好奇。你不觉得,这很不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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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夏的午后,阳光正好。
南城市郊的“湖畔名邸”别墅区,一向以宁静和高雅著称。但今天,这份宁静被刺耳的警笛声彻底撕碎。
B栋别墅的后花园里,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花园被打理得堪称完美,名贵的月季和蔷薇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然而,这片芬芳之下,却掩埋着令人作呕的罪恶。
刑侦支队队长李建国,站在一处刚刚被挖开的深坑前,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坑里那个用厚重防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又抬头看了看别墅二楼的露台。
露台上,一个穿着米色真丝家居服的女人,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保持得极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她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正用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波澜不惊的
眼神,注视着楼下这片忙碌而紧张的景象。
她就是这栋别墅的女主人,苏静。
而被从她最心爱的玫瑰花丛下挖出来的,是她失踪了整整半年的丈夫——45岁的、本市最著名的大学教授,周明哲。
半年前,正是苏静,亲自到市局报的案。她当时梨花带雨,神情憔悴,称自己的丈夫,一向生活规律的周教授,在前一天晚上出门散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警方动用了大量警力,排查了所有的监控和关系网,却一无所获。一个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谁能想到,他根本没有离开过这座别墅。他就睡在妻子每天精心侍弄的花园之下,睡了整整半年。
“李队,确认了,是周明哲。”一名年轻的法医助理走过来,脸色发白地报告。
李建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二楼那个优雅得如同局外人一般的女人。
风吹过,卷起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死亡的腐臭。
李建国从事刑侦二十多年,抓过的凶犯不计其数。但她从未见过,在自己丈夫的尸体被挖出来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舞台剧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简单。
02
市公安局的讯问室里,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李建国亲自主持了对苏静的第一次讯问。
“苏女士,对于在你家花园里发现周教授的遗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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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坐在对面,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她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既悲伤又困惑的表情。
“李警官,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温润,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这半年来,我每天都在祈祷明哲能平安回来。我把他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自己躲起来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他竟然一直就在家里……”
说着,她伸出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拭去眼角一滴并不存在的眼泪。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苏静的表现,堪称完美。
她详细、清晰地回忆了丈夫失踪当天的所有细节,从早餐周明哲多喝了一杯牛奶,到出门前两人还讨论了秋季要去欧洲听音乐会的计划。所有供词,都与半年前的报案记录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逻辑上的漏洞。
她将周明哲描绘成一个温柔体贴、专心学习、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完美丈夫。将他们的婚姻,形容为虽是“姐弟恋”,但志同道合、琴瑟和鸣的典范。
“明哲他……虽然比我小八岁,但心理上很成熟,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苏静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回忆,“他最喜欢我泡的龙井,总说外面的茶,没有家里的味道。”
李建国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听众,听着苏静用各种温馨的、充满爱意的细节,堆砌出一座坚不可摧的婚姻堡垒。
但他心里清楚,这座堡垒之下,埋着一具腐烂的尸体。
“苏女士,据我们所知,你和周教授,没有子女?”
“是的。”苏静点头,“我们都觉得,二人世界更能专注于彼此和学术,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
“那他……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工作上、生活上的纠纷?”
苏静一脸茫然地摇头,语气恳切:“绝对没有。明哲那个人,与世无争,待人谦和,他一生都在和书本打交道,怎么可能得罪人呢?”
讯问结束时,李建国一无所获。
苏静的供词,就像一个光滑的、没有缝隙的鸡蛋,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敲开的裂痕。她太完美了,完美得就像一个按照剧本在演戏的演员。
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在得知丈夫惨死并被埋尸后院时,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崩溃、歇斯底里、追问凶手。
而绝不是像苏静这样,冷静、体面,甚至还有心情去回忆丈夫喜欢喝什么茶。
03
调查,陷入了僵局。
李建国决定,从周明哲的“完美人生”开始挖起。他派出几队人马,对周明哲的社会关系,进行了一次地毯式的回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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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感到沮丧。
在大学里,周明哲的形象光辉得像一尊圣人。
大学院长提起他,满是惋惜:“明哲是我们学院最年轻、也最有才华的教授,学术界的重大损失啊!他和苏静女士,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神仙眷侣,苏女士经常在我们学校举办学术沙龙,对明哲的事业支持非常大。”
周明哲带的一位博士生,哭得泣不成声:“周老师是我见过最好的导师,他不仅教我们做学问,还教我们做人。师母也特别好,经常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就像亲人一样。”
他们交往圈子里的朋友,也给出了近乎一致的评价。
“老周?一个真正的绅士。懂红酒,爱听古典乐,从没见过他和谁红过脸。他和静姐的感情,是我们这群人里最羡慕的,真正的灵魂伴侣。”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周明哲是一个没有任何污点的“完人”,他和苏静的婚姻,是一段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关系”。
李建国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白板上贴满的、关于周明哲的各种赞誉之词,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一个完美的人,一段完美的婚姻,一具被埋在完美花园里的尸体。
这三者之间,充满了最诡异、最致命的矛盾。
如果所有人都没撒谎,那凶手是谁?动机又是什么?难道真是一个对社会不满的变态,随机闯入,杀害了一个完美先生吗?
李建国不信。
他坚信,这面由无数谎言和伪装砌成的、完美无瑕的墙壁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早已腐烂、发臭的黑暗秘密。
04
转机,出现在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整个专案组的人都已是人困马乏,一筹莫展。负责筛查周明哲夫妇财务状况的年轻警员小王,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正在做着最后的数据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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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他们查遍了周明哲夫妇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股票、基金,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的资产状况非常健康,也没有任何见不得光的资金往来。
就在小王准备放弃,趴下睡一会儿的时候,他的鼠标,无意间点开了一个被苏静设置为“理财自动扣款”的选项。
这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注意的角落。
然后,他看到了。
一张持续了整整五年的、定期的、自动的转账记录。
从五年前的春天开始,苏静的个人储蓄账户,在每个月的15号,都会雷打不动地,向一个开户行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偏远山区小镇的银行账户,汇去一笔款项。
金额很奇怪,不多不少,正好一万块。
收款人的名字,叫“张伟”。身份信息显示,是一名普通农民。
小王瞬间睡意全无,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将这个发现,报告给了还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的李建国。
李建国看到这份打印出来的转账记录时,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精光。
就是它了!
一个生活在云端、追求极致体面的教授夫人,为什么要长达五年,像领工资一样,准时准点地,给一个素不相识的、远在天边的农民打钱?
这个叫“张伟”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个持续了五年的秘密,就是那面完美墙壁上的第一道裂缝!
“查!”李建国把转账记录重重地拍在桌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终于找到突破口的兴奋,“立刻!把这个张伟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
05
第二天下午,还是那间讯问室。
苏静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是来参加一场下午茶。
李建国没有急着开口,他甚至亲自给苏静泡了一杯她喜欢的龙井,袅袅的茶香,暂时缓和了室内紧张的气氛。
“苏女士,这几日辛苦你了,多方打扰。”李建国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
“没关系,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苏静微笑着回答,滴水不漏。
李建国也笑了笑。他没有再兜圈子,而是将那份打印得清清楚楚的银行汇款记录,轻轻地,推到了苏静的面前。
“苏女士,我们整理你丈夫的遗物时,无意间查到了一些您可能忘记提及的财务往来。”李建国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讨论天气,“这位叫张伟的先生,是您的什么人?看样子,您接济了他很长时间,真是位善良的女士。”
当苏静的目光,触及到那份熟悉的转账记录和“张伟”那个名字时,她那张一直保持着优雅、平静的脸,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无法抑制的龟裂。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端着水杯的手,也微不可查地,剧烈地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漾出了几滴。
虽然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用“一个远房的、生活困难的亲戚”作为借口,试图搪塞过去。
但她那个瞬间的、真实的恐慌,已经被李建国像猎鹰一样,死死地捕捉到了。
就是现在。
李建国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双眼如鹰一般锁住苏静,用一种压迫性的、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静,周明哲的尸体,就在离你卧室不到二十米的花园里,埋了半年。这五年,你每个月都像上班打卡一样,给一个神秘的男人打钱。现在,你还要继续在我面前,扮演这个深爱丈夫的、无辜的、善良的受害者吗?”
苏静沉默了。
讯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墙上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为她的伪装,敲响丧钟。
过了许久,久到李建国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
苏静,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说实话,我等这一天,等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