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是龙先生吗?”
县医院嘈杂的走廊尽头,王德山握着冰冷的公用电话听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花白的头发紧紧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助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
就在王德山以为对方要挂断时,一个低沉、磁性、带着一股天生威严的男声,响了起来。
“大爷,是您?”
“哎!是俺!是俺!”王德山激动得差点哭出来,“龙先生,俺……俺想跟您……借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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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三年前,山深处,一个连邮递员都懒得进来的山坳里。
58岁的王德山,和他那体弱多病的老伴,守着这片祖辈传下来的山林,过着一种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生活很清贫,但很平静。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这份平静,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麻烦”打破了。
那天,王德山穿着蓑衣,巡山归来,在山涧旁的一块大石头下,发现了一个蜷缩着的、早已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
男人约摸三十岁,即便浑身沾满了泥水,也依然能看出他身上那件衣服的料子不凡。他的额头滚烫,嘴唇干裂,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
王德山没有丝毫犹豫,用他那并不伟岸的、被岁月压弯了的脊梁,将这个比他高大得多的陌生男人,一步一步地,从湿滑的山路上,背回了自己那间破旧的土坯房。
老两口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那点本来准备开春买种子和化肥的钱,请来了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
医生说,这人伤得很重,又淋了雨,又饿了太久,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王德山的老伴不信天意,她信人心。
她将家里仅剩的、准备过年才吃的半袋白面,熬成了一锅浓稠的面汤。
王德山则冒着大雨,再次冲进山里,凭着几十年的经验,采回了那些能退烧、能消炎的草药。
整整三天三夜,老两口几乎没有合眼。
他们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用捣碎的草药,为男人擦拭身体,降下高烧。
又用小小的汤匙,将温热的米汤,一滴一滴地,喂进他干裂的嘴唇。
第四天清晨,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在老两口的土炕上,足足休养了半个月。
半个月里,他知道了王德山老两口无儿无女,只靠着每年几千块的林业补贴和山里的一点产出,过着清苦的日子。
他也知道了,老两口为了救他,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把留着过冬的腊肉,都拿出来给他补了身体。
男人很感激,但他很少说话,也从不提自己的身份,以及为何会重伤昏迷在深山里。
临走的那天,他对着老两口,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纯黑色的、质地坚硬的名片,郑重地塞到王德山的手里。
名片上,没有头衔,没有公司,只有一个烫金的名字“龙七”,和一串电话号码。
“大爷,大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身上现在没带现金,这张名片您收好。以后,有任何过不去的坎,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打这个电话。天底下,没有这个电话,摆不平的事。”
王德山收下了名片。
但他浑浊的老眼里,却只有憨厚的、不求回报的笑。
他只当这是城里人临走时,一句客气的、体面的“敷衍”。
他这辈子,最大的麻烦,也就是地里的收成不好,或者老伴的关节炎又犯了。
这些,一个电话,又怎么能摆平呢?
他随手,将那张名片,夹在了一本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旧书里,渐渐地,就忘了。
02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
老两口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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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镇上的恶霸,外号“豹哥”的王金豹,开着一辆黑色的霸道,闯进了这个宁静的山坳。
豹哥是镇上的“名人”,靠着放高利贷起家,手底下养着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在镇上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最近,他不知从哪儿听说,县里准备开发旅游业,王德山守着的那片山,风景秀丽,很可能会被开发成“自然风景区”。
豹哥立刻动了歪心思。
他以这片山林的“管理权”为由,找到了王德山。
“老王头,”豹哥叼着烟,用夹着皮包的手,拍了拍王德山的脸,态度嚣张至极,“这片山,我看上了。以后,我罩着。不过呢,你住在这里,就得交保护费,不,是承包费。”
“一年,十万。”
“什么?”王德山和老伴,都惊呆了。
他们守着这片林子,签的是几十年的管护合同,每年,政府给的补贴,也才八千块。这豹哥一开口,就要十万?
“这……这不是明抢吗?”王德山的老伴,气得浑身发抖。
“抢?”豹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老子就是抢,你又能怎么样?我告诉你们,三天之内,要是看不到钱,你们就立马给我卷铺盖滚蛋!否则,我让你这房子,都变成一堆柴火!”
说完,他带着一群混混,扬长而去,留下了呆若木鸡、满心恐惧的老两口。
03
王德山的老伴,是个刚强的性子。
她不信这世上没有王法了,拉着王德山,决定去找豹哥,好好理论理论。
他们在豹哥常待的镇上茶馆里,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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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哥,我们老两口,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您行行好,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王德山的老伴,姿态放得很低,近乎哀求。
豹哥翘着二郎腿,吐出一口烟圈,斜着眼睛看他们,满脸都是嘲弄。
“放你们一马?可以啊。让你这老太婆,陪我手下这帮兄弟,乐呵乐呵,怎么样啊?”
“你……你混蛋!”王德山气得眼冒金星,抄起桌上的茶杯就要砸过去。
可他那常年劳作、早已不再强壮的胳膊,被一个年轻的混混,轻易就架住了。
“老东西,还敢动手?”
王德山的老伴见状,急忙扑上来,想护住自己的丈夫。
混乱中,一个混混嫌她碍事,不耐烦地,狠狠一推。
“滚开,老不死的!”
老太太本就身体不好,哪里经得住这一推,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向后倒去,后脑勺,不偏不倚,重重地磕在了茶馆那坚硬的、铺着青石板的门槛上。
“砰”的一声闷响。
老太太哼都没哼一声,当场就昏死了过去,一股鲜血,从她花白的头发里,缓缓地渗了出来。
王德山疯了。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老狼,挣脱束缚,抱着老伴,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他报了警。
可出警的警察,来了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几句。当着王德山的面,就和豹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最终,在豹哥塞过去一条“中华烟”后,此事,被草草地定性为——
“家庭纠纷,意外摔倒,自行调解。”
王德山抱着昏迷不醒的老伴,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辆闪着警灯,却不为他作主的警车,渐渐远去。
那一刻,他觉得,天,塌了。
04
县医院里,灯火通明。
医生拿着CT片,表情凝重地告诉王德山,他老伴颅内出血,情况很危险,必须立刻做开颅手术。
“准备五万块钱,马上交钱,准备手术。”
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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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王德山喘不过气来。
这五万块,是他和老伴,从牙缝里,一分一分,攒了一辈子的钱。
是他们准备用来买两口薄皮棺材,和一块安身墓地的,“棺材本”。
王德山没有犹豫。
他含着泪,从贴身的布包里,掏出了那张存着五万块钱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存折,颤抖着,走向缴费窗口。
只要能救回老伴的命,他宁愿自己将来死了,就用一张草席,埋在山坡上。
可就在这时,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豹哥,竟然带着两个手下,提着一个水果篮,假惺惺地,来医院“探望”了。
“哎呀,王大爷,你看这事闹的。”豹哥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握住王德山的手,“我听说大娘要做手术,心里也过意不去。这样,我跟这家医院的院长,是拜把子的兄弟。你把钱给我,我去找他打个招呼,保证给
你打个五折!不,三折!”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不过呢,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办事都得花钱‘打点’。你先把这五万块现金给我,我拿着钱去,才好说话。你放心,剩下的钱,我一分不少地退给你!”
王德山看着他,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怀疑和警惕。
可当他回头,看到病房里,老伴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和监护仪上,那条微弱跳动的线时,他心中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
他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哪怕明知眼前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存折,在豹哥的“热情帮助”下,去银行,取出了那五万块,他老伴的救命钱,他自己未来的“棺材本”。
然后,亲手,交到了这个魔鬼的手里。
豹哥拿到钱后,脸上的“同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掂了掂手里那沓厚厚的现金,对着王德山,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充满嘲讽的笑容。
“老东西,谢了啊。”
说完,他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王德山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追出去,却只看到那辆黑色的霸道车,绝尘而去的背影。
“噗——”
一口鲜血,从王德山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05
医院的催款单,像一张张催命符,一天三次地,送到王德山的手里。
医生也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交钱,他们只能停止用药,准备后事了。
王德山身无分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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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他那原本只是有些佝偻的脊梁,彻底被压垮了。
他想到了死。
可他一想到,病床上还躺着那个陪了他一辈子的老伴,他就不敢死。
他必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