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调解员李阿姨的电话第三次打来,语气已经从最初的惊诧、规劝,变成了近乎哀求的疲惫时,我正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那棵老樟树的叶子在晚风里无声地翻滚。电话那头,李阿姨小心翼翼地措辞:“小陈啊,你看……这十八万八的账单,人家王小姐那边……毕竟是女孩子,面子上也过不去。要不,你多少再承担一点?”
十八万八。
这个数字像一颗生锈的钉子,扎进我过去三天看似平静的生活里。为了这场闹剧,我已经耗费了整整三个月的耐心,参加了不下十场由亲朋好友安排的相亲。我像一个流水线上的产品,被贴上“三十岁、国企工程师、有房有贷、性格稳重”的标签,等待着被挑选、被估价。而这场最终以十八万八收场的相亲,不过是这条漫长流水线上,一次最为荒腔走板的质检。
一切,都要从那个阳光还算不错的周六下午说起。
第1章 一场“被安排”的相遇
我叫陈默,名字里有个“默”字,人如其名,话不多,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今年三十一,在一家设计院做结构工程师,每天跟钢筋水泥、CAD图纸打交道,生活两点一线,规律得像一张施工图。我妈常说我这性格,再不主动点,就得跟图纸过一辈子了。
于是,在母亲大人和各路亲戚的轮番轰炸下,我踏上了相亲这条路。
介绍人和我妈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女孩叫王蕾,二十七岁,在一家私企做行政,长相甜美,性格开朗。照片我看过,确实是个清秀姑娘,眉眼弯弯,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约定的地点是市中心一家叫“云庭”的融合菜馆。我提前十五分钟到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餐厅格调不错,轻奢风,音乐是舒缓的爵士乐,很适合聊天。我心里对这次见面的期待值,不由得又提高了几分。
王蕾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一走进来就在环顾四周。我站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她在我对面坐下,歉意地笑了笑,露出了照片里那对梨涡。
“没事,我也刚到。”我把菜单递过去,客气地说道,“看看想吃什么。”
初次的交谈和所有相亲一样,像是一场温和的面试。我们交换了工作、爱好、家庭背景这些基本信息。王蕾确实如介绍人所说,很健谈,多数时间是她在说,我在听。她说起自己工作中的趣事,说起最近追的剧,说起周末喜欢和闺蜜去探店打卡。
我偶尔点头,附和几句。坦白说,我对那些网红店、明星八卦没什么兴趣,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努力地寻找着可以参与的话题。
“你呢?陈默,你平时休息都做什么呀?”她终于把话题抛给了我。
“我……比较宅,喜欢看看书,或者去健身房。”我说的是实话。
她眼睛亮了一下:“健身?看不出来你还挺自律的。哪天可以一起去啊。”
这算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也许,这次能有个不错的开始。
我们点了四菜一汤,都是餐厅的招牌,价格适中。王蕾很自然地把点菜的主导权交给了我,只是在最后加了一道“火焰冰淇淋”,说是在网上看很多人推荐,想尝尝。我觉得这很正常,女孩子喜欢甜品和新鲜事物,无可厚厚非。
菜陆续上来,味道确实不错。我们边吃边聊,气氛还算融洽。王蕾对我“国企工程师”的身份似乎很感兴趣,问了不少关于福利待遇、工作稳定性的问题。
“我爸妈就总说,女孩子还是要找个工作稳定、有责任心的男人才靠得住。”她一边夹着一块松鼠鳜鱼,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我点点头:“叔叔阿姨说得对。”
“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拿起手机,“我表妹正好在这附近逛街,她说想过来跟我打个招呼,你不介意吧?”
我能怎么说?当然是“不介意,来吧”。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小插曲。毕竟,带个闺蜜或者姐妹来“把把关”,在相亲局里也算常见。
我只是没想到,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一个即将把这场相亲推向失控深渊的开始。
服务员刚把那道“火焰冰淇淋”端上来,用喷枪点燃了上面的朗姆酒,蓝色的火焰“呼”地一下窜起,引得邻桌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王蕾兴奋地拿出手机拍照,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惊喜:“喂?舅舅?你们也来这附近啦?……哎呀,太巧了!我和朋友在这吃饭呢!……对对对,云庭餐厅,你们直接上来吧,我把位置发给你!”
挂了电话,她一脸惊喜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解释道:“真不好意思啊陈默,我舅舅、舅妈,还有我表哥他们一家人,正好在商场里给我外婆挑生日礼物,听说我在这儿,非要过来看看。”
我的心,在那一刻,轻轻地“咯噔”了一下。
一个表妹,尚在情理之中。但舅舅、舅妈、表哥一家……这阵仗,就有点超出一个普通相亲局的范畴了。
我脸上的笑容或许有些僵硬,但还是维持着基本的风度:“没关系,长辈们要来,应该的。”
王蕾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异样,兴奋地又拿起手机,开始在家庭群里发位置。
我看着桌上那道刚刚熄灭了火焰的冰淇淋,甜腻的香气混杂着一丝酒精味飘进鼻腔,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凉意。我预感,这顿饭,可能没那么容易结束了。
第2章 不请自来的“亲友团”
不到十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蕾蕾,在哪儿呢?”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穿着一件Polo衫,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金链子。他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想必就是舅妈。再后面,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揽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应该就是表哥一家三口。最后,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应该就是之前说的那个表妹。
一行六个人,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
原本宽敞的四人桌瞬间显得局促起来。
“舅舅,舅妈,你们来啦!”王蕾立刻站起来,热情地迎了上去,然后亲昵地拉着我的胳膊,向他们介绍,“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陈默。”
接着,她又挨个为我介绍:“这是我刘舅舅,我舅妈。这是我表哥张伟,表嫂,还有他们家的小宝贝。这是我表妹,雯雯。”
我只能站起来,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挨个点头问好:“舅舅好,舅妈好,大家好。”
刘舅舅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在我旁边的空位上坐下,那座位本是留给我放外套的。
“小陈是吧?做什么工作的啊?”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像是在审问。
“我是做工程设计的。”我回答道。
“哦,搞技术的,不错,稳定。”他点点头,算是给了个评价。
其他人也纷纷找位置坐下,服务员见状,赶紧搬来了几张椅子,又拿来了新的碗筷和菜单。原本一场安静的双人约会,瞬间变成了一场嘈杂的家庭聚餐。
表哥家的孩子开始哭闹,表嫂一边哄着一边大声抱怨商场的空调太冷。表妹雯雯则拿着手机,对着桌上的菜一通猛拍,嘴里还念叨着:“哇,这家我种草好久了,姐,你今天可真够意思啊。”
王蕾似乎很享受这种热闹,她笑着对我说:“陈默,你别介意啊,我家里人就是这样,热情。”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笑着说“没关系,热闹点好”。但我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刘舅舅拿起菜单,大手一挥,对服务员说:“刚才那几个菜不够塞牙缝的,把你们这儿的硬菜都给我来一遍!澳洲龙虾、东星斑、佛跳墙……看着贵的上,别小气!”
服务员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蕾的舅妈就开口了,她拍了拍王蕾的手,意有所指地说:“蕾蕾啊,你看你这朋友,第一次见面,肯定要让他好好表现表现嘛。我们家蕾蕾可是很旺夫的,谁娶了她,那都是福气。”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放在展台上的商品,正在被对方的亲友团进行一场公开的价值评估。这场评估的标准很简单,就是看我愿不愿意,或者说,有没有能力为他们此刻的“兴致”买单。
王蕾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轻轻推了舅妈一下:“妈,你说什么呢?”
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深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如果我现在起身走人,或者明确表示反对,那不仅会让王蕾下不来台,也会显得我小气、不懂事。毕竟,他们打着“亲戚”的旗号,我一个外人,似乎没有拒绝的立场。
“服务员,”我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就按舅舅说的点吧。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开心最重要。”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刘舅舅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舅妈也笑得合不拢嘴。王蕾看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赞许。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的那点期待,正在被这喧闹的场面一点点地蚕食。
很快,一道道价格不菲的“硬菜”被端了上来。圆桌被挤得满满当登,各种海鲜的腥味和昂贵食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我有些头晕。
刘舅舅他们就像是饿了许久的狼,风卷残云般地扫荡着桌上的食物。他们高声谈笑,说着我完全插不上话的家常,讨论着谁家又换了新车,谁家的孩子上了哪个昂贵的补习班。
我被彻底晾在了一边,成了一个沉默的背景板,一个功能性的“买单人”。
王蕾偶尔会给我夹一筷子菜,说一句“陈默,你多吃点”,但这更像是一种程序化的安抚,而非真切的关心。
我默默地吃着白米饭,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我开始怀疑,这真的是一场以了解彼此为目的的相亲吗?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压力测试”?
如果说,之前的菜品只是开胃菜,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彻底击碎了我对这场相亲最后的一丝幻想。
第3章 失控的酒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舅舅喝得满面红光,他放下筷子,打了个酒嗝,目光在餐厅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那个恒温酒柜上。
酒柜里,一排排红酒、洋酒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服务员!”刘舅舅嗓门洪亮地喊道,“光吃饭没意思,上点好酒!”
服务员递上酒水单。刘舅舅看都没看,直接把单子推到一边,指着酒柜说:“别拿那些糊弄人,去,把你们那儿最好的酒拿几瓶过来,今天我外甥女的大日子,必须喝好!”
“大日子?”我心里冷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服务员有些为难,解释道:“先生,我们酒柜里有几瓶珍藏版的,价格比较高……”
“高怕什么!”舅妈立刻接话,她瞥了我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一桌人都听见,“我们家蕾蕾的男朋友,是国企的工程师,年薪几十万呢!这点酒钱,对小陈来说算什么?毛毛雨啦!”
“年薪几十万”这个数字,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显然,这是介绍人在中间“添油加醋”的结果。而现在,这个被夸大的数字,成了架在我脖子上的一把刀。
我没有说话。我想看看,王蕾会是什么反应。
王蕾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拉了拉舅妈的衣袖,低声说:“舅妈,别乱说。”
但她并没有阻止舅舅的行为,也没有对我说一句“不用这么破费”。她的沉默,在我看来,就是一种默许。
服务员在刘舅舅的催促下,从酒柜里取出了两瓶看起来包装就很华丽的红酒。
刘舅舅拿过来看了看酒标,似乎不太满意,撇了撇嘴:“就这个?还有没有更好的?那种……什么茅台,拉菲的,有没有?”
“先生,我们店里确实有两瓶三十年的茅台,是老板私人珍藏的,一般不对外销售……”服务员的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拿来嘛!钱不是问题!”刘舅舅一拍桌子,豪气干云。
我的拳头在桌子底下,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不是没钱,也不是小气。如果是和真心相待的朋友、亲人吃饭,别说几瓶酒,再贵的东西我也愿意。但眼前这群人,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尊重,只有赤裸裸的估价和索取。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相亲,而是在参加一场拍卖会,拍卖品就是我自己。他们不断地抬高价码,试探我的底线。
我抬起头,看向王蕾。我希望她能站出来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舅舅,差不多就行了”。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偶尔和旁边的表妹雯雯说笑两句,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她无关。她把自己置于一个“无辜”的位置,把所有的压力都推给了我。
那一刻,我心底的某个东西,彻底凉了。
最终,在刘舅舅的坚持下,那两瓶“老板珍藏”的三十年茅台,被摆上了餐桌。酒瓶一开,浓郁的酱香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包间。
刘舅舅满意地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然后举杯对着我:“来,小陈!今天舅舅高兴!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在孩子,我们家蕾蕾跟着你,肯定不会吃亏。这杯酒,我敬你!”
我扯了扯嘴角,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和他碰了一下。
“舅舅,我不会喝酒。”我淡淡地说道。
刘舅舅的脸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没事没事,年轻人,事业为重,不喝酒是好事。那你多吃菜,我们喝!”
说完,他就和表哥张伟开始推杯换盏。
那两瓶茅台,加上之前点的几瓶红酒,还有后来他们又即兴加的几瓶进口啤酒,餐厅的酒柜,几乎被他们扫荡一空。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看着他们脸上的贪婪和得意,看着王蕾在亲戚的吹捧下那副矜持又享受的模样,看着那空掉的酒瓶越来越多,看着服务员一次次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和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我心里异常平静。
没有愤怒,没有憋屈,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麻木。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桌对面的那个女孩,以及她背后的这个家庭,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家人。我们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遵循着两套截然不同的价值体系。在他们的世界里,情感、尊重、真诚,都可以被明码标价,可以用一顿饭、几瓶酒来衡量。
而我的世界里,不行。
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半。这场荒诞的宴席,已经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是时候,该结束了。
第4章 无声的离席
我站起身。
喧闹的包间里,我的这个动作并不起眼。
王蕾的表妹雯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姐夫,你去哪儿啊?”
这一声“姐夫”叫得如此自然,仿佛我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我笑了笑,笑容里可能带着一丝他们无法理解的嘲讽。“去下洗手间。”我说。
“快去快回啊,待会儿咱们还得转场去KTV呢!”刘舅舅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下半场。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拉开了包间的门。
走廊里的空气比包间里清新许多,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的沉闷都消散了不少。我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向了前台。
前台的服务员看到我,立刻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
“先生,您好。”
“买单。”我说。
服务员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场“豪门盛宴”会这么早结束。她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包间方向,有些迟疑地问:“先生,您……是8号包间的客人吧?您的消费是现在全部结算吗?”
“不,”我摇了摇头,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现金,放在吧台上,“我只结我自己的那一部分。”
服务员彻底懵了,她看看钱,又看看我,不知所措。
我平静地解释道:“我是来相亲的,约的是一位王小姐。我们两个人,点了四个菜一个汤,按照菜单价格,加上服务费,五百块足够了。这是我请王小姐吃饭的钱。”
我顿了顿,继续说:“至于后面加的那些人,那些菜,还有那些酒……对不起,我不认识他们,那不是我的宴请,与我无关。谁消费的,你找谁结账。”
说完,我把钱往前推了推,看着服务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言尽于此,剩下的事情,你们和包间里的客人沟通吧。”
服务员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没有再理会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庭”餐厅的大门。
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我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在肺里盘旋了一圈,再缓缓吐出,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我的性格甚至有些过于隐忍。从小到大,父母教育我“吃亏是福”,“做人要大度”。在工作中,我也总是那个默默干活,不争不抢的人。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
这不是钱的问题。说实话,那十几万,我咬咬牙也能拿得出来。但这笔钱,我付得不甘心,不值得。
这不是慷慨,这是纵容。这不是大度,这是愚蠢。
我付出的金钱,应该给予那些懂得尊重和感恩的人。而不是用来喂饱一群试图通过“绑架”我的钱包来彰显他们优越感的鬣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是王蕾打来的。
我没有接,直接按了静音,把手机揣回了口袋。
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暴风雨。会有无数的电话、质问、指责,甚至谩骂。介绍人李阿姨那边,我妈那边,都将面临巨大的压力。
但这些,我已经不在乎了。
有些底线,一旦退让,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掐灭了烟头,把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然后迈开步子,汇入了城市的夜色中。我的脚步很稳,很坚定。
身后那家灯火辉煌的餐厅,连同里面那场荒诞的宴席,都被我彻底抛在了脑后。
第5章 迟来的账单
我猜得没错,暴风雨很快就来了。
回到家的第一个小时,我的手机就没消停过。先是王蕾,连续打了十几个,我不接,她就换成短信轰炸。
短信的内容,从最初的疑惑“你去哪了?”,到后来的质问“陈默你什么意思?”,再到最后的恼羞成怒“你一个大男人,把我们一群人扔在饭店,你算什么男人!”“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这么大的脸,你给我等着!”
我一条都没回。
紧接着,介绍人李阿姨的电话打了进来。这个电话,我不能不接。
“小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刚接到王蕾的电话,都快急哭了!说你人不见了,饭店里还剩了十几万的账单没结!你快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阿姨的语气非常焦急。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跟李阿姨说了一遍。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渲染我的委屈,只是陈述事实。从王蕾叫来表妹,到后来她舅舅一家浩浩荡荡地杀到,再到他们如何点菜、如何开酒。
电话那头,李阿姨沉默了很久。
“……这……这家人,也太不像话了……”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我介绍的时候,只听说王蕾这姑娘人不错,可不知道她家亲戚是这样的啊!小陈,这事儿……阿姨对不住你。”
“李阿姨,这不怪您。”我说道,“您也是好意。只是,我和王小姐,确实不合适。”
“那……那这账单……”李阿姨迟疑地问。
“我走的时候,已经把我该付的部分付清了。剩下的,是谁消费的,就该由谁承担。这个原则,我不会变。”我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决。
李阿姨叹了口气,说她再去做做王蕾家的工作,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是周日,我妈的电话如期而至。显然,李阿姨已经把情况跟她通报过了。
“儿子,你昨天……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我妈的语气里带着担忧,“就算他们做得不对,你也不能把人就那么扔下啊,多得罪人。那可是十几万啊,人家女孩子家怎么付?”
“妈,”我打断了她,“如果昨天,我把那十八万八千块钱付了,您会觉得我做得对吗?”
我妈沉默了。
“那笔钱,付出去,买来的不是尊重,是嘲笑。他们会笑我傻,笑我好欺负。以后,他们会变本加厉地从我身上索取更多。妈,我是在工作,不是在开银行。我的钱,是我画图、熬夜、一点一滴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不愿意为别人的贪婪和无礼买单。”
“可是……这事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啊。”我妈还是担心。
“什么样的名声?说我小气?说我计较?如果坚持原则就是小气,那我认了。妈,我想要的婚姻,是两个人相互尊重,相互扶持,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尽索取和测试。如果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那这场相亲,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及时止损,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番话,我说服了我妈。她虽然还是觉得我处理得有些极端,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让我自己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然后,就到了今天。
调解员李阿姨的电话,已经是第三次打来了。
前两次,她还在试图“各打五十大板”,希望我能出于“男人的风度”,再多承担一部分,比如承担一半,或者至少承担酒水的钱。
我都明确拒绝了。
我的理由很简单:第一,我只邀请了王蕾一个人,对于后续出现的七个人,我没有邀请的义务,自然也没有为他们消费买单的义务。第二,那些昂贵的菜品和酒水,都是在她舅舅的主导下点的,我没有参与,甚至在我表示不喝酒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开了天价的酒。这属于他们的自主消费行为。第三,我已经支付了我和王蕾两人份的餐费,尽到了我作为相亲男士的礼貌和责任。
我的逻辑清晰,态度坚决。
所以,李阿姨的第三个电话,语气才会变得如此疲惫和无奈。
“小陈啊,阿姨知道你委屈。王蕾那边的亲戚,做得确实太过分了。阿姨已经狠狠地批评过她了。”李阿姨在电话那头叹着气,“可是现在……餐厅那边已经报警了。说他们吃了霸王餐。这事要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王蕾一个女孩子,工作单位要是知道了,以后怎么做人啊?”
她开始打感情牌了。
“李阿姨,”我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说道,“她怎么做人,取决于她自己怎么做事。当初她默许甚至纵容她家人那么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可能会有今天这个结果。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你就真的一点都不管了吗?”
“我的原则不变。法律上,谁消费,谁买单。道义上,我仁至义尽。如果他们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去法院起诉我。法院判我赔多少,我赔多少。其他的,一分钱都不会多给。”
说完这句话,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李阿姨和王蕾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进了黑名单。
我知道,这件事,到这里,对于我来说,已经结束了。
至于他们如何去和餐厅周旋,如何去面对那张巨额账单,那是他们自己的课题。
我只是有点感慨。一场原本应该美好的相遇,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如此不堪的境地。或许,问题不在于相亲这种形式,而在于人心。
第6章 余波与反思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照常上班,画图,开会,下班后去健身房,周末宅在家里看书。那场十八万八的相亲,像一块被扔进湖里的石头,虽然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但湖面最终还是会归于平静。
只是,那些涟漪,还在一圈圈地扩散。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从我妈那里听说了后续。
王蕾一家最终还是把账结了。据说,是几家人凑的钱。刘舅舅出了大头,因为大部分的酒都是他点的。为了这笔钱,他们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舅舅和舅妈大吵一架,王蕾的父母也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识人不清,贪小便宜吃大亏”。
而王蕾本人,也因此事在亲戚圈里名声扫地。据说她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准备去别的城市发展。
介绍人李阿姨也给我妈打了个电话,郑重地道了歉,说自己没了解清楚对方家庭的情况,差点坑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随便给人做媒了。
我妈在电话里跟我复述这些时,语气复杂,既有“幸亏你跑得快”的后怕,也有一丝“闹成这样也不太好”的惋惜。
“儿子,你说……你当时要是稍微圆滑一点,付个万儿八千的,是不是就不会闹得这么僵?”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回答她:“妈,这不是圆滑不圆滑的问题。这是一道选择题。A选项,是花钱买一个看似和谐的假象,但从此被贴上‘好欺负’的标签,未来可能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B选项,是坚守自己的原则,得罪一群不值得交往的人,但换来内心的安宁和未来的清静。我选B。”
“而且,您想过没有,”我继续说,“如果我真的付了钱,王蕾会感激我吗?不会。她和她的家人只会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是我‘通过了他们的考验’。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会建立在一种不平等、不健康的基础上。这样的关系,能长久吗?”
我妈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是妈想得简单了。你做得对。”
得到母亲的理解,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疙瘩也解开了。
这件事,也让我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一战成名”。起初,我只跟一个最要好的哥们儿说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身边的朋友都知道了我这段“传奇”的相亲经历。
大部分人都支持我的做法。他们说,现在社会上就有一些人,把相亲当成“扶贫”,把男方的慷慨当成理所应当,毫无尊重可言,就得有人治治他们这种风气。
当然,也有少数人觉得我做得太绝,不够绅士。
对于这些议论,我一笑置之。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我不是活在别人的评价里的。我只知道,那天晚上,当我从餐厅走出来的那一刻,我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坦然。
我没有因为省下十八万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因为得罪了一家人而惴惴不安。我只是庆幸,自己在一个错误的开始面前,有勇气及时喊停。
又过了一个月,我几乎已经快忘了这件事。
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的阳台上侍弄我那几盆多肉。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岁月静好。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默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的女声。
我听出来了,是王蕾。
“是我。”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我下周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走之前,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
我有些意外。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默许我家里人那么做……我当时,就是虚荣心作祟,想在亲戚面前炫耀一下,结果……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的话语里,带着真诚的悔意,“后来我才想明白,你那天离开,不是因为小气,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尊重你。”
“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她苦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应该跟你道个歉。也……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很贵的一课。”
“祝你以后一切顺利。”我说。
“嗯,你也是。”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并不恨王蕾。她或许本性不坏,只是被家庭环境和世俗的价值观影响,走错了路。她最后能打来这个电话,说明她至少开始了反思。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场十八万八的相亲,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贪婪、虚荣和算计,也照出了我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它让我更加明白,我想要的伴侣,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可以不那么漂亮,可以没有那么好的工作,但她必须善良、真诚,懂得尊重。我们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伙伴,是相互欣赏的知己,而不是一场精确计算的交易。
我拿起水壶,继续给我的多肉浇水。
阳光下,那些肥厚的叶片显得格外饱满而有生机。
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个路口,我会遇到那个对的人。我们可以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得像这些多肉一样,简单,温暖,充满阳光。
而那张十八万八的账单,终将成为我人生中一个略带荒诞色彩的注脚,提醒着我,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丢失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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