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秋景最质朴的一首唐诗：清新淡雅，浅而不白，开唐诗五律之先河

唐代诗坛星河璀璨，而在它的黎明时分，有一位淡淡的身影——王绩。

他不争名、不逐利，却以一首《野望》，开拓了唐诗“平淡自然”的新境界。

这首诗语言质朴、意境空远，与初唐流行的艳丽、浮华之风迥然不同。

它像黎明前的一缕微光，为后来王维、孟浩然等山水田园诗人铺下道路。

一、创作背景：乱世之后的清醒与归隐

王绩，字无功，号东皋子，山西人，生于隋文帝开皇年间。

出身学者家庭，哥哥是隋朝大儒王通，孙子辈也有个著名文人王勃。

他从小聪慧好学，人称“神仙童子”。

曾任隋秘书省正字，因其放纵不羁，喜好喝酒，不习惯在朝廷做官，后自请外放为扬州六合县丞。

当时隋朝在隋炀帝杨广的折腾下，内忧外患齐聚，气数已尽，王绩遂辞官归乡。

隋末大乱时，诗人浪迹河北一带。

唐朝初年，又被以原官召回，待诏门下省，知道他爱喝酒，朝廷特批每天给他一斗酒，时称“斗酒学士”，但这个职位纯属挂职，比闲职还闲。

贞观四年，他的哥哥王凝得罪朝廷大臣，王氏兄弟被打压，他索性借口说自己病了，再一次辞职回家。

贞观十一年，由于家里实在穷，他又不得不跑去做官，以琴艺出众，出任太乐丞，但不到两年时间，又辞官回家，隐居在家乡的东皋。

王绩平生喜欢老庄之学和魏晋玄学，视嵇康、陶渊明等为偶像，徘徊在出世与入世之间，常常写诗抒发苦闷心情。

他经历了隋末的战乱与唐初的动荡，亲眼见证了王朝更替、人心浮沉。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他写下了《野望》。

诗中的“望”，既是目光所及的山川秋色，也是他对人生、对世道的深沉凝视。

二、诗歌简析

首联：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诗人登上自家东皋，面对秋天的傍晚，徘徊而望。

“薄暮”之景，最能触动人心的寂寞；“欲何依”四字，是一个归隐者内心的轻叹，虽已离尘，却仍有茫然。

颔联：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这是全诗最具画面感的两句。

秋意染尽山林，夕阳洒满群山。

王绩笔下没有浓墨重彩，却以“皆”“唯”二字写出天地的空阔与清远。

在这一片秋光中，诗人放下了人世纷扰，只剩自然与自己对望。

颈联：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视线转向远方的平野，牧人、猎者都在劳作后回家。

这两句让整首诗有了温度，隐居的诗人并非冷眼旁观，而是以慈柔之心看人间生活。

动静结合，山野之景顿时生动。

尾联：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结句意味深长。

诗人虽然看见了牧人猎者，但他们毕竟不是同道，他想看见的是嵇康、阮籍、陶渊明那样的人。

唐朝初期，社会整体还算清明，像他这样的隐士还是很少的，所以孤独感油然而生。

“怀采薇”是用伯夷、叔齐的典故：他们不食周粟，采薇而生，象征高洁与不屈。

王绩也算是隋人，不仕于唐，和伯夷、叔齐倒是有几分相似。

虽然商纣残暴和隋炀帝一样，周武王英明和唐太宗一样，但3000多年的历史，并没有人因伯夷叔齐，拒食周粟，而指责他们。

三、简淡与高贵——《野望》的诗风价值

在王绩生活的初唐时期，诗坛尚承南朝之旧习。

那时的诗，多追求辞藻华丽、声律绮靡，尤其宫廷诗人多以咏歌功德、讴艳美人为能事。

而王绩的《野望》，却像一股清泉，冲淡了浮艳的诗风。

他摒弃繁饰，用极平淡的语言写出深远意境：

没有奇句，却句句如画；没有浓情，却情在淡中；没有雕琢，却自然成章。

正如后人所说：“淡而有味，静而有情。”

这种审美取向，正是唐代诗歌由“六朝绮靡”走向“盛唐自然”的关键一步。

王绩的诗，奠定了五律诗的基本格局：首尾抒情言事，中间两联写景；对仗工整而不板滞，情景交融而不做作。

后来的王维、孟浩然，乃至韦应物，都在他的风格中汲取灵魂。

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正是这股“清淡之美”的延续。

结语：在孤独中守住清明

王绩的一生，与陶渊明有着惊人的相似，也可以说陶是他的精神偶像。

他模仿陶渊明的《自祭文》，给自己撰写“墓志铭”，并嘱托家人薄葬；还曾写《五斗先生传》，致敬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

他们二人，皆生活在朝代更替之时，出仕而不得志，也都有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做官的经历，但终以归隐为自救。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王绩也辞官隐居东皋，自耕自饮。

他们的隐，不是逃避，而是一种清醒的选择。

《野望》中那句“徙倚欲何依”，仿佛是陶渊明“归去来兮”的回声：对仕途幻灭的清醒，对自然与自我的重新拥抱。

不同的是，陶渊明的田园仍有人间温情，而王绩的东皋却显得更为冷清。

他的“相顾无相识”，是真实的孤独，也是他灵魂的高贵。

正因这份孤独与坚守，他的诗，格外澄明。

在那个诗风艳丽、追逐功名的时代，王绩选择了最朴素的语言与最清净的心境。

他让唐诗从虚饰走向本真，让“淡”成为一种力量，让“静”成为一种美学。

当我们在今日重读《野望》，仍能感到那份温柔的力量：落日照着秋山，也照着一个看透繁华、仍守清明的灵魂。

他不与尘世争，不与命运怨，只在山川与落晖之间，唱着自己的歌。

那一声“长歌怀采薇”，穿越千年，仍在提醒我们：

真正的高贵，不在显赫，而在宁静；真正的诗意，不在艳丽，而在质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