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二十年前，云南大山里的雨季总是格外漫长。
十五岁的石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靠吃村里的百家饭和自己上山采药为生。他穿着不合脚的解放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山路上。
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就在快到村口的一处陡坡下，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像小猫一样的哭声。他顺着声音找过去，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看到了一个被花布包裹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婴儿，一个被遗弃的婴儿。
孩子的脸蛋冻得发紫，嘴唇乌青，哭声已经细若游丝。
石山愣住了。他自己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怎么可能再养活一个奶娃娃？
他想掉头就走，可脚下像生了根一样。他自己就是被抛弃过的，那种滋味，他比谁都懂。
怀里的婴儿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微弱的哭声。那声音像一把小小的钩子，勾住了石山的心。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那个冰冷的小身体。
婴儿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
石山解开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旧外套，将婴儿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别怕，以后我就是你哥，我带你回家。”少年沙哑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坚定。
村长看到他抱回个孩子，直摇头：“石山啊，你这又是何苦？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石山只是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村长，没事，我养得活她。”
他给她取名叫“溪草”，希望她能像山涧里的小草一样，坚韧地活下去。
02
一个半大的孤儿，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其中的艰辛，外人无法想象。
为了给溪草买最便宜的奶粉，石山辍学了。
他把村里发的几本旧课本整整齐齐地收好，第二天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去山下的工地上背水泥。十五岁的少年，肩膀稚嫩，背上几十斤重的水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一天下来，他能挣十块钱。
这点钱，要付他栖身的破旧土屋的租金，要买他和溪草两个人的口粮，剩下的，刚刚够给溪草买奶粉。
村里的人看着他，有同情，也有不解。
“这小子，真是条汉子，就是太傻了。”
“是啊，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为了个捡来的丫头，值当吗？”
石山从不理会这些。他只知道，每天收工后，能用满是伤痕的手抱一抱那个对他笑的小人儿，再苦再累都烟消云散。
小溪草很懂事，仿佛知道哥哥的辛苦，很少哭闹。只要石山一回来，她就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咯咯地笑。
那笑容，是石山整个青春里唯一的光。
日子在指缝间流逝，溪草一天天长大，也越来越依赖石山。她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也不是“妈”，而是“哥”。
那一声清脆的“哥”，让石山觉得，自己背起的不是水泥，而是整个世界。
有一次，溪草半夜发高烧，浑身滚烫。石山吓坏了，背起她就往几十里外的镇上卫生院跑。他没钱坐车，只能靠一双腿。
漆黑的夜雨里，他摔了好几跤，满身是泥，却始终把溪草护得紧紧的。当医生说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孩子就有危险时，石山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那一次的医药费，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欠了村长一些钱。但他看着怀里退了烧的溪草，觉得只要她好好的，自己做什么都愿意。
03
时间一晃，就是十七年。
当年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三十二岁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眼神却愈发沉稳。而当年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婴，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十八岁少女。
溪草很美，皮肤白皙，眼睛像山里的清泉，透着一股灵气。她没有上过学，石山就是她的老师。他把自己认识的所有字都教给了她。
这些年，石山靠着勤劳和头脑，不再只做苦力。他学会了养蜂，酿出的蜂蜜质量极好，销路不错，日子总算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可新的愁绪，也悄悄爬上了他的心头。
溪草十八岁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村里已经有媒人上门，邻村也有不少年轻人对漂亮的溪草动了心思。
石山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酸又涩。
他当然希望溪草能嫁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不用再跟着自己这个穷光蛋受苦。可他又怕，怕别人对她不好，怕她受委屈。
他开始悄悄地为溪草物色对象，挑来挑去，总觉得这个不够老实，那个家里太复杂。他整夜整夜地发愁，抽着烟，看着溪草的房门发呆。
溪草将他所有的焦虑都看在眼里，她冰雪聪明，如何不懂他的心思。
她知道，山哥是为了她好。她也知道，山哥很穷，村里人都说他捡了自己这个“拖油瓶”，这辈子都娶不起媳妇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04
这天，石山又拒绝了一个上门提亲的媒人。送走媒人后，他坐在院子里，眉头紧锁。
溪草端了一杯水给他，在他身边蹲下，轻声问：“哥，你是不是又在为我的事发愁？”
石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溪草，你长大了。哥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什么是好归宿？”溪草抬起头，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是……家里条件好，人也老实，能一辈子对你好。”石山说得有些艰难。
溪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石山愣住了。
“哥，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就是你！我谁都不嫁！”溪草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你穷，你怕我跟着你受苦。可我不怕！我也知道，因为我，你快三十了都娶不上媳妇……哥，你娶我吧！我不要彩礼，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少女的告白，像一道惊雷，劈在了石山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姑娘，那个自己从小抱到大的姑娘，心脏的位置，被一股滚烫的情感填满。原来，他那些所谓的“发愁”，不过是害怕失去她的借口。
他猛地伸出粗糙的大手，将她紧紧搂进怀里。
“好。”一个字，沙哑，却重如泰山。
他们领了结婚证，成了真正的夫妻，并决定离开村子，去城里闯荡。
05
城市的生活充满了挑战，但也给了他们希望。
石山和溪草用所有积蓄，在城郊开了一家专卖家乡土产的店。因为货真价实，生意慢慢好了起来。
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溪草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患有罕见的遗传性血液病。医生说，治愈的最好办法，就是找到她的亲生父母进行骨髓配对。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砸在了石山的头上。
为了救溪草，石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那对狠心抛弃她的男女。
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年包裹着溪草的那块花布。布料很特殊，上面绣着一朵奇怪的金色花朵。他将照片发到网上，悬赏寻求线索。
这一次，幸运眷顾了他们。
没过多久，一个自称是某大家族管家的人联系了他，说布上的图案是他们家族的徽记。对方在电话里核实了遗弃的时间和地点，最终确定，溪草很可能就是他们家族二十年前走失的小姐。
对方提供了一个地址，让他们过去相认。
石山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找到希望的激动，也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带着忐忑的溪草，按照地址，来到了一栋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豪华别墅前。高大的铁门，森严的保安，都让他们感觉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管家客气地将他们迎了进去，穿过修剪精致的花园，走进了一栋气派非凡的主楼。
客厅里传来说话声。
当管家将客厅的大门缓缓推开，石山扶着溪草走进去，看清了正端坐在真皮沙发上的那对中年男女时——
石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彻底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