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手机在会议桌上疯狂振动,像一个濒死的马蜂。
江枫皱着眉按掉,对面的客户正谈到合作的关键条款,他必须集中精神。
但那电话不依不饶,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客户都投来探寻的目光,他才不得不尴尬地致歉:“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社区网格员王姐焦急得快要撕裂听筒的声音就爆了出来。
“江枫!你快来社区一趟!出大事了!你妈,你妈赵桂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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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枫的心猛地一沉。又是他妈。
“王姐,您慢点说,我妈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跟谁吵架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吵架?!”王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要是吵架就好了!她带着病去跳广场舞,现在,现在跟她一起跳舞的九个大爷,全都住进医院了!全是高烧不退,上吐下泻!医院说是病毒性流感,传染性极强!家属们都闹到社区来了,指名道姓要你妈负责!”
“什么?!”江枫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颗手雷,残存的理智在漫天烟尘中艰难地拼凑着信息:传染病……九个大爷……住院……
他想起了一周前,母亲那几声毫不在意的咳嗽。
“江枫你听见没?家属们情绪很激动,你赶紧过来处理一下!你妈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我马上到!”
江枫挂断电话,脸色煞白地冲回会议室,都忘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对着目瞪口呆的客户和领导匆匆鞠了一躬:“对不起,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必须马上走!”
说完,他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公司大门。
车子在路上飞驰,江枫的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
妈,你这次,到底闯了多大的祸?
01
社区活动中心门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几十个人围在那里,吵嚷声、哭喊声、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刺进江枫的耳膜。
“赵桂兰呢?让她滚出来!害了我们家老李,她就想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吗?”
“我爸都进ICU了!医生说年纪大了底子弱,这回很危险!这事没完!”
“姓江的,你妈是杀人凶手!”
江枫刚一靠近,就被眼尖的家属认了出来。
“他就是赵桂兰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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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的一声,人群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将他团团围住。质问和唾沫星子一同扑面而来。
江枫被推搡着,只能不断地弯腰道歉:“对不起,各位叔叔阿姨,对不起……我妈的事情我一定会负责,请大家冷静一点,我们先解决问题……”
“解决?怎么解决?我爸的医药费你出吗?后续的营养费你出吗?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命来赔吗?!”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揪住了他的衣领,眼睛通红。
江枫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他只能承受着这一切,内心却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所淹没。
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他的母亲,赵桂兰。
自从三年前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就仿佛挣脱了最后一根缰绳。她将父亲留下的不多的积蓄全部投入到自己的“社交生活”中——买昂贵的舞衣、组织舞伴们聚餐旅游、在各种社区老年比赛中争名夺利。
江枫和妻子林婉,不仅要承担她全部的生活开销,每月还要额外给她三千块的“零花钱”。即便如此,赵桂兰还是时常抱怨,说谁家的儿子又给妈妈买了金手镯,谁家的儿媳妇天天给婆婆炖燕窝。
她在家里的地位,早已凌驾于一切之上。她说一不二,稍有不顺心,便会搬出“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爸走得早我守寡多不容易”这两大杀器,让江枫哑口无言。
家,早已经不是温馨的港湾,而是他每天下班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的战场。而今天,这个战场,被他的母亲无限扩大,烧到了整个社区。
02
矛盾的种子,其实早就埋下了。
就在上周五的晚上,一家人吃饭时,赵桂兰就坐在饭桌旁,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视频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她那压抑不住的咳声,让整个饭厅的气氛都有些压抑。
妻子林婉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热汤,放到婆婆手边,轻声说:“妈,您这咳嗽好几天了,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别拖严重了。”
赵桂兰眼皮都没抬,划拉着手机屏幕,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看什么看,就是换季着了点凉,小题大做。再说,过几天就是全市的广场舞大赛了,我领着队呢,天天都要排练,哪有时间去医院那种晦气地方。”
江枫也跟着劝:“妈,身体要紧,比赛什么时候不能比?万一严重了,不是更耽误事吗?”
“啪!”
赵桂兰把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拍,刺耳的声音让林婉的肩膀都缩了一下。
“你懂什么!”她终于抬起头,瞪着江枫,眼神里满是责备,“你知道我为了这个领舞的位置,花了多少心思吗?你以为谁都能站C位?现在就盼着我生病倒下是不是?你好跟你媳妇过二人世界去?”
这话说得极其刻薄,江枫的脸瞬间涨红了:“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关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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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我?”赵桂兰冷笑一声,指了指桌上的菜,“关心我你就让林婉做这些?清汤寡水的,是想让我刮油吗?你看看人家张大妈的儿媳妇,天天换着花样做饭!我这辈子是倒了什么霉,摊上你们俩!”
林婉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一言不发。
江枫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想为妻子辩解几句,但迎上母亲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最终的矛头总会被他母亲引向妻子林婉。而他这个所谓的“调解者”,在母亲的强权之下,每一次的干预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最终只会以他和妻子的退让和沉默告终。
那顿晚饭,就在赵桂兰的抱怨和压抑的沉默中草草结束。
江枫当时只觉得憋屈,却没想到,那几声被母亲毫不在意的咳嗽,会在一周后,酿成一场席卷九个家庭的巨大灾难。
03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重得令人窒息。
江枫挨个探望了九位大爷的病房,听着家属们的哭诉和医生的病情说明,他感觉自己背上像压了一座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九位大爷,平均年龄超过六十五岁,大多有高血压、心脏病等基础病。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毒性流感,对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生死考验。其中最严重的李大爷,已经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初步的治疗费用,加起来已经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家属们的要求很明确:赵桂alan必须公开道歉,并且承担全部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
江枫的积蓄,在去年刚换了房子后,已经所剩无几。但这笔钱,他必须得赔。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让他几近崩溃。更让他绝望的是,公司的领导打来电话,语气严肃地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在本地的业主群和短视频平台上传开了,对公司的声誉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让他“尽快处理好个人事务,不要影响工作”。
话虽委婉,但江枫听懂了潜台词:如果处理不好,他的饭碗可能就不保了。
家庭矛盾、巨额赔偿、事业危机……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叠加,像一张巨网,将他死死缠住,让他动弹不得。
他站在走廊尽头,颤抖着手,第十次拨打母亲的电话。
终于,电话通了。
“喂!谁啊!烦不烦!”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极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麻将牌的碰撞声。
“妈!是我!”江枫强压着怒火,“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
“我能闯什么祸?”赵桂兰的声音充满了无辜和狡辩,“不就是跳个舞吗?他们自己身体不好,怪得了谁?一个个都想讹钱!江枫我告诉你,你可别犯傻,一分钱都不能给!他们就是看我们家好欺负!”
沟通彻底失败。
在母亲的世界里,她永远是对的,错的永远是别人。
直到此刻,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江枫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他过去三十多年里对母亲积压的所有忍耐、顺从和幻想,在这一刻,被她那句“一分钱都不能给”彻底击得粉碎。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他都错了。
对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讲道理、讲亲情,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地滋生。
04
电话被赵桂兰“啪”地一声挂断。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江枫最后的期望。
“……我看他们住院也是活该……养了个白眼狼!”
母亲最后那句恶毒、刻薄的话,如同一根毒针,精准地刺破了江枫心中名为“亲情”的最后一个气泡。
他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胸腔里,某种东西正在寸寸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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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三十多年里,他习惯了忍耐、退让、用“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来麻痹自己。他以为自己的妥协,能换来家庭的安宁。
可结果呢?
他换来的是妻子的委屈,是自己事业的危机,是九个无辜老人的痛苦,以及母亲那毫无底线的自私和疯狂。
愤怒吗?
不。
当失望越过顶点,剩下的便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回妻子林婉的身边。
林婉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她刚才离得不远,电话里的尖叫隐约能听到一些。她看到丈夫的脸色从涨红到煞白,最后变成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沉静到可怕的灰色。
“江枫,你……你没事吧?”她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冰。
江枫抬起头,看着妻子通红的眼圈和眼底的憔悴,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烟消云散。他反手握住妻子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没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么多年,我总想着要当一个‘孝子’。我错了。”
“我首先要当的,是一个丈夫,是一个明辨是非的成年人。”
他看着妻子,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小婉,我们回家。这件事,我来处理。用我的方式。”
林婉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她不知道丈夫要做什么,但她知道,那个一味忍让的江枫,从这一刻起,已经死了。
05
与此同时,城南的一家高档火锅店内,热气腾腾。
赵桂兰正和她的几个“舞友”兼牌友推杯换盏,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光彩。
“哎呀,桂兰姐,你家那事儿没事吧?我们可都听说了。”一个牌友假惺惺地问。
赵桂兰夹起一片鲜嫩的毛肚,在滚烫的红油锅里七上八下,傲然地哼了一声:“能有什么事?一群老骨头,自己身体不行还想讹人!我儿子已经去处理了,他孝顺着呢,肯定都给我摆平!”
“还是桂兰姐有福气,儿子能干又听话。”
“那可不!”赵桂兰得意地一仰头,喝了一口饮料,“我跟你们说,儿子就得从小管教,不然长大了就跟媳妇跑了,哪还管当妈的死活!”
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马屁如潮。
赵桂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仿佛自己就是掌控一切的女王。儿子刚才在电话里吼她?那不过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等他冷静下来,还不是得乖乖回来求着她这个妈。
她正吃得兴起,手机响了。是牌友老陈打来的。
“喂,老陈,你怎么没来啊?就等你了!”
电话那头,老陈的语气却有些古怪:“桂兰啊,你……你还是赶紧回家一趟吧。”
赵桂兰眉头一皱:“回家干什么?天塌不下来!我这儿吃着火锅呢!”
“不是……”老陈的声音压得很低,“是你儿子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让我转告你,让你回家看看。他的语气……怎么说呢,听着有点吓人。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吓人?”赵桂兰嗤笑一声,“那个不孝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行了行了,我吃完就回!”
她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心里却也犯起了一丝嘀咕。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在牌友们羡慕的目光中结了账,慢悠悠地打车回了家。
一路上,她还在盘算着,等会儿回家该怎么教训一下江枫,让他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她哼着广场舞的小调,用钥匙打开了家门。
“我回来了!那个不孝……”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门口玄关的灯光下,客厅里的一切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她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脑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