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我的好兄弟!你快看,所有媒体都在预测我们明天的开盘价!”
顾泽宇兴奋地将手机举到我面前,满脸通红。
“是啊,我们成功了。”
我平静地回答,目光却越过他,看向窗外璀璨的夜景。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默默地念着另一句话。
是啊,泽宇,我们是传奇。
只是明天,我会亲手,为这个你一手打造的“传奇”,
画上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句号。
01
启明创科的办公区,最近几个月几乎闻不到咖啡味,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更让人上瘾的东西——金钱的味道。
即将上市的喜悦,像一股高压电流,击中了公司的每一个人。
工位上,年轻的程序员们不再讨论代码的优劣,而是热烈地计算着自己手里的期权,换算成股票后,能在北京的哪个区付个首付。
走廊里,行政和市场的同事们,也都在讨论着上市后要去哪里旅行,是去马尔代夫的白沙滩,还是去瑞士的雪山。
财务自由,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词,仿佛就在明天,触手可及。
我叫程默,启明创科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
我是这家公司技术的奠基人,从第一个代码开始,到如今行业领先的人工智能图像识别引擎,都出自于我的团队,我的心血。
顾泽宇,我的大学同学,公司的CEO,也是我曾经最信任的兄弟。
他负责市场、运营和财务,是我们这家公司的“脸面”和“管家”。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天作之合,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共同缔造了这家即将成为行业独角兽的公司。
每天,我都会和顾泽宇,以及投行、律所的人开会,流程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只等明天在交易所敲响那改变所有人命运的钟声。
每次会议,顾泽宇都表现得挥斥方遒,他描绘着公司的宏伟蓝图,引经据典,意气风发。
而我,总是那个坐在他旁边,默默点头,偶尔补充几句技术细节的沉默角色。
他们都以为我沉浸在技术人的喜悦里,不善言辞。
他们不知道,我的沉默,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个藏了一年半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底。
时间要拉回到一年半以前。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下午,公司刚刚完成C轮融资,账上趴着一大笔钱。
按照惯例,我会审核下一季度的研发预算。
当财务将报表递给我时,我注意到了一个刺眼的项目。
一笔高达120万元的“技术咨询费”赫然在列。
收款方是一家我从未听说过的,名为“博远智策”的咨询公司。
作为公司的首席技术官,所有与技术相关的采购和合作,没有我的签字是不可能完成的。
但这笔巨款,我却毫无印象。
我的第一反应是财务搞错了。
我把财务总监叫到办公室,指着那笔款项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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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监是个跟了我们多年的老人,他推了推眼镜,有些含糊其辞地说:“程总,这是顾总亲自审批的,说是为了一个海外项目的技术路径规划请的顾问。”
顾泽宇亲自审批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一下。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先出去。
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我感到了不对劲。
我和顾泽宇之间有过约定,技术上的事,必须我点头。
他绕过我,批准了这么大一笔费用,本身就不合规矩。
更何况,那段时间,公司根本没有任何需要外部咨询的海外项目。
中年人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事。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等所有人都下班后,我用自己的最高权限,进入了公司的财务系统和服务器日志。
我是搭建这套系统的人,公司的每一条数据流转,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很快就查到了那笔款项的支付记录,以及那份所谓的“咨询合同”。
合同做得非常粗糙,服务内容语焉不详,充满了“战略性”、“前瞻性”这类空洞的词汇。
最关键的是,我在服务器的角落里,找到了这份合同的草稿版本,而创建者,指向的是顾泽宇的私人秘书。
这基本证实了我的猜想,这是一家空壳公司,一笔子虚乌有的交易。
但我还需要知道,钱去了哪里。
利用一些技术手段,我绕过了几道防火墙,最终追踪到了“博远智策”这家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和对公账户。
法人代表,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名字。
但是,当我看到那家公司账户的流水时,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120万到账的第二天,就被分拆成十几笔,转入了不同的个人账户。
其中最大的一笔,收款人的名字,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顾泽宇妻子的名字。
那一瞬间,我感觉办公室的空调冷得像冰窖。
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是背叛。
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背叛。
我们是一起吃过泡面,一起在冬天的地下室里为了一个bug熬过三天三夜的兄弟。
公司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以为我们会共同把它抚养长大。
可他,却背着我,从孩子的身上割肉。
愤怒过后,是彻骨的寒心。
我当时的第一冲动,就是冲进他的办公室,把打印出来的证据甩在他的脸上,问他一句为什么。
但理智阻止了我。
我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了,不再是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
我知道,一旦摊牌,结果只有一个。
公司分崩离析,我们多年来的心血,所有员工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那时候,公司正处在发展的快车道上,经不起这样的内耗。
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把所有的证据,加密,备份,然后深深地埋藏起来。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生活还要继续,公司还要发展。
但从那天起,我心里的一扇门,对顾泽宇,永远地关上了。
我开始更加留意公司的账目。
这次调查,像是在一堵看似完美的墙上,为我打开了一道裂缝。
顺着这道裂缝,我看到了墙内,早已腐烂不堪的景象。
顾泽宇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要多,也更加老练。
他利用职务之便,设立了好几家由他亲戚朋友代持的供应商公司,用远高于市场的价格采购服务器和办公用品。
他虚开各种发票,将一些私人的高额消费,包装成公司的“业务招待费”。
他还利用一些复杂的资本操作,在公司融资过程中,为自己谋取不正当的利益。
这些操作,金额已经远远不止那120万。
我一点一点地收集着这些证据,每一次发现,都像是在我的心上多划了一刀。
我看着他在员工大会上慷慨激昂,说着“不忘初心”。
看着他在投资人面前侃侃而谈,承诺着“诚信经营”。
看着他在我面前,依然像过去一样勾肩搭背,说着“好兄弟,一辈子”。
我觉得无比的荒谬和恶心。
我像一个潜伏者,白天,我是公司的首席技术官,和他一起为了公司的未来奋斗。
晚上,我是一个沉默的取证者,记录下他每一次对公司的侵蚀。
这种双面生活,让我备受煎熬。
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头发也白了许多。
家人问我为什么压力这么大,我只能推说是技术难题。
我无数次地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
直到公司正式提交上市申请的那一天。
我明白了,我等待的时机,终于要来了。
如果让一个建立在谎言和犯罪之上的公司成功上市,那将是对所有相信我们的人,最大的欺骗。
更是对资本市场规则,最无情的践踏。
顾泽宇的贪婪,已经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底线。
如果说,之前的侵吞,还只是对我们兄弟情谊和公司内部的背叛。
那么,带着这些“原罪”去上市,去面对公众,去收割那些信任我们的股民,那就是一种无可饶恕的社会性犯罪。
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我必须在他最志得意满,最接近成功的顶峰时,将他拉下来。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真正为这家公司付出过汗水和青春的人。
02
上市的钟声越来越近,顾泽宇也进入了他人生中最“高光”的状态。
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慷慨”和“亲切”。
他会特意提着高级点心,到我们技术部来慰问大家。
他拍着年轻程序员的肩膀,亲切地喊着他们的小名,许诺上市后给他们封多大的红包。
他会在深夜的工作群里,发一些文采飞扬的鸡汤长文,回顾创业的艰辛,展望未来的辉煌。
每一次,他都会在文章的结尾,用最华丽的辞藻,感谢我,感谢我这个“最佳拍档”。
技术部的同事们,都被他这番表演所打动。
他们私下里对我说:“程总,你看顾总,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这么念旧情,真是难得。”
我只能笑着点头,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
念旧情?
如果他真的念旧情,就不会把黑手伸向我们共同的心血。
最让我感到恶心的一次,是在一次面向基石投资者的路演晚宴上。
顾泽宇喝了点酒,情绪格外激动。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台前,当着所有投资界大佬的面,高声说道:“各位,我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兄弟,程默。”
“他是我们启明创科的定海神针!”
“我顾泽宇,负责的是让公司跑得快,而我们的程默,负责的是让公司飞得高,飞得稳!”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他接着说:“我们俩,从大学睡上下铺开始,就约定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今天,启明创科即将上市,我在这里承诺,我个人的股权收益,会分出一部分,奖励给以程默为首的,我们最优秀的技术团队!”
他又一次提到了股权,提到了钱。
在他的世界里,似乎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包括所谓的“兄弟情”。
我被他架在台上,镁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必须配合他,我挤出微笑,对着话筒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回到座位上,一位相熟的投资人向我举杯,低声说:“程默,你跟对人了。泽宇这人,格局大,懂分享。”
我苦笑着喝下了那杯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苦涩。
格局大。
是啊,他的“格局”,大到可以一边说着兄弟情,一边心安理得地将上百万装进自己的口袋。
而我,则要在这场盛大的假面舞会里,扮演好我自己的角色。
我不能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异常。
顾泽宇非常聪明,也非常敏感。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警觉。
所以我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带领团队完善最后的技术报告,配合券商完成所有的尽职调查。
我会在会议上,和他据理力争一个技术参数的细节。
我会在他请客吃饭的时候,和他一起回忆大学时的趣事,笑得比谁都大声。
我甚至主动找他,讨论上市后,技术部门的扩招和发展计划。
我的“正常”,让他对我完全放下了戒心。
他可能觉得,我这个搞技术的,心思单纯,只要公司上市,拿到钱,我就会满足。
他低估了一个技术人对“干净”和“秩序”的执着。
我们写的每一行代码,都要求逻辑严谨,没有冗余和bug。
我的人生观,同样如此。
我无法容忍我亲手构建的技术大厦,地基之下,是如此肮脏不堪的腐烂。
在这最后的伪装期里,我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我需要人证。
我把目标锁定在财务部那位和我透露过信息的老总监身上。
他叫刘庆年,一个快要退休的老会计,在公司创立初期就加入了我们。
他为人正直,但性格有些懦弱,不敢得罪人。
我找了一个周末,把他约到了公司附近的一家茶馆。
我没有直接说事,而是先和他聊家常,聊他快要上大学的儿子。
气氛缓和下来后,我才切入正题。
我把我查到的一些证据,不经意地,一点一点地透露给他。
每说一点,刘庆年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当我说到顾泽宇妻子账户收钱的细节时,他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端着茶杯的手,抖得厉害。
“程总......这些事......我......”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看着他,语气很平静:“老刘,你不用害怕。我知道你只是个执行者,很多事你也没办法。我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追究你的责任。”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希望你的儿子,将来在一个什么样的社会里工作?是靠投机取巧,还是靠真才实干?”
这句话,显然是击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程总,你跟我来。”
他带着我,回到了公司。
在他的办公室里,他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移动硬盘。
“这里面,是公司这些年来的......另一套账。”他把硬盘交给我,手还在抖,“我本来想,等我退休了,就把它烂在肚子里。但是,你今天的话,点醒了我。人,不能一辈子昧着良心活。”
我紧紧地握着那块硬盘,它很小,却重若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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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泽宇犯罪最直接,也最完整的证据。
有了它,我手里的证据链,就彻底闭环了。
我向刘庆年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老刘,谢谢你。你放心,之后的事情,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就行。”
送走刘庆年,我一个人在黑暗的办公室里,将那套内部账目的副本,仔細地查看了一遍。
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顾泽宇的胃口,比我之前掌握的还要大得多。
各种巧立名目的资金转移,总金额已经超过了五千万。
他就像一只贪婪的硕鼠,把公司的根基,一点点地蛀空。
可笑的是,他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还在为公司即将上市而欢呼雀跃。
或许在他看来,只要成功上市,融到更多的钱,这些窟窿,都可以轻易地被掩盖过去。
他低估了法律的威严,也低估了我维护底线的决心。
我将所有的电子证据和实体证据,分成了三份。
一份,我存放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一份,我用加密邮件,发给了我最信任的一位律师朋友,并设定了定时发送指令,一旦我发生意外,他会把这些证据公之于众。
最后一份,也是最完整的一份,我放在了随身的公文包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03
上市前一天的傍晚,公司包下了全城最豪华的酒店宴会厅,举行盛大的庆祝晚宴。
这是一个属于胜利者的夜晚。
空气中漂浮着昂贵香槟的甜香,和人们压抑不住的兴奋。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着光鲜的人们穿梭往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公司的员工、各路投资人、券商团队、媒体记者,汇聚一堂,共同见证这个辉煌的时刻。
顾泽宇是全场当之无愧的焦点。
他换上了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面红光地周旋在各位大佬之间。
他举着酒杯,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嗓音,和每一个人谈笑风生,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
他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开盘后,那条一飞冲天的红色曲线。
我依然扮演着我的角色,端着酒杯,微笑着回应每一个向我道贺的人。
“程总,恭喜啊!你们的技术太牛了!”
“程总,明天之后,身价不一样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我一一礼貌地回应,但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晚宴的高潮,是顾泽宇的致辞。
他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王者。
他先是感谢了这个伟大的时代,感谢了所有支持启明创科的投资人和合作伙伴。
然后,他开始深情地回顾我们创业的历程。
“我至今还记得,很多年前,在一个没有暖气的地下室里,我和我的兄弟程默,两个人,一台电脑,一箱泡面,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台下许多老员工,眼睛都红了。
“那时候,我问程默,我们的未来在哪里?程默没有说话,他只是把他写的一行行代码指给我看。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公司,一定能成!”
他把手一挥,指向台下的我。
“今天,我们做到了!我们马上就要站在那个最高的舞台上!在这里,我要把我最深的感谢,送给我最好的兄弟,程默!没有他的技术,就没有启明创科的灵魂!来,大家把最热烈的掌声,送给我们的程默!”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的身上。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我站起身,向大家点头致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我看着台上的顾泽宇,他正用一种“兄弟情深”的目光望着我。
在那一刻,我甚至有一丝恍惚。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该多好。
如果,我们真的还是当初那两个在地下室里,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而奋斗的年轻人,那该多好。
可惜,没有如果。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短信,来自我那位律师朋友。
内容很简单,只有五个字:“都准备好了。”
我收起手机,微笑着向身边的人举了举杯,示意失陪一下。
然后,我转身,悄无声息地从热闹的宴会厅侧门离开。
门外,是另一个世界。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门内,是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是顾泽宇还在继续的,那激动人心的演讲。
那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没有去停车场,而是走出了酒店。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
这个时间点,从全城最豪华的酒店出来的人,通常去的,都是高档住宅区,或者是更热闹的娱乐场所。
而我报出的那个地址,在这个城市的夜晚,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车子穿过流光溢彩的城市主干道,穿过那些象征着财富和成功的霓虹灯。
最终,它停在了一栋庄严肃穆的建筑前。
这里没有霓虹,只有几盏白色的路灯,照亮了大门上方那几个金色的大字。
市税务局稽查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