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把东西倒出来!快点!”
尖锐的吼声在闷热的营房里炸开,新兵班长王虎那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猛兽,挨个踢着新兵们的床脚。
新兵们手忙脚乱地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倒在床铺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轮到陈岩时,他沉默地打开自己的帆布包,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摆好。几件换洗的内衣,一双鞋垫,还有一封家信。
王虎的眼睛毒辣,一眼就盯上了陈岩手腕上那块半旧的手表。
“那是什么?”他下巴一扬,语气不善。
陈岩平静地回答:“报告班长,是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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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都在干什么!闹哄哄的!”
一声更有威严的喝问从门口传来,连长张建军沉着脸走了进来。
王虎看到连长,气焰顿时收敛了一半,他松开手,指着陈岩告状:“报告连长!这个新兵陈岩,携带贵重物品,还公然顶撞班长,不服管教!”
张建军的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后落在陈岩手腕的表上。他皱了皱眉,对陈岩道:“你,把表给我看看。”
陈岩迟疑了一下,还是解下手表,递了过去。
张建军拿在手里翻看了一下,表的背面刻着两个已经模糊的字母“ZX”,除此之外,再无特殊之处。就是一块普通的国产上海牌手表,旧得连收废品的可能都嫌弃。
他把表还给陈岩,转向王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满:“一块破表,算什么贵重物品?王虎,你是老兵了,别整天在新兵面前耍威风,有精力多用在训练上!”
被当众训斥,王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瓮声瓮气地应了声:“是!”
“行了,都整理好内务,准备开饭!”张建军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了。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陈岩重新戴好手表,仿佛那不是一块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手表的金属触感冰凉,却让他心里感到一丝安稳。
他想起了入伍前夜,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爷爷将这块表戴在他手上的情景。
爷爷的手布满老茧,动作却很轻。
“阿岩,到了部队,要守规矩,但更要守住自己的本心。”爷爷的声音沙哑而有力,“这块表跟了我半辈子,上过高山,下过冰河。它不值钱,但它走得准。做人也一样,要走得正,走得稳。”
陈岩当时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爷爷经历过什么,只知道爷爷是村里最受尊敬的人,腰杆永远挺得笔直。
“看什么看?以为连长护着你,你就了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陈岩的思绪。
说话的是邻床的赵鹏,他家里有点关系,在新兵里总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他瞥了一眼陈岩的手表,嘴角撇出一丝轻蔑。
“为了一块破铜烂铁跟班长顶牛,真够蠢的。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在连长面前表现表现,以后才能分个好岗位。”
陈岩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床铺,将帆布包塞进了床下的储物箱。
对他来说,这块表比任何好岗位都重要。这是爷爷的嘱托,也是他的底线。
晚上熄灯后,陈岩躺在床上,听着周围传来的鼾声,却毫无睡意。他抬起手腕,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仔细摩挲着表盘上的划痕。
每一道划痕,都像是一个故事。
他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从第一天起,就不会平静了。班长王虎和那个叫赵鹏的,已经盯上了他。
但他不怕。爷爷说过,走得正,就不怕路远。
02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陈岩所料。
班长王虎开始变着法地针对他。
清晨五点半的紧急集合哨,别人还在忙乱地穿衣打背包,王虎的脚已经踹上了陈岩的床铺。
“陈岩!全班就你最慢!给我背着背包绕操场跑五圈!”
无论陈岩动作多快,他永远是“最慢”的那个。五圈负重跑下来,早饭都凉了。
训练场上,别人练习瞄准,只需要举枪半小时。轮到陈岩,王虎就在旁边掐着秒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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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别抖!枪口抬高!再加二十分钟!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兵!”
汗水顺着陈岩的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但他举枪的姿臂,稳如磐石。
最折磨人的,是内务和杂活。
营房的公共厕所,永远是陈岩负责打扫。王虎每天都要亲自检查,总能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一根头发,或是一点污渍。
“不合格!给我重新刷!刷到我满意为止!”
于是,在新兵们午休的时候,陈岩总是在厕所里,拿着刷子一遍遍地刷着地面,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阵阵作呕。
同班的赵鹏则在一旁煽风点火,带着几个新兵对陈岩指指点点,发出阵阵窃笑。
“看,那就是为了块破表得罪班长的硬骨头,现在厕所就是他的家了。”
“活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他耍性子?”
对于这些,陈岩充耳不闻。他只是沉默地跑着步,沉默地举着枪,沉默地刷着厕所。他把所有的怨气和疲惫,都咽进了肚子里,转化成了更强的耐力。
他越是沉默,王虎就越是恼火,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
这天下午,进行五公里越野训练。
王虎特意让陈岩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让他最先力竭,当众出丑。
跑到后半程,所有人都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赵鹏更是早早地掉到了队尾,跑得龇牙咧嘴。
唯有陈岩,虽然呼吸也同样沉重,但他的步伐节奏始终没有乱。他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是盯着前方的一个目标,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
这是爷爷教他的法子。当年在山里,爷爷带他去采药,一走就是一天。爷爷说:“别总想着还有多远,就盯着前面那棵树,到了树下,再盯下一块石头。走着走着,就到了。”
最终,陈岩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虽然累得几乎虚脱,但他站得笔直。
王虎看着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这样高强度的折磨,非但没能压垮这个新兵,反而让他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钢铁,越来越坚韧。
03
矛盾的升级,发生在一周后的实弹射击考核上。
这是新兵入伍以来的第一次实弹射击,所有人都既兴奋又紧张。
考核前,王虎当着全班的面,意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人,平时训练看着不错,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射击考核,打的是真子弹,谁要是敢给我脱靶,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陈岩的脸。
轮到陈岩上场时,他深吸一口气,趴在射击位上,动作标准,一气呵成。
举枪,瞄准,击发。
“砰!砰!砰!”
连续五声枪响,干脆利落。
报靶员的声音传来:“陈岩,五十环!”
全场一片哗然。新兵第一次实弹射击,能打出四十环就是优秀,五十环满环,简直是闻所未闻!
连长张建军在不远处看着,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虎的脸色彻底黑了。
而另一边,被家里寄予厚望的赵鹏,因为过度紧张,只打出了三十五环,成绩平平。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考核结束后,赵鹏阴沉着脸走到陈岩面前。
“行啊你,陈岩,藏得够深啊。”
陈岩正在擦拭保养自己的枪,头也不抬地回答:“熟能生巧而已。”
“装什么装!”赵鹏嫉妒得眼睛发红,“别以为你打了个满环就了不起了,在部队,光靠这个可没用!”
当晚,营房里发生了一件事。
熄灯前,一名新兵突然惊叫起来:“我的津贴不见了!我放在枕头下的十块钱不见了!”
十块钱,在那个年代,对于一个新兵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王虎立刻带人把营房封锁,进行搜查。
他带着赵鹏,直奔陈岩的床位。
“陈岩,有人丢了钱,我们要搜查所有人的床铺,你没意见吧?”王虎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没意见。”陈岩坦然道。
王虎粗暴地掀开陈岩的被子和枕头,赵鹏则“热心”地帮着翻找陈岩的储物箱。
突然,赵鹏举起一个东西,大声喊道:“班长,你看这是什么!”
众人看去,只见赵鹏手里捏着一张十元面额的钞票,而那张钞票,是从陈岩的一双备用胶鞋里找出来的。
丢钱的新兵立刻指着那张钱叫道:“对!就是这张!我记得这张钱的角上有一个小缺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陈岩身上,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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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一把将钱夺过来,走到陈岩面前,厉声质问:“陈岩!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人赃并获!”
04
营房里的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陈岩站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他看着王虎手里的那张钱,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赵鹏,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
“报告班长,这不是我的钱。”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不是你的?难道钱还会自己长腿跑到你鞋子里去?”王虎冷笑着,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农村来的,平时穷得叮当响,却戴着一块手表不肯撒手,我看你就是手脚不干净,贪图享乐!”
赵鹏也在一旁帮腔:“班长,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射击打得好有什么用,思想品质败坏,就是部队的蛀虫!”
“对,把他交到保卫科去!”
“偷战友的钱,太可耻了!”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向陈岩。
连长张建军也被惊动了,赶到现场,看到眼前这一幕,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陈岩,到底怎么回事?”
陈岩没有看别人,他的目光直视着连长,清晰地说道:“报告连长,我没有偷钱。这是栽赃陷害。”
“栽赃?”王虎夸张地大笑起来,“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谁给你栽赃?谁有时间跟你这个新兵蛋子过不去?”
陈岩的目光缓缓转向王虎,又扫过赵鹏,眼神锐利如刀。
“谁心里有鬼,谁最清楚。”
他向前一步,面对着连长张建军,朗声说道:“连长!我请求您,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我要求对我们全班所有人的所有物品,进行一次彻底的搜查!包括班长和赵鹏!”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一个新兵,竟然敢要求搜查班长?
王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陈岩怒吼:“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在怀疑你的上级!”
赵鹏也急了:“连长,他这是狗急跳墙,想混淆视听!”
陈岩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他只是看着张建军,眼神里充满了不屈和坦荡。
“连长,我相信部队是公正的。如果搜查结果证明钱是我偷的,我甘愿受任何处分,被开除军籍也绝无怨言。但如果我没有,我也需要一个公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营房里回荡。
张建军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新兵,陷入了沉思。陈岩的眼神太清澈,太坚定,不像是一个会偷窃的人。而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蹊跷。
一个新兵考核满环,晚上就被人赃并获地搜出偷窃的证据?太巧了。
沉默片刻后,张建军做出了决定。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请求!为了公正,也为了不冤枉一个好兵,不放过一个坏兵,今晚,所有人,包括我,都接受检查!”
王虎和赵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05
搜查进行得非常彻底。
指导员亲自带队,将每个人的储物箱、背包、床铺都翻了个底朝天。
陈岩的物品第一个被搜完,除了那块旧手表,再无任何可疑之处。
随着搜查的进行,营房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当指导员走到赵鹏的床铺前,赵鹏的额头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最终,指导员从赵鹏枕头里的一处暗缝中,摸出了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张粮票和两块钱。
在当时,私藏钱和票据也是违反纪律的。
赵鹏的脸一下就白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是他家里寄的,他忘了上交。
虽然这不能证明是他栽赃,但他的嫌疑无疑增加了。
然而,搜查完所有人,包括班长王虎,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与栽赃陷害有关的直接证据。那十块钱的来源,成了一个谜。
事情陷入了僵局。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开始偏向陈岩,但没有证据,就无法给他洗清冤屈。盗窃的嫌疑,像一块乌云,依然笼罩在他的头顶。
由于事情闹得太大,连队已经无法自行处理。张建军和指导员商议后,决定将此事上报给团部,由团里的保卫科来介入调查。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陈岩被暂时隔离,住进了一间单独的禁闭室。
冰冷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床,陈岩坐在床沿,手腕上的表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走得沉稳。
他没有害怕,只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心。他为之向往的军营,原来也并非一片净土。
两天后,禁闭室的门被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连长,也不是指导员,而是一个他不认识的、肩上扛着两杠一星的干事。
干事的表情严肃,不带一丝感情。
“陈岩,跟我们走一趟。团长要亲自见你。”
陈岩的心猛地一沉。
团长?
这种新兵之间的小事,怎么会惊动到全团的最高首长?
他怀着满腹的疑问和不安,跟着干事穿过营区,走进了团部大楼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
团长办公室里,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军人正背对着门,看着墙上的地图。他肩上两杠三星的军衔,显示着他就是这个团的最高指挥官——李振国团长。
办公桌上,放着关于这次盗窃事件的报告,以及一件作为证物的物品。
那正是陈岩的旧手表。
听到脚步声,李振国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陈岩,让陈岩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胸膛。
他的视线在陈岩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慢慢地移到了桌上的那块手表上。
当他看清那块表的瞬间,他那张如雕塑般坚毅的脸上,猛然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块表,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翻过手表,仔细看着表盘背面那两个已经磨损得快要看不清的字母“ZX”。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振国抬起头,眼神中带着震惊、激动、还有一丝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陈呈,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这块表……是你的?”
陈岩立正回答:“报告团长,是!”
李振国又追问了一句,声音更紧了,他指着手表,一字一顿地问道:
“那……它的原主人……他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