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曾记:“至于神道,是谓茫昧,非人力所能及也。”
自古以来,人对于鬼神之事,总是怀着一半敬畏,一半揣测。
在广袤的中国北方黑土地上,流传着一种古老的信仰——“出马仙”,即人与精灵的沟通者,他们被认为是连接阴阳两界的桥梁,能卜算吉凶,疗愈病痛。
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当一个凡人家庭与一个未知的“仙家”缔结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契约,这份庇佑的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可能远比最恐怖的传说还要令人不寒而栗。
01.
东北老林镇的夏天闷热得像个蒸笼,一丝风都没有。孙家的老宅里,空气更是凝滞,混杂着浓重的中药味、香烛的青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木头腐烂的腥气。
孙英文跪在奶奶孙周氏的床边,紧紧握着她那只枯瘦如柴的手。
奶奶已经出马整整五十年了。
五十年前,孙周氏一场大病后,便通了灵,成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出马仙。她供奉的“仙家”据说神通广大,这些年来,孙家确实顺风顺水,从镇上的贫困户,一跃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人家。无论是家人生意、还是小辈学业,都出奇地顺利,仿佛真的有神明在暗中庇佑。
因此,孙家人对这位“仙家”的敬畏,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但此刻,这位与“仙家”沟通了半个世纪的老人,生命正走向尽头。她浑浊的眼睛里,早已没了往日替人“看事”时的精光与威严,只剩下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巨大的恐惧。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一台破旧的风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
“奶,您想喝水吗?”孙英文俯下身,轻声问道。
家里人都围在屋外,按照规矩,奶奶临终前只见她最疼爱的孙女。父亲孙强、叔叔孙力都在门外焦急地踱步,他们更关心的是,奶奶走后,那位“仙家”该如何供奉,这份天大的福气,又该由谁来继承。
孙周氏却猛地摇头,干瘪的眼眶里竟然滚出两行浑浊的泪。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拽住了孙英文的手腕,指甲深陷进孙女的皮肉里。
“英文……听……听我说……”
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
“咱家……咱家供的……”
孙英文把耳朵凑到奶奶嘴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奶奶的口中呼出,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咱家供的根本不是仙!”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孙英文的脑海里炸开。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奶奶。
不是仙?那是什么?
几十年来,全家人磕头上香,虔诚供奉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奶奶的眼睛瞪得极大,眼白充满了血丝,她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似乎想揭露那个恐怖的真相。但她的生命力已经耗尽,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最终,她那只紧抓着孙英文的手猛然松开,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却依旧死死地圆睁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跟随着她一同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
02.
奶奶的葬礼办得十分风光。
孙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种复杂的悲伤中。他们悲伤于老人的离去,却也隐隐期待着家族权力的交接。父亲和叔叔已经为了谁来接管那个供奉“仙家”的祠堂,明里暗里较了好几次劲。
在他们看来,奶奶临终前的那句话,不过是人死前的胡话,当不得真。一个供奉了五十年,给家族带来无尽财富和好运的“仙家”,怎么可能不是仙?
但那句话,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孙英文的心里。
她忘不了奶奶临终时那恐惧到极致的眼神。那不是一个即将解脱的得道之人的眼神,而是一个即将坠入地狱的囚徒的绝望。
孙家的祠堂,设在老宅最深处的一间偏房。那间房子终年不见阳光,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除了奶奶,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孙英文从小就被告诫,那是家里的禁地,绝对不许靠近。
她只在每年除夕祭祖的时候,有幸跟着奶奶进去过几次。
祠堂里的景象和普通的家庙截然不同。没有神像,没有佛龛,正中央的黑漆供桌上,只摆放着一个一尺来高的,用不知名木头雕刻的人形木雕。
那木雕的形态极为古怪,四肢细长,身体干瘪,脸上没有雕刻五官,只有一个光滑的曲面。整座木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泡过无数次。
每次祭祀,奶奶都会准备好三样贡品:一碗盛满的生大米,一碗清澈的井水,以及一盘鲜红的、还在滴血的生猪心。
祭祀的过程也十分诡异。奶奶从不点香,只是将贡品摆好,然后划破自己的指尖,将一滴血滴入那碗清水之中。随后,她会关上祠堂的门,让所有人在外面等候。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奶奶会再次开门,让家人进去磕头。
每一次,孙英文都惊恐地发现,那碗原本清澈的井水会变得浑浊不堪,而那盘血淋淋的生猪心,会变得干瘪灰败,仿佛所有的血水和精华都被瞬间抽干了一样。
只有那碗生米,会原封不动。
奶奶说,“仙家”食血肉精魄,不沾五谷。
小时候的孙英文只觉得神奇,但现在回想起来,只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正经的仙家,哪有如此邪异的祭祀方式?
奶奶去世后的第七天,是她的“头七”。
按照习俗,家人要为她守夜。那一晚,孙英文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奶奶临终的那个下午,奶奶依旧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它不是仙……”奶奶在梦里重复着那句话,声音凄厉。
“那它是什么?”孙英文在梦中焦急地追问。
奶奶的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情,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手指了指祠堂的方向。
紧接着,整个场景瞬间变化。孙英文发现自己站在了那间阴森的祠堂里。
眼前,那个没有五官的木雕,光滑的脸上,竟然慢慢裂开了一道缝。
那是一张嘴。
一张咧到耳根的,布满利齿的嘴。
“嘿嘿嘿……”一阵令人毛骨悚ర的笑声,从那张嘴里传了出来。
孙英文尖叫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狂跳不止。窗外夜色正浓,家人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熟睡。
她坐起身,看着祠堂的方向,那个梦境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还能感觉到祠堂里传来的阴冷气息。
奶奶到底想告诉我什么?那个被我们家族供奉了五十年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孙英文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滋生开来。
她要进去看一看。
她必须亲自去那间祠堂里,找到答案。
![]()
03.
想要进入祠堂,必须先找到钥匙。
那把黄铜钥匙,奶奶在世时从不离身,总是贴身挂在脖子上。可奶奶下葬时,父亲和叔叔翻遍了她的遗物,都没有找到那把钥匙。
他们都认为,是奶奶在神志不清时,不知把钥匙丢到哪里去了。两人甚至商量着,等过了奶奶的“三七”,就找个锁匠来把锁撬开,重新换一把。
但孙英文不这么认为。
奶奶即便临终时意识混乱,但对于祠堂的重视,已经深入骨髓。她绝不可能随意丢弃那把钥匙。她一定是把它藏在了某个地方,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找到的地方。
这个“特定的人”,或许就是自己。
孙英文开始仔细回忆奶奶生前的习惯。奶奶是个极其念旧的人,很多几十年前的老物件都还留着。她的房间里,有一个上了锁的红木箱子,奶奶总说里面是她年轻时的嫁妆,谁也不许碰。
这个箱子,或许就是关键。
趁着家人都外出置办祭品的机会,孙英文一个人回到了奶奶的房间。房间里依旧弥漫着那股混杂的气味,一切陈设都保持着原样。
那个红木箱子就放在床底下,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孙英文没有钥匙,她试着拽了拽,箱子纹丝不动。她找来一根铁丝,笨拙地捅了半天锁芯,却毫无作用。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她无意中瞥见了奶奶的枕头。
那是一个用荞麦皮填充的旧枕头,枕套已经洗得发白。孙英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枕头。在枕头的一个角落,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像钥匙一样的东西。
她心中一动,立刻用剪刀剪开枕套,荞麦皮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一把小巧的,已经有些发黑的铜钥匙,掉在了她的手心里。
就是它!
孙英文用这把小钥匙打开了红木箱。箱子里并没有什么金银首饰,只有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一本泛黄的相册,和一个陈旧的针线笸箩。
孙英文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她不甘心地翻找着,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就在她拿起那个针线笸箩时,她感觉到底部有些松动。她用力一撬,笸箩的底板竟然被分开了,露出了一个夹层。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把硕大的、泛着幽光的黄铜钥匙。
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黄纸。
孙英文的心跳瞬间加速,她颤抖着手拿起钥匙,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展开了那张黄纸。
那不是信,而是一页从老皇历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用红色的朱砂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是奶奶的笔迹。
“亥时开门,只许一人,切记,切记!”
亥时,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刻。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开门?又为什么只许一个人进去?
孙英文紧紧攥着钥匙和纸条,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她。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接近一个被精心隐藏了五十年的、恐怖的深渊。
![]()
04.
夜里,孙英文一直等到晚上十点,确认家人们都已经睡熟,才悄悄地起了床。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像个幽灵一样穿过院子,来到了老宅尽头的祠堂门前。
夏夜的蝉鸣此刻已经停息,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的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地响着。
祠堂的门紧闭着,门上的铜锁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孙英文深吸一口气,将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锁开了。
她缓缓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灰尘、腐朽和血腥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几乎窒息。
祠堂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孙英文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祠堂内的景象。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一样,黑色的供桌,空空如也的贡盘,以及……供桌正中央,那个没有五官的人形木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英文觉得今晚的木雕,颜色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深红,仿佛刚刚吸饱了鲜血。手机的光照在他光滑的脸上,反射出一种妖异的光泽。
孙英文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一步步走了进去。
她记得奶奶的嘱咐,“亥时开门”。这其中必有深意。她举着手机,仔细地检查着祠堂里的每一个角落。
祠堂不大,陈设简单,除了一张供桌,一个蒲团,就再无他物。墙壁是斑驳的土墙,地面是坚硬的青砖,看不出任何异常。
难道线索在供桌上?
孙英文将光束移到供桌上,仔细地检查着。供桌上除了一些香灰,什么都没有。她又将目光投向那个诡异的木雕。
在手电筒的光下,她才看清,木雕的材质非常特殊,上面布满了类似血管一样的暗红色纹路,看起来就像是某种活物的肌理。
她壮着胆子,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那个木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木雕的瞬间,一阵毫无征兆的阴风,突然从祠堂内刮起!
“呼——”
风声凄厉,吹得供桌上的灰尘四散飞扬。孙英文手中的手机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的一声,彻底黑了下去。
祠堂,瞬间陷入了极致的黑暗与死寂。
孙英文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这间小小的祠堂里,除了她自己,还有“另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此刻或许就站在她的身后,或者,就附在那座木雕之上,正用一双无形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她。
她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压垮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声音的来源……是供桌!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奶奶留下的纸条上写着“亥时开门”,是不是意味着,只有在亥时,祠堂里的某些变化才会发生?
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摸到供桌前。她跪在地上,将手伸到供桌下面,一寸一寸地摸索着。
供桌的底部,很粗糙,布满了木刺。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柔软,像是纸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被用胶带之类的东西,紧紧地粘在供桌的底面。
孙英文的心狂跳起来,她用指甲一点点地抠着,终于将那东西完整地撕了下来。
那是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纸,触手冰凉,质地却很坚韧,像是一种皮革。
是符纸!
她立刻将符纸塞进口袋,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祠堂,她甚至都顾不上重新锁门,一路狂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
05.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孙英文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她狂跳的心才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从供桌下得到的符纸,走到书桌前,打开了台灯。
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了这张符纸的真面目。
这是一张年代久远的黄符,上面的朱砂符文已经有些褪色,笔画繁复而诡异,是她从未见过的符箓样式。符纸的边缘已经磨损,但整体保存得还算完好。
孙英文将符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了正面的符文,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记号。
难道,这就是全部的线索了?一张用途不明的符纸?
她感到一阵深深的失望。奶奶费尽心机留下这张符,到底是为了什么?镇压?还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吓了她一大跳。
是她父亲打来的。
孙英文定了定神,划开了接听键。
“喂,爸?”
“英文,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孙强带着一丝睡意的声音,“我刚刚起夜,好像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孙英文的心猛地一紧,连忙撒谎道:“没……没什么,可能是有野猫跑进来了吧。我说了。”
“哦,那就好。”孙强顿了顿,又问道:“你声音怎么有点抖?是不是做噩梦了?”
“没,没有。”孙英文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里的那张黄符。忽然,她感觉符纸的背面,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触感。
她立刻将符纸翻了过来,对着灯光仔细一看。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而在符纸的背面,有两行用血写成的小字,字迹潦草而惊恐,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电话那头的孙强还在说着什么:“……你别想太多,奶奶那是老糊涂了,咱家仙家灵验得很,下个月你叔的那个项目……”
但孙英文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两行令人头皮发麻的血字。
“英文?英文?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父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孙英文握着手机,嘴唇颤抖着,几乎发不出声音。
“爸……”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声音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我……”孙英文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符纸,用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念道,“我在奶奶的箱子里……找到了祠堂的钥匙……我刚才进去了……在供桌底下,找到了一张符……”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几秒钟后,孙强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符?什么符?上面写了什么?!”
“背面……符的背面,有血字……”
“写的什么?你快念!”
孙英文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地念出了第一行字:
“它不是仙,是债主。”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孙英文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无比震惊。
“还有呢?还有什么?!”孙强追问道。
“还有……”孙英文的目光,缓缓移向了第二行。
第二行,只有一个字,但这个字却让孙英文如坠冰窟,浑身冰冷。
“还有一行……”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只有一个字……”
“是什么字?!英文,你快说啊!”父亲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咆哮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