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亲记:纸人活了

分享至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的祖父唤作胡国华,这名字在我们家族的老辈人口中,总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既有对他年少荒唐的慨叹,也藏着对那段离奇过往的隐秘唏嘘。要讲祖父的故事,得先从胡家的祖上说起,那时候的胡家,在方圆十里八乡可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说是声名显赫也毫不为过。

胡家发迹始于前清道光年间,祖上出了个极具商业头脑的先祖,靠着漕运和粮栈生意一步步积累起巨额财富。到了光绪年间,胡家的家业达到了最辉煌的顶峰,在城里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了三条首尾相连的胡同,光是规整的青砖瓦房就有四十多间,院子里的石榴树、海棠树年年枝繁叶茂,每到花开时节,整个胡同都飘着花香。除了经商有道,胡家也出过几位做官的子弟,虽说都是些不大不小的实缺官职,却也让家族的声望更上一层楼。最让老辈人津津乐道的,是先祖曾捐过前清的粮台,还当过一段时间的漕运帮办,在漕运沿线的几个码头都颇有脸面,商船过码头时,只要报上胡家的名号,便能省去不少盘查的麻烦。



乡下有句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民谚:“富不过三代。”这话像一句精准的谶语,在无数家族的兴衰交替中反复得到印证,胡家也没能逃出这个怪圈。家里纵然有金山银山般的家业,架不住出个败家子肆意挥霍,再多的积蓄也会像流水般淌尽。

时光流转到民国初年,胡家的家业传到祖父胡国华这一辈时,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家道中落的迹象愈发明显。先是族中子弟为了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原本完整的家业被拆得七零八落。祖父胡国华作为嫡孙,虽说分到的家产比不上祖上鼎盛时期的零头,却也不算少——城郊有十几亩水浇地,城里有两间铺面房,还有一笔不算小数目的现大洋,足够他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可祖父偏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又恰逢那个动荡不安、人心浮躁的年代,各种新奇的恶习像钩子一样勾着他的心,让他一步步走上了败家之路。



起初,祖父只是跟着城里的一些纨绔子弟出入赌场。那时候的赌场设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门口挂着“裕丰茶馆”的幌子,内里却藏着各种赌具,推牌九、掷骰子、打麻将,夜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祖父刚去的时候还只是小打小闹,赢了钱就呼朋引伴去酒楼挥霍,输了钱就想着下次能赢回来。可赌瘾这东西一旦沾上,就像附骨之疽般难以摆脱,他的赌注越来越大,输得也越来越多。家里的铺面房先是被他抵押出去换了赌资,没过多久就因为无力赎回被赌场收了去;城郊的十几亩水浇地,也被他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邻村的地主。

如果说赌博只是让他败光了家产,那后来染上的“福寿膏”瘾,更是把他推向了深渊。那时候城里的烟馆遍地都是,门口常年飘着一股甜腻又刺鼻的烟味,不少纨绔子弟、落魄官僚都沉溺其中。祖父起初是被朋友拉去“开眼界”,说是抽了这东西能忘却烦恼,浑身舒坦。他起初还带着几分警惕,可抽了几次之后,就彻底被那种腾云驾雾的虚幻快感俘获了。从此,烟馆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家里剩下的现大洋像流水一样花在烟馆里,没过多久就被他抽了个精光。

年轻时的胡国华,可谓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把祖上留下的家业败得一干二净。到了最后,他穷得身上连一个大子儿都掏不出来,身上的长衫也磨得露出了棉絮,沾满了油渍和烟味,昔日的“胡少爷”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落魄鬼。人要是犯了烟瘾,那种滋味简直比死还难受,抓心挠肝的,浑身骨头缝里都像有虫子在爬,眼泪鼻涕直流,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抽搐。可烟馆是认钱不认人的地方,没钱谁会让你抽啊?

祖父后来常跟我们说起那段日子,语气里满是悔恨。他说,昔日里有钱的时候,烟馆里的老板、伙计见了他,都一口一个“胡爷”地叫着,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招呼得殷勤周到。他一进门,就有人赶紧给他搬来太师椅,泡上上好的龙井,烟枪也早已装好,递到他手里。可一旦身无分文了,那些人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和厌恶,把他当臭要饭的一样,连哄带赶,生怕他赖在烟馆里影响生意。有一次,祖父犯了烟瘾,实在忍不住,跪在烟馆门口求老板赊他一口烟抽,老板不仅不答应,还让伙计拿扫帚把他打了出去,骂他“丧门星”“败家子”。

人要是穷疯了,廉耻、道德这些平日里被看重的观念,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为了能抽上一口烟,祖父想尽了各种办法,偷过、抢过,也乞讨过,可都不是长久之计。有一天,他饿得头晕眼花,蜷缩在墙角时,突然想到了住在邻村的舅舅。舅舅是母亲的亲弟弟,家里开着一家小杂货铺,日子过得还算殷实。祖父知道,舅舅一向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平时别说给大洋了,就连一口饭都不肯多给他。可眼下实在走投无路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找舅舅骗点钱。

祖父整整衣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落魄,踉踉跄跄地往邻村走去。一路上,他反复琢磨着说辞,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他觉得万无一失的理由——娶媳妇。他觉得,舅舅一直盼着他能改邪归正,要是听说他要娶媳妇,肯定会高兴,也一定会愿意出钱。

到了舅舅家的杂货铺,祖父先是装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低着头,搓着手,对舅舅说自己以前犯了浑,对不起列祖列宗,也对不起舅舅的期望。舅舅见他这副模样,先是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你又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没钱抽大烟了?”祖父赶紧摇头,语气诚恳地说:“舅舅,我这次是真的想学好了。我认识了一个姑娘,人很贤惠,也不嫌弃我以前的样子,愿意嫁给我。我想娶她,好好过日子,以后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了。只是我现在手头实在紧,想跟您借点钱,置办点彩礼和婚礼用品。”

舅舅一听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他仔细打量着祖父,见祖父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是在说谎,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老泪纵横地拉着祖父的手说:“国华啊,你总算想通了!这就对了,娶个贤惠的媳妇好好管管你,收收你的心,日后肯定能把日子过好。”舅舅越说越激动,当即转身从里屋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二十块崭新的大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

舅舅把大洋塞进祖父手里,反复嘱咐道:“这二十块大洋你拿着,好好置办彩礼,一定要对人家姑娘好。千万别再沾染那些福寿膏了,要是让我知道你又去抽,我饶不了你!过几天我得空了,亲自去你家看看外甥媳妇,也给她带点礼物。”祖父接过大洋,心里一阵窃喜,脸上却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连点头答应,说一定会好好过日子,不辜负舅舅的期望。

离开舅舅家后,祖父揣着二十块大洋,转身就直奔城里的烟馆,先抽了个痛快。抽完烟,他才想起舅舅过几天要来看“外甥媳妇”的事,心里顿时慌了起来。要是舅舅来了见不到人,他的谎言肯定会被戳穿,到时候别说再想从舅舅那里要到钱,恐怕连舅舅家的门都进不去了。祖父在烟馆门口踱来踱去,冥思苦想应对之策,最后,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找个扎纸人纸马的匠人,扎一个纸人冒充媳妇。

村里有个姓王的扎纸匠人,人称“王纸匠”,手艺非常高明。他扎的纸人纸马、纸房纸轿,做工精细,惟妙惟肖,无论是人物的眉眼神态,还是衣物的花纹褶皱,都栩栩如生,村里人办丧事,都会找他来扎这些东西。祖父以前从没跟王纸匠打过交道,这次为了应付舅舅,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他。

见到王纸匠时,祖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自己的要求——扎一个和真人差不多高的纸女人,要看起来逼真一些。王纸匠听了之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笑了笑,说:“胡少爷是有急事要用吧?放心,只要你说得出来,我就能给你扎得像模像样。”祖父赶紧点头,跟王纸匠描述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白白净净的脸,大大的脸盘子,小小的脚,再穿一身喜庆的红衣服。

王纸匠动作麻利,从库房里拿出早已备好的竹篾、白纸、彩纸和浆糊,当场就忙活了起来。他先用竹篾扎出人的骨架,然后一层一层地糊上白纸,再用剪刀剪出衣服的形状,糊在纸人身上,最后拿出水彩,细细地勾勒出眉眼鼻子、头发花纹。不到一天的时间,一个栩栩如生的纸女人就扎好了。远远一看,那纸女人穿着一身大红的棉袄棉裤,梳着整齐的发髻,脸上画着淡淡的眉眼,真就跟个活人似的。祖父看了之后非常满意,付了工钱,小心翼翼地把纸人扛回了家。

回到家后,祖父把纸人放到里屋的炕上,用一床红色的被子把纸人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小截穿着绣花鞋的小脚。他心里盘算着,等过几天舅舅来了,就说媳妇刚嫁过来,身体不适,躺在床上不能见客,让舅舅远远地看一眼小脚和被子里的轮廓就行了,这样应该就能蒙混过关。想到这里,祖父忍不住得意地哼起了小曲,把舅舅的嘱咐抛到了九霄云外,又溜达进城抽大烟去了。

没过三天,舅舅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上门了。他买了几匹花布,说是给外甥媳妇做衣服用;还买了不少点心和红糖,都是当时女子爱吃的东西。一进门,舅舅就兴冲冲地问:“国华,外甥媳妇呢?快让我看看!”祖父赶紧上前拦住,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推脱:“舅舅,实在不好意思,我媳妇刚嫁过来没几天,可能是水土不服,有点感冒发烧,身体不舒服,正躺在床上休息呢,不方便见客。”

舅舅听了之后,皱了皱眉,说:“生病了啊?严重不严重?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祖父赶紧摆手说:“不严重,就是有点轻微的感冒,休息几天就好了。您要是想见,我掀开门帘让您远远看一眼就行。”说着,祖父就走到里屋门口,轻轻掀开门帘的一角,让舅舅看了一眼炕上盖着被子的纸人。舅舅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只看到被子里鼓起的轮廓和露在外面的小脚,也没多想,就点了点头。

可没过一会儿,舅舅就觉得不对劲了,他放下手里的礼物,脸色沉了下来说:“国华,你小子是不是在糊弄我?哪有新媳妇不让娘舅见的道理?就算是生病了,见一面也无妨啊!不行,今天我必须得见见新媳妇,要是真生病了,我掏钱给她请郎中看病,不能耽误了病情。”祖父一听,心里顿时慌了,赶紧上前死死拦住舅舅,说什么也不让他进里屋。他越拦,舅舅就越觉得有问题,疑心更重了,两下里就争执了起来。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里屋的门帘突然被轻轻撩开了。一个穿着大红棉袄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皮肤白白净净的,果然是大大的脸盘子,一双小脚裹得周周正正,走路慢悠悠的,姿态十分端庄。祖父看到女子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子,吓得魂都快飞了——这分明就是他找人糊的那个纸人啊!她怎么会活过来了?

女子走到舅舅面前,微微屈膝施了一礼,声音轻柔地说:“舅舅您好,我是国华的媳妇。近日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刚才没能出来迎接您,失礼之处还请舅舅恕罪。现在感觉身子好多了,既然舅舅来了,今天就留在家里吃顿便饭吧。”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舅舅见状,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脸上乐开了花,拉着祖父的手说:“国华啊,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外甥媳妇不仅长得端庄,还这么贤惠懂事,一看就是个旺夫的好相貌。我那死去的姐姐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娶了这么好的媳妇,肯定也会高兴的。”舅舅越说越高兴,当即从口袋里又掏出十块大洋,塞到祖父手里说:“这钱你拿着,给外甥媳妇买点营养品,好好补补身体。”

祖父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又慌又乱,不知道是该庆幸蒙混过关了,还是该害怕纸人活过来的事。他看着厨房里女子忙碌的身影,只觉得浑身发冷,手心直冒冷汗。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晚上,女子端出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有红烧肉、炖鸡汤、炒青菜,还有几个精致的小菜,香气扑鼻。舅舅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地夸女子贤惠,还不停地给女子夹菜。

可祖父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坐在那里食不知味。他死死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越看越觉得诡异。女子的脸很白,是那种没有丝毫血色的惨白,脸上的红润明显是用胭脂抹上去的,仔细看还能看到胭脂的痕迹不均匀。她吃饭的时候动作很慢,夹菜的姿势有些僵硬,而且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夹一点菜放在嘴里,却不见她咽下去。

舅舅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又喝了不少酒,根本没察觉到女子的异常。七八杯老酒下肚后,舅舅就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好媳妇”“好福气”。祖父见状,赶紧借了邻居家的一辆驴车,把舅舅送回了家。

送完舅舅回来的路上,祖父越想越觉得害怕,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他不知道那个纸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妖还是鬼?她为什么会活过来?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应付舅舅?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头皮发麻。他实在不敢回家,干脆转身去了城里的花柳巷,在那里过了一夜。那一夜,他把舅舅刚给的十块大洋又全部挥霍一空,又是抽大烟又是嫖妓,直到天亮时才罢休。最后,因为没钱付账,他又被老鸨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

无处可去的祖父,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走。一路上,他心里不停地祈祷,希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希望那个纸人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可当他推开门走进院子时,心又沉了下去。屋里黑着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哆哆嗦嗦地走进里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一看,那个纸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盖着那床红色的被子,和他之前放的一模一样,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付费解锁全篇
购买本篇
《购买须知》  支付遇到问题 提交反馈
相关推荐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