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年的深秋,南京两江总督府的一个傍晚,和往常一样,曾国藩与幕僚赵烈文又开启了日常聊天模式。看似两人平常的对话,其实往往是二人有心探讨和对未来时局的关切以及预判。赵烈文对曾国藩提出多个在当时看来相当有前瞻的言论,最后都基本得到验证,而曾国藩也一样,对赵烈文推测出大清的心头之患未来头号威胁将会是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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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照片
同治六年,虽然大清已经肃清了内部安全问题,曾国藩幕僚赵烈文也围战略开始了研究,并向曾国藩探讨发问大清外围是否有隐患,曾国藩沉吟片刻便说:“大清未来之患在日本”。这不是曾国藩的随口一说,而是刚好这个话题刚好触及到曾国藩长久思索的问题。
当时的日本明治维新尚在酝酿之中,英法等西方国家仍被清廷视为主要威胁,一向对洋务有着超脱眼光的赵烈文这次并未提出新的观点,甚至认为日本“或为盗窃而已,未必有大兴作”。然而二十余年后,甲午海战的炮火印证了这份曾国藩对于日本超越时代的洞见。曾国藩对日本威胁的预判,并非偶然的直觉,而是基于对地缘格局、日本品性与变革本质的深刻洞察,晚年倾力推动的造船事业更是最直接的预防措施。
曾国藩对日本的关注,始于晚清“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深刻体验。两次鸦片战争中,英法联军的坚船利炮打破了大清天朝上国的幻梦,让许多大清官僚开始注重防范当时的西洋国家。
但在同治六年时期,曾国藩以两江总督的身份在与西洋人多次进行洽谈,曾国藩事后对幕僚说:“近观洋人气殊衰减,来中国者似亦皆无聊之人”。西洋列强虽强,却因远隔重洋且内部利益纷争,未必能成为最致命的威胁。这种判断并非轻视西方,而是基于对地缘政治基本逻辑的把握,四十多年的内外交战中,曾国藩始终以“近忧远患”为考量,对接壤邻国的异动尤为警惕,这种对周边局势的敏感,让他比同时代官员更早将目光投向日本。
与西洋列强不同,日本与大清一衣带水,历史上既有文化同源之谊,亦有倭寇侵扰之恨。曾国藩早年研读《日本外史》时,便对这个“闻前代故事,本无畏慑中土之心”的邻国留有深刻印象。19世纪60年代,日本在佩里叩关后出现的变革迹象,更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曾国藩的过人之处,在于他能从细微异动中察觉深层趋势,当清廷上下还在嘲笑日本仿西学为“东施效颦”时,他已看到其背后“举国求变”的决心,而应对这种潜在威胁的核心手段,在他看来便是“师夷智以造船炮,尤可期永远之利”。
这种警觉在1870年日本使节柳原前光访华时达到顶峰。
当时日本提出仿照西洋成例订约通商,大清高层多数官员主张拒绝,曾国藩却在《复陈日本通商事宜折》中直言:“彼国援西国之例,诣阙陈辞,其理甚顺”,同时强调“不载比照泰西总例一语,致启利益均沾之心”。这份奏折的深意在于,既承认日本早已非小国的现实,又警惕其借西方规则扩张的野心,而支撑这种“正视对等”态度的,正是他早已启动的造船计划。
早在1861年湘军攻克安庆后,他便创设安庆内军械所,除制造枪炮弹药外,特意命幕僚中的技术人才试制蒸汽轮船,以展“争夺海上之志”,这种将造船与海防安全直接挂钩的布局。两年后试造的小火轮“黄鹄”号下水,虽“行驶迟钝,不甚得法”,却是大清自主造船的开端,曾国藩在日记中记录下这一时刻:“中饭后,登船看试,约行八十里,逆水时速约三里,顺水时速约六里,尚属可用”,字里行间满是对海防建设的期待。这时期的曾国藩已经病患缠身,左目几乎失明,但是还是要亲自检阅一下大清自主研发的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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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书法
在与赵烈文的闲谈中,他曾评价日本“看似虚心学习他国,实则内心龌龊,外表谦恭,内则十分诡诈残暴”。这一判断与同为湘军重臣的左宗棠所见不谋而合。1878年,左宗棠在福州船政局查阅日本交流档案后,对幕僚直言:“倭人知小礼而无大义,拘小节而无大德,重末节而轻廉耻,畏威而不怀德,强必盗寇,弱必卑伏”堪称经典妙语。
曾国藩看到了日本学习西方的本质,不是像清廷那样只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是要彻底重塑国力根基。他在同治年间的奏折中提及,通过驻日使臣与洋商反馈得知,日本“岁入虽仅我十一,然六成用于练兵造船,每岁添置兵船不下二三艘”,而大清“海军经费岁拨不过百万,且多有挪用”,这种资源投入的差异背后,是国运竞争的决心。
曾国藩的性格就是只要认准就要做,不看结果,只看过程。
为应对这种威胁,曾国藩将造船事业推向纵深。1865年,他奏请朝廷批准,将上海虹口的美商旗记铁厂与苏淞太道丁日昌所办炮局合并,成立江南制造总局,明确将“制造轮船”列为核心要务。次年,他又派容闳赴美国采购机器,充实总局设备,并在奏折中强调:“造舰非为炫耀,实为海防所必需,我之造船本无驰骋域外之意,不过以守疆土、保和局而已”。
1867年,江南制造总局从虹口迁至高昌庙,专门设立船坞与船厂,曾国藩亲自拟定《局规》,要求“造船需按西洋最新形制,选材必求坚密,工艺必求精细”。1868年,总局造出第一艘木壳兵轮“恬吉”号(后改名“惠吉”),曾国藩亲往吴淞口观看试航,在日记中写道:“船身长十八丈五尺,宽二丈七尺,吃水八尺,马力三百九十二匹,顺水时速约十二里,尚属坚致灵便,可以历涉重洋”,并感慨“大清自强之道,或基于此”。此后数年,江南制造总局又陆续造出“操江”“测海”“威靖”等兵轮,成为大清最重要的造船基地。
地缘战略的冲突隐患,更让曾国藩确信造船事业刻不容缓。他在与大清决策层大臣文祥的书信中分析,日本对朝鲜、琉球的觊觎绝非偶然,“朝鲜为我东藩,琉球为海上屏障,倭人若据有此二地,则我之海疆门户洞开,天津、上海皆受威胁”。因此,他晚年督办海防时,特别强调“海防重点在东南沿海,尤在台湾、澎湖,需多造兵轮以固海疆”。
1874年日本侵略台湾后,曾国藩虽已调任直隶总督,仍多次致信李鸿章与沈葆桢,建议“趁此契机加快造船,增募水师,不可再以和谈苟安”,可惜此时他已身患眼疾与眩晕症,精力大不如前,只能在书信中反复叮嘱。
曾国藩虽然是协办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等头衔,官至正一品,却终究没能进入大清决策层,最多是地方实力最强的督抚而已,所能做的就是向朝廷发表建议,但是很多都不被采纳。比如一些小的人事推荐,有的都根本通不过,甚至在同治六年这段时期经常收到朝廷措辞严厉的批评,这让曾国藩很是感到沮丧甚至是焦虑,在这种大背景下,他想要提出更多的意见是完全不可能被重视的。
而曾国藩创建的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经费主要依赖江海关洋税,而清廷常以“京饷紧张”“赈灾需款”为由克扣,1869年至1871年间,总局造船经费被挪用达六十余万两,导致“威靖”号之后,新舰建造进度延缓近一年。赵烈文在《能静居日记》中也记录了官场的推诿扯皮,1870年他写道:“江南制造局请拨钢材,工部与户部相互推诿,三月未批,致船坞停工待料,匠人多有散去”,可见曾国藩的尴尬之处。
曾国藩病逝后,李鸿章接管江南制造总局,虽延续造船计划,却逐渐偏离自主研发的方向。1875年,李鸿章以“造舰成本高于外购,且工期过长”为由,减少总局造船投入,转而从英国、德国订购“定远”“镇远”等铁甲舰。这种转变看似务实,却丧失了技术积累的机会。李鸿章的思维就是“造不如买”,曾国藩是“买不如造”。
日本此时正通过引进西方技术、自主研发,逐步掌握铁甲舰制造能力,1888年日本横须贺造船厂造出“高雄”号巡洋舰,而江南制造总局因长期缺乏投入,直到1890年才造出第一艘铁甲舰“平远”号,且性能远不及日本同类舰船,曾国藩“始而演习,继而试造,终至自主”的规划彻底落空。
当曾国藩在江南制造总局设立翻译馆,组织徐寿、傅兰雅等翻译《造船新法》《防海新论》等西方典籍时,保守派官员纷纷上奏反对,认为“舍华夏圣道而求蛮夷末技,恐坏人心”。翰林院编修吴大澂甚至提出,“造船不如练勇,洋舰虽强,终不如弓马娴熟”,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确实令人错愕。
更令人扼腕的是,1872年曾国藩领衔奏请的“幼童留美计划”,本欲培养造船与海军人才,首批三十名幼童中,有十余人被安排学习机械与造船,却因保守势力攻击“幼童沾染洋习,忘本逐末”,于1881年被提前召回,其中仅詹天佑、吴应科等少数人后来投身实业与海军。
此时朝堂之上,对日本的认知仍存在严重偏差。曾国藩晚年对此深感无力,1871年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写道:“黄鹄号试航时,吾曾以为自强有望,然今观之,造船易,成军难;成军易,致用难,日本近年造船愈急,我若停步,十年后必受其制”。处理天津教案遭遇非议后,他更是在日记中感叹:“外惭清议,内疚神明”。曾国藩病逝后,他的造船规划与日本威胁论逐渐被官场淡忘,江南制造总局的造船计划也逐渐萎缩,逐步沦为以修理舰船为主的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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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海战影视画面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廷被迫签订《马关条约》,曾国藩二十余年前的预判终成现实。
战后,清廷官员在反思中多次提及曾国藩的先见之明。1895年,两江总督张之洞在《吁请修备储才折》中写道:“曾文正公二十余年前已言日本为患,且力主造船,当时若能依其规划,今日何至有此败绩”。日本参谋本部战后编纂的《日清战史》也承认,“清国早有有识之士洞察我国崛起,然其朝廷未能重视,致海防废弛,终至败北”,这番评价直指曾国藩的悲剧性,但后来证明这些已经为时已晚。
作为曾国藩学生李鸿章对甲午海战负有主要责任,晚年处处自诩得到曾国藩之真正衣钵的唯一弟子,但是终究学了个寂寞。相反他另辟蹊径,玩起了浮夸的那一套。
对此赵烈文在《能静居日记》中也记录了李鸿章治下的军队呈现出战力弱化,兵士被剥削的问题:“统领营官朘削日甚,食米、旗械、号衣之外,下至包头、裹腿均制办发给,而扣应食之饷,每人月不得一金,士心嗟怨,逃者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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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照片
而李鸿章“自军务稍息,合肥公专务养尊处优,不为未然之计,而前后左右无一骨鲠之士,佞谀者进,朴勤者退,凡不急之务,如兴造土木、捐创善堂及官幕、游客或赡家或归榇,或引见或刻书,均勒令营中貲助。甚者嬉游宴饮,挟妓娶妾,无不于焉取之。”
李鸿章人品是有问题的,甚至多次背刺曾国藩,把老师一顿揉搓,私德相当的一般。在李鸿章的带动下,军队风气到了争夺军中职级,大肆买官卖官,而“办公薪水又仅足日用,不得不设法渔猎,将习巧宦,而士有离心。最后赵烈文感叹说:当此海江多事,隐忧甫切,奈之何哉!奈之何哉!
不久,赵烈文在曾国藩辞世后也辞职回到了江苏常熟,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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