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14日,橘红色的太阳从东方露出一张笑脸、一抹红霞映在广阳市东郊关家村大队场院北面的几堆草垛上。在通向场院的小路上,走着两个背着小筐外出拾粪的孩子。
“啊!”走在前面的女孩儿突然一声尖叫,扭头就往回跑,一下撞在弟弟的怀里。
“姐,怎么啦?”姐姐躲在小弟身后,瞥一眼前面的草垛,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弟以男子汉的气概朝草垛望去……
一阵急促的警车鸣叫声响过,三辆警车从广阳市公安局的大门急驶而出。走在前面的是一辆北京750轿车,车内坐着刑侦处二队一分队分队长许道文。开车的是他的助手刘麟飞,后面坐着女侦查员韩艳,她刚满20岁,还有一名老侦查员叫樊华,他与许道文同岁,也是35岁。
750轿车的后面紧跟着一辆上海牌轿车和一辆勘察车。
关家村派出所的食堂兼会议室里,几张饭桌拼成了会议桌。刑侦处龚处长吸了口烟,扫了一眼会场,将烟蒂在烟灰缸内捻灭,便宣布开会:“先由小许谈一下勘察情况,然后研究一下案件的性质和下一步的侦查范围和方向。”
刘麟飞将放大了的现场图挂在墙上。
许道文站在图前讲解:“现场位于场院北侧的草垛旁,东西两侧是翻过的庄稼地,有条小路通过场院与南面的关家村连通。在通向草垛的小道上有十几个不规则的足迹。经过勘察发现有三个较清晰的足迹,是长29厘米、呈人字型花纹皮鞋印痕。”
他停顿了一下,朝技术员张录努了一嘴,张录播放了录像。
“从三个足迹的步幅特征看,三个后跟的极点都在一条中心线上。前掌角度为15度,说明是外八字;从步法长度看,是70厘米,判断此人身高1.70米以上;从步态特征看,挖力较大,说明是个青壮年。关于死者情况,请郑法医来介绍。”
身材瘦小的女法医郑林擦了擦眼睛,不慌不忙地说:“尸检结果说明死者为女性,年龄23岁左右。”
录像机映出了现场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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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长1.65米,仰卧在草垛旁,头部和地面有大量血迹,草垛上有喷溅血迹,尸体旁有一块带血的石块和一个断开的腰带铁扣,裤子脱至下体。内有精液和分泌物外溢。在腹部发现有脱落的与死者阴毛长度、弯曲度不同的阴毛三根,大腿内侧有血迹两块,左手腕有手表印痕和划痕。口腔内有白平纹的确良手套一只。死者右顶部有不规则表皮裂伤,颅骨呈粉碎性塌陷骨折,创口与带血的石块棱角吻合,判断石块是杀人凶器。甲状腺表皮剥脱,有皮下出血点。死者血型为O型,大腿部血迹为O型,系处女膜破裂溢血。对精液和这三根阴毛进行检测,其所有者的血型均为B型。尸体旁有瞪踹痕迹,分析是掐勒至昏后强奸,再用石块猛击头部,造成颅脑损伤并窒息死亡。根据腹下尸斑挤压后有消失感的特点,判断死亡时间应在12小时以内。”
张录关闭了录像。
郑林扶了扶眼镜继续说:“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证件,外衣兜内有一张汽车票和两张电影票,在贴身衬衣衣兜里缝有700元现金。此外再没有任何物品,尸检情况就是这样。”
这时门外响起了停放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声音。管界民警刘灵文和东郊分局的侦查员赵晓春、李云华三人从外面先后走进来。
龚处长示意他们坐下,问道:“你们谈一谈访问的情况。”
刘灵文说:“上午我访问了两个拾粪的孩子,姐姐小静说:‘两人早上7时15分外出拾粪,走到现场只需13分钟左右。’所以发现时间是在早上7时30分左右。她们没有谈出新的情况。我带着死者照片到村里访问,都说不认识死者,说明死者不是本地人。村里的关振清老汉反映说:‘昨晚,他去火车站送亲戚回来,经过现场时发现有亮光一闪,之后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溜走了,从走路的姿态看,很像第三生产队的关常贵。当时没在意,回家后座钟正好打11点。今天早上听说那儿死了人,我怀疑这事是他干的。’”
赵晓春用手拢了拢头发:“我和小李去的第二、第三生产队,经过逐户辨认都不认识死者。第三生产队的治保委员关德荣反映说:‘昨晚11时15分左右,去给马添料,回家时看到关常贵慌慌张张地从东边过来,一头钻进他家的院里,表现反常。’”
会议顿时热闹起来,康所长叼着烟斗狠吸了两口,碴掉烟灰:“我介绍一下关常贵的情况,他今年30岁,身高1.74米,身体粗壮。1970年因强奸妇女被判刑5年,释放后一直不务正业。最近领了个体执照,用家里的三间南房开了一个极乐饭馆。由他的叔伯哥哥关富贵管账,找了三个伙计,都是在劳改场所认识的,一个叫曲文奎,绰号蛐蛐儿;一个叫龚老泉,绰号狗子;一个叫吴孝文,绰号丧门星。群众揭发他们开店的本钱、用具都是偷来的。开店后,他们对到店里来的青年妇女经常进行调戏侮辱,群众敢怒不敢言。这伙人已成了当地一霸。派出所正在调查这个店的情况。”
刘麟飞听到这里,胸中好似有一团怒火要喷射出来,他说:“我看关常贵恶习不改,应把他列为重大嫌疑人。”
樊华也表示同意。
龚处长看到许道文一言未发,微微一笑:“小许谈谈你的看法!”
“我考虑得还不成熟,对关常贵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我认为,应先查尸源,再查关系人,从中发现线索。从死者穿海蓝色上衣、茶绿色裤子的情况看,她不像本地人,像河北任丘、保定一带的人。应该发通报到这一带请当地公安机关协助查找。从案件性质看,死者是被强奸后杀害的;虽然内衣的700元钱没丢,但外衣兜内没有1分钱,手表也被捋走,所以不能排除图财害命的情况。我认为下一步就从足迹和死者口内的手套查起。另外死者身上的车票可以提供她生前活动的时间和路线,从中发现可疑人。”
樊华举手想说什么,被安队长拦住打断了:“好!我同意小许的意见。”
一直倾听大家发言的安队长讲话非常简练:“下一步要认真取证,查清尸源,发现线索,尽快破案。刑侦处的许道文、樊华、刘麟飞、韩艳4个同志与分局的刑警队一起负责侦破这起案件。”
龚处长作了总结发言:“大家充分地发表了意见,我同意小许的看法,这起案件是强奸杀人案,但不排除图财害命的因素。案件的侦破工作由许道文和分局的孟队长负责。希望你们发扬雷厉风行的战斗作风,尽快破案,为民除害!”
许道文刚放下电话,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刘麟飞和韩艳进门放下公文包围坐在火炉旁烤着冻僵了的双手。
许道文忙倒了两杯热水端给他俩:“刚才孟队长来电话,他们在全市走失人口和暂住人口中都查了,还没有查到死者。昨天我和樊华已经向全市和邻近的省市发了通报,目前还没有线索。”
刘麟飞使劲搓了搓脸,说:“那三张车票已经查清了,那张汽车票是12月11日早上8时5分4路汽车上卖出的,是由新华路至崇德路的;那张电车票是2路电车12日早上8时40分由虎桥到西市;另一张1角钱的电车票是12路电车13日晚上7时3分由向阳街至东郊五里沟的。”
韩艳摘下头巾,说:“我们在死者经过的这几个地方商店和街道都进行了访问,但是没有一点线索。”
这时康所长走进来说:“小许呀!据治保委员关德荣了解,关常贵有一双三接头皮鞋,尺寸和现场上的足印差不多;但是花纹情况不清楚,他正在注意观察。其他几个伙计中,有两个是汗脚,从来不穿皮鞋。他哥关富贵穿一双轮胎底的翻毛皮鞋。另一个伙计穿皮鞋但鞋号小,与现场上的对不上。”
“手套查得怎么样?”
“几个人都没有!”
墙上挂钟的指针已指向9时30分,窗外一片漆黑,侦破组的成员正在整理材料。突然,电话响了。
许道文拿起电话:“喂!哪里?嗯!好!我们马上到。”
放下电话朝刘麟飞说道;“快!你把汽车准备好,樊华、小韩,带上死者的照片、材料,咱们去市局接待室。”
四个人出门后,一股寒风迎面扑了上来。北京牌卧车的大灯刺破夜空,在凛冽的狂风中飞快地驶向江米巷。
一位三十来岁的妇女神色不安地坐在接待室内。女接待员向许道文介绍说:“这位女同志是任邱石油公司的工人叫师书兰。她的妹妹师书香10天前来广阳市办事,一直没回去。昨天任邱市公安局通知她来广阳找你们联系,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所以马上赶来了。”
“多大岁数?穿什么衣服?”
“她22岁,在任邱石油职工子弟小学任教师,出门时她穿着海蓝色日本快巴的确良一字领女外衣,下穿茶绿色针织弹力呢裤子。戴一块上海全钢手表,表蒙子9-10的数字中间有一划痕。背着一个人造革两用包。”
许道文眉梢一动,拿过韩艳的公文包掏出几张照片:“师同志,你看看这里边有你的妹妹吗?”
她在照片中一扫,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拿起了死者的照片:“这是我的妹妹,她怎么了?”
许道文欲言又止,避开了她那期待的目光。师书兰预感到发生了不幸,颤抖着说:“同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倒是说呀!”
经过几天的侦查,发现关常贵戴着一块上海牌手表,特征与死者师书香的手表相似。为弄清情况,侦查员们从16日开始对关常贵一伙人进行了外线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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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洞两、五洞两、洞拐呼叫……”对讲机中传出女侦查员韩艳的声音。
“洞拐、洞拐,五洞两听到,请讲!”
“老板的代理人已到火车站,货已带来,价钱很好,买不买?”
许道文:“是真货,还是假货?”
“是真货。”
“可以买,我马上去取。”
许道文驾驶着北京卧车在公路上飞快地奔驰,车里坐着康所长和治安民警孙鹏、程文钊。突然,对讲机中传来韩艳的声音:“五洞两、五洞两,洞拐呼叫!”
许道文右手紧握着方向盘,左手拿着对讲机轻声说:“洞拐、洞拐,五洞两听到,请回答!”
“老板的代理人另找了买主,货要出手。”
“一定要把货买下。”
“洞拐明白。”许道文一踩油门,轿车像箭一样向前飞奔。
火车站前,车水马龙,旅客川流不息。由南往北走着两个人,一个是关富贵,一个是戴着“麦克镜”的外地老客。两人一边走,一边神秘地嘀咕着。“上海‘转心’(上海表),8张‘透明’(80元)!”关富贵左手伸开拇指和食指比划着。
“麦克镜”操着东北口音说:“‘蓝头好高’(价钱太贵),3个‘贝’(30元)。”
关富贵咧着嘴:“有点太那个了,要不7张‘透明’怎么样?”
“麦克镜”丝毫不让:“3个‘贝’。”
两人走进了双喜胡同,在拐弯处停下。关富贵:“我再降1张,6张怎么样?”
“顶多4个‘贝’。”
不远处一对青年人靠在一座门楼前在说“悄悄话”,微型对讲机传出了;“五洞两,货在双喜胡同,请速来取。”
关富贵狠狠心又压了价:“我再少1张,来个‘中居’,不能再少了。”
“4个‘老贝’,多1个不要。”
关富贵无可奈何地说:“我再降半张……”
“麦克镜”不耐烦地说:“不然就算了!”
关富贵苦着脸:“我今天就送个人情吧!4张就4张,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麦克镜”从兜里掏出4张10元票点好递过去,关富贵掏出手表,双方正要伸手接时,一双白雪纤巧的手将钱和表一把接了过去。
关富贵大吃一惊!抬头一看,是一位妙龄女郎。不禁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见女郎身后站着一位体格健壮的小伙子和一个高个子的男士。只好不耐烦地说:“你们要干什么?”
韩艳说:“我们是公安局的,你们搞的是非法交易,走!”
“上哪儿?”
“去派出所!”
关富贵低着头,两只贼眼朝后飞速地扫了一眼,突然,撒丫子朝前猛跑。那老客见状扭头就往后奔。金涛一个箭步扑了上去,用腿一拦,将“麦克镜”摔倒,两个人随即滚打在一起。樊华没有去追关富贵,而是上前协助金涛将“麦克镜”擒住。
韩艳只身一人紧追不舍,关富贵回头见只有一位姑娘追上来,欺负她是个女的,倒停住了,嗖地一声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弹簧刀,拇指一摁,刀锋弹出,挥舞着扑了上来。韩艳闪身躲过,关富贵扑了个空。韩艳转身伸出左臂,将他咽喉锁住,右手攥住他持刀的右腕,使劲往身后撅。关富贵反手用刀尖朝韩艳的大腿刺去,鲜血染红了警裤。汗珠从韩艳的额上滚落下来,但是锁喉的左臂勒得更紧了,关富贵的脸憋成了酱紫色。正在这时,许道文赶到了,将关富贵持刀的手腕一下子拧过来,夺过匕首。
孙鹏和小程将关富贵铐住押上警车。许道文和康所长扶住韩艳:“我们来迟了……”
许道文和金涛身着警服坐在写字台前,关富贵被带了进来,只见他满脸堆笑地朝许道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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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涛朝靠墙的方凳指了指:“坐下!”
“唉!唉!”关富贵欠欠身,一屁股坐了下去。
康所长叼着烟斗进来递给许道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经死者的姐姐辨认,关富贵所卖的表正是死者师书香的表。”
许道文抬起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住关富贵。“关富贵!”
“唉!啊……在。”他马上欠起身。
“坐下!刚才考虑得怎么样了?”
关富贵:“一定坦白,一定坦白。”
许道文问:“今天你卖的这块表是谁的?为什么要卖?”
“这块表是昨晚我兄弟关常贵给我,叫我给卖的。他说价钱低点没什么。今儿一早,我就出来了,本打算卖个好价钱,我好弄点外快。没想到遇个‘穷孙’,才卖了40块钱。”
许道文又问:“关常贵以前有这块表吗?”
“时间不长,就是前天早上才见他戴的,我问他谁的表?他说是跟人借的。”
许道文问:“你还知道什么情况?”
关富贵:“就这些,就这些。”
许道文说:“交代别的问题。”
“别的我没干什么呀?”
康所长道:“交代你们开店的问题!”
“我们开店有什么问题呀?我们有工商发给的营业执照呀!”
“交代你们合伙盗窃的问题!交代你们调戏侮辱妇女的问题!交代你们欺行霸市,殴打顾客的问题……”
关富贵低下了头,双手插进头发内一声不吭。良久,才下了决心:“好!我说!我全说!……”
东北老客被带了上来,金涛递给许道文一份证物清单,上面写着:何大陆,现金2742元,全国粮票100斤。
“你叫什么名字?”
“何大陆”,他流利地答道。
“多大岁数?”
“23岁。”
“住址?”
“沈阳市沈河区大西路兴化南里甲297号。”
“职业?”
“无业。”
“到广阳干什么来了?”
“买布回去搞个体缝纫。”
许道文又问:“你出来带了多少钱?”
“两千七百多元。”
“哪天来的广阳?”
“今天早上。”
“今天是怎么回事?”
“晌午,在火车站那旮嗒一个饭馆吃饭时,跟我同桌的一个人问我,要不要手表?我寻思要是便宜就买一块,谁知被你们抓了。我咋了?又没犯法……”
“为什么逃跑?”
“我身上带这么多钱,怕被你们扣了。”
“你出来带那么多粮票干什么?”
“我吃饭用。”
“吃饭用得了那么多吗?”
“嗯!”
这时康所长走进来递给许道文一张电话记录。许道文看后继续问道:“你到底叫什么?说实话!”
东北老客不吭气。
许道文突然指出:“把你在丝钉厂的事讲清楚吧!”
东北老客大吃一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许道文,结结巴巴地说:“怎么?你们全知道了!好!我佩服你们的才干,我说。我不叫何大陆,我叫何志强,是何大陆的叔伯哥哥。我是9日从劳改场逃出来的,不敢回家,身上又没钱,在11月10日翻墙进入丝钉厂,用在铁道边捡的道钉把财会室的门锁和办公桌锁撬开,偷出2900元和一沓全国粮票,就乘火车逃到广阳,还没停住脚,就被你们抓了。这回,我可是全都向你们交代了……”
随着摩托车的熄火声,门被拉开,李云华、刘灵文带着一股冷风走进屋内。
小刘还未坐下就兴奋地报告说:“老许、老康,我们今天去了粉坊居委会。治保主任王桂兰、治保委员李金芝介绍,死者的表哥叫任广林,32岁,1969年因为盗窃被判刑5年。刑满后留场就业。这次回广阳一直上访告状,对处理不服。”
许道文给他俩倒了两碗开水,李云华喝了口水继续说:“他的母亲没有工作,他父亲退休了。师书香来广阳就住在他家。12月9日离开他家再没有回来。师书香走后,他每天外出很晚才回来,出事那天晚上10时左右回的家。我们认为他有4个疑点:一是他知道死者身上带有现款;二是他母亲没工作,靠他父亲每月五十多元的退休金生活,已经很困难了,他回来就更加困难了;三是他有犯罪前科;四是他有作案时间。所以我们认为他是个重要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