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周慕安院士的退休生活，是从第七十个春天开始的。
科学院家属院的老楼前，玉兰花落了满地，像他书房里那本翻旧了的《唐宋词鉴赏辞典》里的词句，清寂，却有暗香。
保姆刘姐把切好的哈密瓜端到藤椅旁时，他正用放大镜看一份十年前的实验报告，指腹摩挲着纸页上“热防护涂层失效阈值”那行字，眉头微蹙。
“周老，歇会儿吧，您这眼睛别熬坏了。”刘姐的嗓门带着北方人特有的亮堂。
周慕安没抬头，只“嗯”了一声。
老伴走了三年，儿子周明远在卫星发射中心搞项目，一年到头见不着几面。
退休前，他是高超声速飞行器热防护材料领域的泰斗，实验室里的高温炉、风洞数据是他的全部。
退休后，这些成了抽屉里泛黄的手稿，和深夜里挥之不去的寂静。
“爸，您老上上网吧，我给您远程装了材料学论坛的APP，您那些心得，总该有人听听。”
前几天周明远视频时，这样劝周慕安。
周慕安起初是抗拒的。
他这双手，捏过烧得通红的陶瓷基复合材料试样，却没摸过几次触屏。
直到那天，他在尖端材料爱好者论坛里，看到一个帖子。
这个ID叫安娜的用户引起了他的关注。
帖子里列的三个问题，精准地戳中了他早年研究的痛点。
周慕安鬼使神差地点了回复，敲下一行字：“第三点，建议从纤维表面涂层的元素扩散系数入手，温度梯度是关键。”
几乎是秒回。
“您是……周慕安院士吗？”
文字后面还附带一个震惊的表情符号。
周慕安有些惊外，他根本没想到网络上还有人认识他。
他还没有回话，对方又回了一句话：“我读过您1998年那篇论文，里面关于纳米涂层的思路，我现在做实验还在参考！”
周慕安的心，再次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篇论文，发在一个非核心期刊上，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就这样，他和安娜聊了起来。
安娜自称是洛杉矶一家民营材料公司的初级工程师，28岁，华裔，在美国念的材料学硕士。
她像一个小学生那样不停地提问，而且她的问题永远切中要害。
从“如何优化CVI工艺参数”到“如何降低制备成本”，周慕安那些压箱底的经验，在她这里找到了出口。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不仅懂材料，对古典诗词也颇有涉猎。
他贴一首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她能立刻回一首李清照的《鹧鸪天·寒日萧萧上琐窗》，意境相合，熨帖得恰到好处。
“周老师，您说‘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是不是也像咱们做材料的？千锤百炼，最后就为了那一点‘香’。”
某天晚上，安娜发来语音，声音清润，像山涧流水。
周慕安握着手机，在藤椅上坐了很久。
月光透过玉兰树的枝叶，洒在他的白发上。
他想起年轻时在戈壁滩做实验，零下三十度，裹着军大衣守在炉子旁，就为了看一眼材料在极端温度下的形变。
那股子执拗，确实像极了梅花。
“安娜，你这丫头，倒像个懂行的。”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却自然而然。
“跟您学的呀！”
安娜的语气带着几分雀跃。
片刻后，她用很真诚的语气说道：“周老师，我能不能拜您为师？我知道我资历浅，但我是真的想学好。”
周慕安沉默了。
他教过的学生，现在有的成了院长，有的成了企业高管，却从没有一个，像安娜这样，隔着屏幕，把他那些过时的经验，捧得像珍宝。
“好。”
他听见自己说。
之后，周慕安毫无保留地自己知道的内容都教给了安娜。
安娜也是一个勤奋的学生，会经常打视频请教问题。
一来二往，两个差着几十岁的人更加像忘年交，聊得很投入。
安娜来北京的那天，是个周末。
她穿了条浅灰色连衣裙，背着个双肩包，站在周慕安家门口时，比视频里看着更素净。
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看见周慕安，眼睛一下子亮了：“周老师，我终于见到你了！”
周慕安请她进屋，刘姐端来茶。
安娜没客气，却也极有分寸，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书架，落在那排专业书上时，忍不住“哇”了一声：“《复合材料手册（1987版）》！我们公司资料室早就当废纸卖了！”
周慕安心里又是一动。
这姑娘，是真懂。
安娜没多待，只坐了半小时，主要是请教一个关于“耐超高温陶瓷涂层抗氧化性能”的问题。
周慕安翻出旧手稿，给她讲当年在风洞里做实验的情景，讲得兴起，连老伴给他织的毛线杯垫都忘了收。
“老师，您这些手稿太珍贵了！”
安娜捧着那沓泛黄的纸爱不释手，眼神里满是崇拜，“好多数据，现在想复现都难。”
“都是些旧东西了。”
周慕安摆摆手，心里却有点得意。
临走时，安娜从包里掏出个深色布袋：“老师，我知道您腰不太好，这是我们公司新研发的理疗腰带，里面嵌了磁石和远红外模块，您试试？对腰肌劳损特别管用。”
腰带沉甸甸的，布料是磨毛的，触手温软。
周慕安有些意外，但还是推辞：“无功不受禄。”
“就当学生孝敬您的！您帮我那么多，这点东西算什么。”
安娜把腰带强行塞进他手里。
看着安娜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周慕安摩挲着腰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刘姐在一旁嘀咕：“这姑娘看着挺实诚，就是太客气了。”
从那天起，安娜成了周慕安家里的常客。
她总以请教问题为由过来，有时带着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帮他整理书房里堆积的旧稿，还会用腰带亲手给他在理疗。
而且她真的很专业。
她的批注总是又快又准，红笔圈出的数据错误，蓝笔标注的改进建议，让周慕安这个严谨了一辈子的老院士，都忍不住赞叹。
“安娜，你这水平，当初级工程师可惜了。”
一次，周慕安看着她的批注，由衷地说。
安娜正蹲在地上，帮他整理一摞期刊。
闻言抬起头，额头上沾了点灰，却笑得灿烂：“能跟着您学，我就知足了。再说，我喜欢现在的节奏，安安静静做实验，挺好。”
周慕安看着她的笑脸，心里那片因老伴离世而荒芜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发了芽。
他开始期待她的到来，期待听她讲实验室里的趣事，期待看她在自己的手稿上，留下那些灵动的批注。
更期待她把放在他的腰间，给他做理疗。
他甚至会主动跟她讲起年轻时的事，在苏联留学时，为了搞懂一个公式，和导师争得面红耳赤。
回国后，在没有经费的情况下，带着学生用土办法搭建实验台。
安娜总是听得很认真，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老师，您那时候真勇敢。换成我，肯定没这个魄力。”
“傻丫头，搞科研，就得有股子轴劲。”周慕安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失神。
有一天，周慕安腰疾犯了，疼得直冒冷汗。
安娜正好过来送整理好的手稿，见状二话不说，帮他热敷、按摩，手法熟练得不像个工程师。
见周慕安行动还是不那么自如，就主动说道： “老师，您一个人住太不方便了，要不我搬过来住几天，照顾一下你。”
周慕安有些意外，但他内心确实想她留在身边。
他抓住她的手，说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安娜并没有抽回手，她一边揉着他的腰，一边笑着说：“我本来也是来度假的，而且有很多问题要请教您，这样更方便一些。”
周慕安愣住了。
他看着安娜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睫毛很长，随着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
一股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想起老伴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老周，找个伴儿吧，别太孤单。”
而这个能当自己孙女的女孩，让他心里有了别样的感觉。
“好。”
他听见自己说。
就这样，安娜住进了周慕安家里。
她像一个女主人那样自由出入周慕安的书房和卧室，照顾着周慕安的身体。
而周慕安的生活像被注入了活水。
他喜欢和安娜一起喝咖啡，也喜欢安娜帮他按摩理疗。
安娜从不多问他工作上的机密，只是默默地打理着生活。
只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老师，我最近接触到一种南美产的稀有矿物，叫太阳石，成分很特别，耐高温性能好像和您以前找的那种添加剂有点像……”
周慕安会随口应和几句，并未深想。
他沉浸在这种久违的、被人照顾的温暖里。
安娜的按摩手法越来越熟练，那条理疗腰带周慕安几乎天天戴着，确实觉得腰疼的毛病轻了不少。
直到那天早上。
周慕安像往常一样，弯腰去系鞋带，后腰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有根烧红的铁丝，猛地扎进了骨头里。
他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了冷汗。
“老师！您怎么了？”
安娜正好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见状赶紧跑过来扶他。
“腰……腰疼得厉害。”
周慕安咬着牙，疼得话都说不囫囵。
刘姐也吓坏了，赶紧打了120。
周明远也赶了回来。
医院的检查，做了一轮又一轮。
从CT到核磁共振，结果却都模棱两可。
主治医生是个姓宋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拿着周慕安的检查报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周明远看着父亲被折磨得人都变了形，心里十分难受。
他追着医生问结果。
“宋医生，我爸这到底是什么病？”
宋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凝重：“周老这情况……很罕见，而且他这年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