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人名地名皆是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辞职?行啊。”
她从抽屉里甩出个塑料袋,里面包着张黄纸。
“先把这账结了。”
我一看那纸上的字,脑瓜子“嗡”的一声。两百万!我爹的名字!
完了,这娘们是来讨命的。
01
2011年,东莞石龙镇。
我叫陈风,三十了,在一家叫“利达”的台资电子厂当拉长,一个月工资不多不少,三千块。这钱在石龙镇不算啥,但够我窝在三百五一个月的城中村里,每天下班整两瓶啤酒,打打游戏,混吃等死。
我早就认命了。十年前,我还是村里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觉得天老大我老二,整个世界都在等我去征服。十年后,流水线上的噪音和出租屋里的泡面味告诉我,我就是个屁,还是带响的那种。
那天下午,我刚在镇上的手机店里,用攒了半年的血汗钱换了台手机。这玩意儿在当时可是个稀罕货,能触屏,能切水果,比我那台只能砸核桃的旧手机强了一百倍。我心里美滋滋的,盘算着晚上去大排档加个菜,来一盘我最爱的猪头肉。
刚走出手机店,我妈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儿啊,你那个厂,是不是要换老板了?”我妈的声音压得很低,跟做贼似的。
我愣了一下,厂里最近是有点风言风语,但都没个准信。“妈,你听谁说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没一撇?全村都传遍了!”我妈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说是咱们村出去的一个大老板,姓林的,把你们利达给整个买下来了!哎哟,那叫一个衣锦还乡,风光得很!听说在镇上最好的酒楼摆了好几桌呢!”
姓林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身影,瞬间从我记忆最深的角落里蹦了出来。
不会是她吧?
我脑子有点乱,敷衍了我妈几句就挂了电话。晚上的猪头肉吃在嘴里,也跟嚼蜡一样。我翻来覆去地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当年那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土丫头,怎么可能成了收购几百人电子厂的大老板?
可现实这玩意儿,就喜欢照着你最不信的剧本演。
02
第二天,厂里的布告栏贴出了红纸黑字的通知:下午两点,全员大会,新老板见面会。
下午一点五十分,厂里几百号人乌泱泱地挤在空旷的成品区。我和产线上几个要好的哥们站在前排,一边抽烟一边交头接耳。
“听说了没?新老板是个女的,三十来岁,厉害得很。”一个叫阿伟的工友神秘兮兮地说。
“女的?那完蛋了,女人当老板最麻烦。”另一个撇撇嘴。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那个临时搭建的台面,手心有点冒汗。
两点整,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几个穿着笔挺西装的陌生男人,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色套裙的女人走上了台。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的是她,林晚晴。
她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全变了。五官还是那个五官,但整个人像是被重新打磨过一样。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嘴唇涂得鲜红,像电影里的女主角。她手里拿着一部黑色的、没键盘的手机,手指在上面划来划去。
十年了,她瘦了,黑了,但那双眼睛,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跟刀子似的,能刮掉人一层皮。
她扫视全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地从一张张或好奇、或麻木的脸上划过。最后,在我的脸上,她停顿了零点一秒。
就那么零点一一秒,我却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敢肯定她认出我了,但她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然后,她的目光就移开了。
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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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清了清嗓子,拿起麦克风。
“我叫林晚晴,从今天起,是你们的新老板。”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车间,一口流利的“广普”,带着生意场上特有的干脆和冷硬,“以前利达的规矩,都作废。从今天起,我的厂子,只有我的规矩。”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第一条,严禁迟到早退!以前你们迟到罚五十,我这儿,抓住一次,罚半个月工资!谁有意见?”
全场鸦雀无声。半个月工资,那可是一千多块,谁敢有意见?
“第二条,所有岗位重新评估,能者上,庸者下。别跟我讲什么老资格,在我这里,只看你能不能干活。”
她一口气宣布了十几条新规,条条都像鞭子,抽在这些混日子混惯了的老员工身上。
我站在人群里,手心里的汗已经把烟都浸湿了。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娘们绝对是冲我来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人事主管王姐就把我叫进了办公室。王姐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平时见了我还笑呵呵地递根烟,聊聊家常,今天却板着一张脸,公事公办的样子,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调岗通知书,推到我面前。
“陈风,这是你的新岗位。”
我心里一沉,拿起来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调动员工陈风至北门仓库,任仓库管理员一职,即日生效。工资:1200元/月。
我的血“嗡”地一下就冲上了头顶。
从管着二十多人的拉长,变成一个看仓库的,工资直接从三千块砍到了一千二!这跟直接开除有什么区别?
我把通知书拍在桌上,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王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犯了什么错?我在利达干了快十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凭什么这么对我?”
王姐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眼皮都没抬一下:“陈风啊,你别冲我发火。这是林总亲自点的名,她跟我说,北门仓库那边总丢东西,缺个踏实肯干、脑子灵光的人看着。我想来想去,整个厂子,你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她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你要是觉得委屈,有意见,喏,林总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那间。你自己去问她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摆明了就是合起伙来整我!
03
北门仓库,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
说是仓库,其实就是个废料堆积点。里面堆满了报废的机器零件、被雨水泡得发霉的纸箱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工业垃圾。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铁锈、机油和潮气的混合味道,熏得人头疼。角落里,耗子跑来跑去,个头比我见过最大的猫都大,看见人都不带怕的。
我的“办公室”,就是一张缺了条腿的破桌子,上面摆着一本积满灰尘的出入库登记本,几十年没更新过了。
我就这么坐了两天,从一开始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憋屈和绝望。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脚底下扔满了烟头。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林晚晴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羞辱人的方式,一点一点地碾碎我的尊严,报复我十年前对她的所作所为。
我想起十年前,在镇上那家苍蝇乱飞的小饭馆里。
那时候我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村里几十年才出的一个大学生,感觉自己前途无量,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而林晚晴,她初中都没念完,家里穷,早早就不上学了。她喜欢我,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
那天,她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要走的消息,红着眼睛来找我。
我约她在镇上吃饭,点的还是她最爱吃的酸菜鱼。
我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自以为很成熟的姿态,对她说:“晚晴,我是要上大学的人,以后是要去大城市的。你跟我……不是一路人,别等我了。”
她当时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那是我送她的。她低着头,死死地搅着碗里的米饭,眼睛红得像兔子,嘴唇都快被她自己咬破了。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就问了一句:“是不是嫌我没念过书,配不上你?”
我没说话。
沉默,就是最伤人的默认。
现在,风水轮流转。当年的穷丫头成了身家千万的大老板,当年的“天之骄子”成了她手底下看仓库的。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那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04
第三天,我想明白了。
这厂子,老子不待了!
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回老家种地,也比在这儿受她这份窝囊气强!我还不信了,离了她这破厂,我陈风还能饿死不成?
我从兜里掏出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份辞职报告,连个信封都没装,就那么揉成一团揣进兜里,梗着脖子,杀气腾腾地直奔三楼的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是红木的,又厚又重,我“砰砰砰”地砸了三下。
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进。”
我一脚踹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比我见过的镇长办公室还气派。红木办公桌,真皮老板椅,墙上挂着一幅我看不懂的山水画,下面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林晚晴就坐在那张巨大的老板椅后面,正在打电话。她看到我这副闯进来的架势,只是皱了皱眉,然后朝对面的沙发做了个手势,让我等着。
我就像个准备上战场的公鸡,浑身的毛都炸着,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站在办公室中央,手揣在兜里,捏着那份皱巴巴的辞职报告,心里憋着的一团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足足等了十分钟,她才慢悠悠地挂了电话。
她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轻轻吹了吹,小口地抿了一下,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
我忍无可忍了。
我走过去,把那团辞职报告“啪”地一声甩在桌上。
“林总,我辞职!”
她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那团废纸,又把目光移回我脸上。
“理由。”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梗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硬气一点,“你看不上我,我也不伺候了!十年前的事,算我陈风对不起你,今天我把工作辞了,也算还你个人情!咱们两清了!”
她突然笑了,是那种极冷的笑,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睛里全是冰碴子。
“陈风,十年了,你还是这么能耐啊。总觉得天底下就你最委屈,就你最高贵,别人都该捧着你。”
她拉开办公桌上了锁的右边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透明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文件夹,也“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声音比我刚才还响。
“想走?想两清?行啊。”
“先把这个结了。”
我心里一沉,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我伸手拿起那个文件夹,打开塑料袋,抽出一张已经泛黄得厉害的信纸。
那是一张手写的借据。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是我爸陈富贵的笔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今借到林家人民币贰佰万圆整,用于工厂周转。此款由林母李桂香处借得,一年内归还,利息按银行最高利率计算。”
借款人签名:陈富贵。
下面还有我爸鲜红的手指印。
落款日期,是2001年8月12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几十个炸雷同时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两百万!
01年的两百万!那是什么概念?那时候我们镇上一套一百平的房子,才卖三万块!这两百万,能在市中心买一栋楼了!
“不可能!”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不像我自己的,“这是假的!绝对是假的!我家怎么可能欠这么多钱!这是你伪造的!”
林晚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动作优雅得像在看一出与她无关的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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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造?”她放下茶杯,终于正眼看我,眼神里的冰冷几乎能把我当场冻成冰雕,“你回村里去打听打听,01年夏天,你爸是不是差点被人打断腿?是不是因为欠了供应商几十万的货款,被人用铁链锁在厂里三天三夜,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你再去问问,他是不是从厂里逃出来,连夜跑到我家,‘扑通’一声跪在我家门口,求我妈把那笔刚刚到手的征地补偿款借给他救命?”
“我妈心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又想着你是我家的准女婿,这才连夜坐火车去市里把钱取出来,一分不少地送到你家,救了你爸的命!”
她一句接一句,像连珠炮一样,每一句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我的心脏。
“你倒好啊,陈风。你拿着你爹卖血换来的学费,拿着我们家用未来换来的救命钱,心安理得地上了大学,在外面逍遥快活!十年了,一个电话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提过还钱的事!你还有脸跟我说‘两清’?”
05
我被她骂得头晕眼花,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爸这十年,每次打电话都跟我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在外面闯,从来没提过半个字。我从来没想过,在我看不到的背后,家里竟然出过这么大的事。
林晚晴站起身,双手撑在红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在我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现在,你想走了?你想一笔勾销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重重地戳在那张借据上,一字一顿地说:
“要么,你现在,立刻,马上,拿出两百万,外加十年的利息,还给我。”
“要么,你这个人,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在这儿待着,干活抵债。什么时候把债还清了,什么时候滚蛋!”
“没第三条路给你选!”
我没得选。
别说两百万加利息,我现在全身上下,连两千块都掏不出来。
我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公鸡,斗败了,也蔫了。灰溜溜地撤回了那份揉得跟咸菜干一样的辞职报告。
第二天,我接到了新的任命。
人事主管王姐笑眯眯地把通知递给我,职位从“仓库管理员”,变成了“总裁特别助理”。
听着挺唬人,但我心里清楚,这就是换了个名头,把我拴得更紧了。
我的“工位”,从北门仓库那个破桌子,搬到了三楼总裁办公室门口的一张小桌子,正对着电梯口,谁上上下下都能看见我,跟个门神一样。
林晚晴给我配了辆车,是她以前开过的一辆二手的黑色丰田皇冠,车漆都掉了好几块,开起来哐当作响。她说这是给我代步用的,实际上,我就是她的专属司机。
我的生活,从那天起,彻底变成了地狱模式。
早上六点,我就得从我那狗窝一样的出租屋里爬起来,开着那辆破皇冠,穿过大半个石龙镇,去镇东头那家最有名的“李记肠粉店”,买她指定要吃的“加双蛋加肉沫不加葱不加酱油”的特制肠粉,然后必须在七点半之前,送到她住的那个高档小区的门口。晚一分钟,她那张脸就拉得跟长白山似的。
白天,在厂里,我就是她的出气筒和传声机。
“陈风,去检查一下二车间的厕所卫生,有人投诉三号隔间的马桶又堵了,让他们通干净点!”
“陈风,把上个季度的废料清点一遍,具体到每个螺丝钉,数据半小时内报给我,错一个数扣你一百块!”
“陈风,食堂今天的猪脚炖得太烂了,肥肉太多,你去跟那个胖厨子说,让他明天换个菜式,再做猪脚就让他自己滚蛋!”
我一个好歹是正经大学毕业,在技术岗上干了快十年的拉长,现在干的活比保洁阿姨还杂,比传达室大爷还闲。厂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同情,慢慢变成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他们都在背后传,说我肯定是年轻时候把林总给得罪惨了,人家现在发迹了,这是在往死里报复我呢。
06
晚上,才是最难熬的。
东莞的夜生活,离不开酒。林晚晴一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到这么大,饭局酒局自然少不了。而我,就是她的专属司机兼“护卫”,说白了,就是个挡酒的工具人。
在那些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KTV包厢里,我看着她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和那些脑满肠肥、说话带颜色的客户们推杯换盏,说着言不由衷的奉承话。她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场合,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有一次,一个姓张的五金厂老板喝多了,非要拉着林晚晴唱什么《纤夫的爱》,手脚也开始不老实,往她肩膀上搭。
林晚晴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刚要发作,我一步上前,端起桌上一杯满满的洋酒兑绿茶,笑着对那姓张的说:“张总,我们林总今天身体不舒服,嗓子哑了。这杯酒,我替她喝了,给您赔罪!”
说完,我仰头就把一杯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火辣辣的液体混着甜腻的绿茶,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我差点当场就吐出来。
那姓张的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蒲扇一样的大手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好!小兄弟够爽快!有前途!来,服务员,再给这位小兄弟满上!”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只记得最后,一个喝得烂醉的客户一把没扶住,一口混着饭菜酸臭味的秽物,全吐在了我新买的白衬衫上。
林晚晴就站在旁边,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从她那漂亮的鳄鱼皮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扔给我。
“擦擦,送下一场。”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坐在驾驶座上,闻着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酸臭味,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心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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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她要的报复吗?把我当成一条狗一样使唤,把我所有的尊严和体面,都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碎。
在这些充满火药味的日常里,一些被我刻意遗忘的记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像针一样扎我一下。
有一次,开车等红灯的时候,电台里放了一首邓丽君的老歌《我只在乎你》。我下意识地跟着哼了两句。
坐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林晚晴突然开口:“你还记得这首歌?”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爸以前天天放,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看着流光溢彩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却想起了小时候,我爸开着那辆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载着我和他去镇上赶集。拖拉机的喇叭里,翻来覆去放的就是这首歌。那时候,林晚晴还是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流着鼻涕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她每次看到我,都会脸红。
还有一次,她为了签一个很重要的合同,在饭局上被一个特别能喝的东北客户缠上了。对方是海量,她一个女人家,哪里是对手。最后合同是签了,她也喝得走路都打晃。
上了车,她就一直捂着胃,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知道,她这是老胃病又犯了。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心里莫名地一紧,那股恨意好像突然就淡了许多。我把车停在路边,一言不发地跑下车,冲进一家还没关门的药店,凭着记忆给她买了胃药和一瓶热水。
我把药和水递给她,她愣愣地看着我,没接。
“喝了吧,死不了。”我没什么好气地把水瓶拧开,递到她嘴边。
她沉默地接过,把药吃了下去。
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她半昏半醒地闭着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我把车开得很慢,生怕颠着她。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我凑近了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能让他爸出事……不然他回来……连个家都没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胀。
原来,她当年借出那笔对她家来说也是天文数字的钱,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
07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她。
我看到她为了一个新项目,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三天两夜没合眼,办公桌上堆满了吃剩的泡面盒子。
我看到她在董事会上,面对几个对她指手画-脚、倚老卖老的老股东,一个人舌战群儒,逻辑清晰,气场强大,把那几个老家伙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乖乖地在合作协议上签了字。
我也看到,她办公桌上堆着的,不再是时尚杂志,而是一本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管理学、财务会计和法律书籍。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号和批注。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女人,这十年,她走过的路,远比我想象的要艰难、要残酷得多。她不是靠运气,也不是靠什么贵人相助,她是拿命,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拼出了今天的这一切。
而我,陈风,这十年,我又干了些什么呢?除了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除了在出租屋里抱怨命运不公,我好像什么都没干。
日子就在这种别扭又压抑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我对林晚晴的感觉,也从一开始的纯粹恨意,变得越来越复杂。
转折,发生在一个多月后的一个雨天。
厂里那批出口到国外的大单,出事了。
货刚到海关,就被扣了下来。海关那边打来电话,说我们的货在抽检中被查出有严重的质量问题,面料的防火阻燃性能完全不达标,根本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这一下,整个厂子都炸了锅。
这不仅意味着几十万的货款打了水漂,更要面临对方高达数百万的巨额索赔和商业信誉的彻底破产。这对刚刚完成收购、立足未稳的林晚晴来说,几乎是致命一击。
办公室里,林晚晴脸色铁青,把那份传真过来的质检报告狠狠地摔在桌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说,“这批布料的样品我都亲自送去检测过,各项指标都合格!一定是生产环节被人动了手脚!”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得像鹰。
“陈风,这批货的布料供应商是哪家?”
我查了一下电脑里的采购记录,回答道:“是‘宏发纺织’。”
“宏发纺织……”林晚晴念叨着这个名字,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老板是刘振邦?”
我心里一动。刘振邦,刘叔,是我爸当年的拜把子兄弟,也是我们村最早出去搞厂子发家的能人。他嘴甜,会来事,见谁都笑呵呵的。我小时候,他还经常抱我,给我买五毛钱一根的冰棍吃。
“是他。”我点头。
林晚晴眼神一冷:“你去把这批布料所有的入库单、质检单,还有我们厂里自己的抽检记录,全部给我找出来!一张都不能少!”
“好。”
我领了命令,去了厂里最底层的档案室。那地方一年到头没人去,又小又暗,堆满了各种积灰的文件柜,空气里一股子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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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日期索引,很快就找到了“宏发纺织”这个季度的所有供货记录。一沓沓的单据,入库签字、仓库保管员签字、我们厂质检员签字盖章,看上去手续齐全,没有任何问题。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破旧的大纸箱吸引了。
纸箱上用黑色的马克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大字——“富贵厂”。
那是我爸当年那个倒闭的电子厂的名字。
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是当年利达收购我爸的破厂房时,顺便接收过来的。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打开了那个满是灰尘的纸箱。里面装的,都是我爸那个厂子十年前的旧档案。发黄的发票、过期的税单、员工花名册……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记录着一个企业的诞生与死亡。
我随手翻着,想起了我爸当年拿着“大哥大”,意气风发地在厂里指挥生产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翻到最底下的时候,我摸到了一样硬硬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我把它抽出来一看,是一盘用透明塑料壳装着的磁带。
我认得这盘磁带,是我爸当年最喜欢的,里面录的都是邓丽君的歌。他以前开着那辆破旧的东方红拖拉机,去镇上送货的时候,最爱在驾驶室里放这个。
十年了,没想到这盘磁带还留着。
我把它揣进兜里,想着拿回去做个纪念。
晚上回到我那间三百五一个月的出租屋,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我关上窗,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早就不用了的旧录音机,把磁带塞了进去,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没有传来熟悉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而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