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110吗?快来……快来我家!地址是静安小区3栋1单元1202……” 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一种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空洞和颤抖。
接线员冷静地问:“女士,请不要挂断电话,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秒,然后,是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呜咽和呓语:
“孩子……我的孩子……他们在冰柜里……不哭了,终于不哭了……是我干的……他们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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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伟,你今天能不能早点回来?就早一个小时,行吗?”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林惠就已经像个陀螺一样在家里转了两个小时。刚给女儿宁宁换下尿湿的床单,儿子的安安的哭声又从婴儿床里传来。厨房里的小米粥噗噗地冒着热气,旁边还有一锅给丈夫准备的醒酒汤。
她的丈夫张伟,正坐在餐桌前,一边心烦地刷着手机,一边将领带扯得更紧了一些。他是一家公司的销售总监,昨晚又喝到了半夜才回家。
“早不了,今天有个大客户要见,这个单子拿下来能顶咱们家半年开销。”张伟头也不抬,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你昨天又一夜没睡?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孩子哭就让他们哭,哭累了自己就睡了。你就是太焦虑了。”
林惠抱着哭闹的安安,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给客户发去一条“项目资料稍后整理好发您”的微信。她眼下的青黑浓得像被人打了一拳,声音沙哑地说:“安安有点发烧,宁宁好像也快要出牙了,两个孩子整晚都在闹,我眼睛都没合过。我一个人真的快撑不住了,你能不能跟妈说一声,让她过来搭把手?”
“又提我吗?”张伟终于放下手机,皱起了眉头,“上次她来住了一个星期,你们俩不是天天吵架吗?她说你带孩子太精细,你说她观念太老旧。我夹在中间多难做?再说,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带两个孩子还能比你以前做项目经理难?”
他站起身,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这个月给你一万五,不够再跟我说。别总说累,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能过得好点吗?”
说完,张伟拿起公文包,像逃离一样快步走出了家门。防盗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屋里两个孩子的哭闹声和林惠那双瞬间失去光彩的眼睛。
在成为全职妈妈之前,林惠是同事眼中的“拼命三娘”,是领导最器重的得力干将。她主导的项目,流水过亿,谈判桌上从未输过。为了这对来之不巧的龙凤胎,她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副总监职位,回归家庭。
她以为,凭她的高智商和强大的执行力,当个全职妈妈不会是什么难事。
她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这份“工作”,没有KPI,没有下班时间,没有同事,更没有薪水。只有无休止的哭闹、喂奶、换尿布,以及一个永远认为“你在家带孩子很轻松”的丈夫。
她成了邻居口中那个“有福气”的女人,丈夫能干,儿女双全,自己不用上班。他们看不到她手腕上因为抱孩子落下的腱鞘炎,也看不到她为了省钱给孩子买进口奶粉,自己连续一个月只吃清汤挂面。
更没人知道,那个曾经在职场上雷厉风行,从不发脾气的林惠,已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一个人对着镜子,无声地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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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下午两点,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
安安的低烧还没退,哼哼唧唧地不肯睡觉。宁宁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困了,扯着嗓子大哭,声音尖锐得能刺穿耳膜。林惠抱着一个,哄着另一个,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惠以为是自己网购的尿不湿到了,打开门一看,是住在对门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嗓门,一进门就咋咋呼呼起来:“哎哟,惠惠啊,你们家这孩子哭得,我们楼上都听见了!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没吃饱啊?”
她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伸手去捏宁宁的脸蛋,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差点划到孩子。“你看这孩子,脸都哭白了。我们家孙子那时候可乖了,吃了就睡。你是不是奶水不够啊?要不试试我那个偏方,用猪蹄炖花生,保证下奶!”
林惠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王阿姨,他们就是有点闹觉。我喂过奶了。”
“闹觉也不能这么哭啊,对嗓子不好。”王阿姨像巡视一样在屋里走了一圈,看到沙发上堆着没来得及叠的婴儿衣服,和茶几上吃了一半的面包,啧啧了两声,“你一个人是挺辛苦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福气好,不像我们那个年代,生了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干活。现在多好,张伟那么能挣钱,你就安心在家当个阔太太,多舒服。”
这番话像一根根软针,扎在林惠的心上。阔太太?舒服?她已经快忘了“舒服”两个字怎么写了。
王阿姨前脚刚走,婆婆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屏幕那头,婆婆正在麻将馆里,背景音嘈杂刺耳。
“惠惠啊,孩子怎么样啊?”婆婆高声问道。
“妈,安安有点发烧,宁宁一直在哭,我一晚上都没睡。”林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发烧?你是不是又给孩子穿多了?我跟你说,小孩子不能捂,捂出病来更麻烦!”婆婆的语气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责备,“你就是没经验,想当初我带张伟的时候,哪有这么娇气?发烧了用点土方法,拿白酒擦擦手心脚心,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大惊小怪上医院。”
“妈,现在都讲究科学育儿……”
“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我们不都这么把孩子带大了吗?”婆婆不耐烦地打断她,“行了行了,我这边要出牌了。你多担待点,张伟工作那么忙,压力那么大,你别拿家里这点小事去烦他。女人嘛,相夫教子是本分。就这样,挂了啊!”
视频被挂断,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孩子越来越响亮的哭声。
林惠抱着孩子,缓缓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自己却身处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盒子里,四面八方的指责和不理解,正不断地挤压着她最后一点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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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下午四点。
哭声还在持续,甚至比之前更加歇斯底里。安安的脸因为发烧和哭泣而涨得通红,宁宁的嗓子已经沙哑,但依旧用尽全力在嚎啕。
两种不同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像两把锋利的电钻,持续不断地钻着林惠的太阳穴。
她试了所有的方法。喂奶,孩子扭头吐出来;换尿布,孩子蹬着腿哭得更凶;唱歌,讲故事,抱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全都宣告无效。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和那两道永不停止的魔音。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的弦,一根一根地被扯断。
她需要安静。
哪怕只有一分钟,她也需要绝对的安静。
这个念头像一颗黑色的种子,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她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放在厨房角落里的大冰柜。那是张伟特意买回来的,为了储存他从国外带回来的昂贵牛排和海鲜。冰柜很大,足够装下两个小小的婴儿。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只要让他们进去待一会儿,就一会儿,世界就安静了。
林惠的动作变得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她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她机械地抱起仍在哭闹的安安,走到厨房,打开了冰柜的顶盖。一股白色的寒气瞬间涌出。
她将安安放了进去。
然后,她转身回到客厅,用同样的方式抱起了宁宁。
当她把宁宁也放进冰柜,准备关上盖子的时候,宁宁那双含着泪水的大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孩子的哭声在接触到寒气的瞬间,似乎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的停顿,让林惠的世界,真的安静了。
她迅速地盖上了冰柜的盖子。
“砰”的一声闷响。
世界,彻底清静了。
林惠靠着冰柜,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太好了,终于不哭了。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十五分钟过去了。
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
林惠猛地睁开了眼睛,一丝恐惧终于爬上了她麻木的神经。她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地起身,颤抖着双手掀开了冰柜的盖子。
冰柜里,两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身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们的小脸青紫,嘴唇紧闭,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那双曾经看着她的,清澈的大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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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接到报案后,市刑警队的资深警官老李和年轻警员小赵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一进门,他们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和呕吐物的酸腐味。一个男人,也就是户主张伟,正瘫在沙发上,双眼通红,精神恍惚,显然是刚刚痛哭和崩溃过。
而所谓的“凶案现场”——厨房,却干净得有些异常。
两个孩子的尸体已经被法医带走,只剩下那个白色的、巨大的卧式冰柜,像一口白色的棺材,静静地立在角落。
“嫌疑人呢?控制住了吗?”老李一边戴上手套,一边例行公事地问道。
小赵指了指卧室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李队,你来看看就知道了。”
老李走进卧室,愣住了。
犯罪嫌疑人林惠,没有哭闹,没有反抗,更没有试图逃跑。她就静静地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干净的家居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她正在给两个布娃娃换衣服,嘴里还哼着摇篮曲,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微笑。
如果不是客厅里那个崩溃的男人和厨房里那口骇人的冰柜,这会是一幅无比温馨的母爱画面。
“她从我们进门开始,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小赵的眉头紧锁,“不说话,不理人,就好像……魂丢了一样。我们问话,她就用那种很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继续给娃娃换衣服。”
老李在刑侦一线干了二十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有穷凶极恶的,有狡猾奸诈的,也有激情杀人后追悔莫及的。但他从未见过像林惠这样的。
她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和攻击性。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初步审问了她丈夫张伟。”小赵递上记录本,“据他所说,妻子林惠是全职妈妈,平时性格温和,爱孩子胜过爱自己,连对孩子大声说话都没有过。他坚称妻子一定是产后抑郁,精神失常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产后抑郁?”老李摸了摸下巴,走到林惠面前,试探性地问道:“林女士,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儿了吗?”
林惠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看着老李,眼神空洞,过了好几秒,她才轻声回答:“睡着了。他们太累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继续温柔地给布娃娃整理着裙角,嘴里轻轻哼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这个场景,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这不像是凶杀案的嫌疑人,更像是一个彻底碎裂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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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初步的调查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清晰而又可悲的结论:这是一起由产后抑郁引发的家庭悲剧。
丈夫张伟在酒醒后,一遍又一遍地向警方哭诉,说自己忙于工作,忽略了妻子的精神状态,是他害了妻子,害了孩子。邻居王阿姨也提供了证词,说最近几个月林惠的状态确实不好,人瘦了很多,精神也总是恍恍惚惚的。
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一个被孤立、被压垮的全职妈妈,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最终崩溃,亲手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惨剧。
老李也倾向于这个结论,准备收队,将林惠带去做精神鉴定。
但年轻的小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李队,等一下。”小赵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老李,“这个家的所有东西都太‘正常’了。”
“什么意思?”
“你看,虽然乱,但这是有孩子家庭的正常状态。孩子的玩具、奶瓶、衣服,都分门别类放得很好。厨房的调料,按高矮顺序排列。这说明女主人是一个很有条理,甚至有轻微强迫症的人。”小赵指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分析道,“一个被重度抑郁折磨到要杀掉自己孩子的人,真的还能维持这样的生活秩序吗?她的崩溃,会不会太突然了?”
老李沉吟了一下,觉得小赵说的也有道理。但他环顾四周,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小赵不死心,决定再把主卧室检查一遍。他拉开床头柜,翻看衣橱,甚至连床垫都掀了起来。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的手在床板和床架的夹缝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方的东西。
他用力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上了锁的,有着粉色皮质封面的日记本。锁很简单,用一根发夹轻易就捅开了。
小赵翻开了日记本。
里面的字迹娟秀而整齐,记录着从林惠怀孕开始的各种日常。大部分都是对孩子的爱,对未来的憧憬,但也夹杂着越来越多的疲惫和抱怨。
这些内容,都和他们的推测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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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赵快速地往后翻,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的日期,就是案发的前一天。
这一页的字迹,与前面完全不同。它写得潦草、慌乱,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主人全部的力气。
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却让经验尚浅的小赵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