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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车过碾庄镇,拐进岱山老街北的一座院落,耿坤早已候在门口。老友褚衍江——当年绰号“土匪”的莽撞少年,如今也鬓染微霜。三人相视一笑,小叙话别。庭院里,斜阳筛过枝叶,光影浮动,宛如三十多年前八义集中学那场晚会的光柱,恍惚间又落到了耿坤——不,是“耿一歌”的身上。
八十年代的八义集中学,物质虽清贫如洗,精神却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校园里,理想主义不是空谈,简陋的课桌上,课本与《朦胧诗选》并置;熄灯后的宿舍,手电筒的光晕里,传抄着北岛与舒婷的诗句,纸页沙沙作响,是青春隐秘的惊雷。我们咀嚼着那些滚烫的句子,仿佛吞咽下整个世界的星光。课间操期间,学校广播站喇叭里流淌出的《我的中国心》、《血染的风采》、《故乡的云》、《酒干倘卖无》……这是时代宏大叙事下,我们为自己寻得的一小片抒情自留地。
那场联欢晚会,舞台虽简陋,却光芒四射。傍晚时分,近两千名师生齐聚八义集中学西大操场,师生联谊会盛大开启,太空步扬起微尘,霹雳舞热烈沸腾,歌曲《一无所有》里“我曾经问个不休”的呐喊,仿佛诉说着少年们对未知未来的躁动,小虎队主打歌曲《青苹果的乐园》被演唱的有模有样,至今难忘的是顾学玲老师的妹妹顾红同学演唱的《梦驼铃》,歌者落落大方,台风稳健,演唱真挚感人,意境深沉,唤醒了思乡的家国记忆。节目竞相更迭,晚会的高潮在耿坤登场时猝然来临,他尚未开口,台下已隐隐骚动。那时的他眉宇间自有一股不羁的倜傥。《问斜阳》的旋律从耿坤口中流泻而出:“问斜阳,你既已升起为何沉落?问斜阳,你看过多少悲欢离合?问斜阳,你为谁发光为谁隐没?问斜阳,你灿烂明亮为何短促?”……顿时惊艳全场,我们从未听过的婉转深情的歌声,刹那间击穿了台下少年的心。空气仿佛凝固,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掌声与呼喊。他微扬着头,灯光勾勒出他年轻而清晰的轮廓,那歌声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苍茫与叩问,一曲终了,“耿一歌”这个名号便如烙印般刻进了八中的记忆。这绰号,是一个少年凭借纯粹才华赢得的无上勋章,闪耀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对个体精神价值的朴素推崇。
1991年底,耿坤同学投笔从戎,先当坦克兵,后调入空军,考取空军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做过军医、卫生队长、医院院长……直至转业定居大连。然而他骨子里那份不甘平庸的劲头从未熄灭。书房四壁,层层叠叠垒着《中华名医医案集成》,儿科、女科、内科、外科……每一册都沉默地记录着他与古老智慧对话的深夜。谈及当下如影随形的抑郁症,他目光沉静:“此疾根盘错节,遗传如暗河,环境似迷雾,心性若荆棘,岂是医者银针药石可尽除?”这清醒的认知背后,是他剪短头发、闭门苦读八载方换来的中医执业证书。那证书的厚度,恰似当年他歌声的穿透力——都是对生命困境的深沉回应。
斜阳沉沉,将我们的身影拉长在小院中。老“土匪”的手机里,竟缓缓流出了那熟悉的由琼瑶作词,谭健常谱曲,费翔演唱的《问斜阳》经典旋律,甚是应景。耿坤(耿一歌)微微闭目,手指在膝上无声地敲打着节拍。时光仿佛倒流,我们沉默着,任歌声在斜阳里飘荡:“问斜阳,你由东而西为谁忙碌?问斜阳,你朝升幕落为谁匆促?问斜阳,你自来自去可曾留恋?问斜阳,你闪亮如此谁能抓住?”……这意蕴深长的歌词暗合着耿坤同学即将登机飞往大连的旅程,这舒缓激昂的旋律如同祭奠一个永不复返的纯真纪元。
八十年代校园里那理想主义的微光,并非因其完美无瑕,而在于它敢于在贫瘠中仰望星空。那治愈人心的歌声是少年人向世界投出的第一枚精神火种。如今回望,那光焰或许微弱,却足以照亮一生行路的幽暗。耿坤从“一歌”到“医者”的跋涉,正是那火种不息的燃烧——当斜阳叩问大地,他终以另一种方式做出了回应:以毕生之力,去医治时代落在人心上的斑驳伤痕。
——2025年10月27日凌晨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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