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我女儿!”
当警察冲进王家血流成河的院子时,49岁的农民工赵铁山,正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护在那个眼神空洞的女孩身前。
他扔掉手里的凶器,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只是在冰冷的手铐锁住他那双沾满鲜血的粗糙大手时,他看着不远处倒在血泊里的罪魁祸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了一句话,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是他们!是他们毁了我女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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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个月前,江城郊外的建筑工地上。
空气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搅拌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49岁的赵铁山,赤着黝黑的脊梁,满身泥浆地扛着一捆沉重的钢筋,在泥泞的工地上,走得每一步都稳如泰山。
中午休息,工友们挤在阴凉地里,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拿他开玩笑。
“老赵,这么拼命,是不是想攒钱回老家娶个小媳妇啊?”
赵铁山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憨厚地笑了笑,没说话。
他从胸口最贴肉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有些过时的智能手机。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塑料袋,点亮了屏幕。
屏保上,是一个梳着马尾辫、文静秀气的女孩,正对着镜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女孩的手里,举着一张烫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这是他的女儿,赵静,他这辈子的骄傲。
晚饭后,工棚里,工友们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
赵铁山一个人躲在最角落的床铺上,戴着一副劣质耳机,和女儿视频通话。
屏幕的两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赵铁山身后嘈杂、脏乱、充满了汗臭味的八人间工棚。
另一边,是女儿赵静身后,安静、整洁、摆满了书籍的大学宿舍。
“爸,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啊?”
“没事,工友们闹着玩呢。你吃饭了没?学校的饭菜还合胃口吧?”
“吃了,挺好的。爸,你别太累了,要按时吃饭,注意身体。”女儿的声音,像清泉一样,洗涤着他一天的疲惫。
“欸,知道了,爸身体好着呢!”
赵铁山嘴上应着,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再苦再累,都值了。
一定要让女儿在城里站稳脚跟,出人头地,永远不要再回到自己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中来。
女儿的未来,是他这副被汗水和岁月浸透的身躯,唯一的价值。
02
暑假,赵静回到了清河镇的老家。
赵铁山心里高兴,干活都觉得更有劲了。
但很快,电话里,妻子的抱怨,让他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铁山啊,咱家隔壁那个王帅,就是王瘸子家那个独生子,整天不学好。”
“一天到晚,开着个破摩托车,把音响开得震天响,就在咱家门口来回转悠,还对着咱家门口吹口哨,说些不三不四的浑话。”
王瘸子家,是镇上这几年刚起来的暴发户,靠着倒卖砂石赚了点钱,盖了三层小楼,在镇上横行霸道。
赵铁山听了,眉头紧锁。
“你跟静静说,让她少出门,别搭理那种小流氓。”
“嗯,知道了。”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平息。
几天后,赵铁山再给女儿打电话时,明显感觉到,女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恐惧。
“静静,怎么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没……没有,爸。”
在赵铁山的再三追问下,女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了。
那个叫王帅的,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她的微信号,大半夜的,给她发一些恶心下流的骚扰信息和图片。
赵静把他拉黑了。
结果第二天,王帅就叫了一群小混混,守在她家附近的路口。
只要赵静出门,他们就跟在后面,吹口哨,讲一些不堪入耳的黄段子。
赵铁山听完,肺都要气炸了。
“反了他了!”他对着电话怒吼,“让你妈去村委会!去派出所!报警!”
妻子照做了。
结果,第二天,王瘸子和他那个胖媳妇,就拎着两条烟,两瓶酒,大摇大摆地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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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来道歉的。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说赵家嫂子,年轻人之间开开玩笑,你至于闹到派出所去吗?”
王瘸子的媳妇,叉着腰,阴阳怪气地说道。
“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你家闺女长得那副样子,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能勾引得我儿子天天围着她转吗?”
负责调解的村干部,也是个和稀泥的。
收了王家的好处,就劝赵铁山的妻子。
“嫂子啊,我看这事就算了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邻居,别把关系搞僵了。让静静以后注意点,不就行了?”
妻子在电话里,把这些话哭着学给了赵铁山听。
赵铁山握着手机,站在工地的烈日下,第一次感觉到了滔天的愤怒,和远隔千里的、深深的无力。
03
赵铁山不放心。
从那天起,他每天雷打不动,早中晚,都要给女儿打一个视频电话。
确认女儿安全地待在家里,他才能安心。
这个习惯,持续了半个多月。
直到那天。
中午十二点,午休时间。
赵铁山照例拨通了女儿的视频。
无人接听。
他心里“咯噔”一下,安慰自己,可能女儿去上厕所了。
他又打给妻子。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又打。
一遍,两遍,十遍……
永远都是无人接听和关机。
他发疯一样,开始打给老家的亲戚、邻居。
电话倒是都打通了。
但所有人的反应,都出奇地一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喂?三叔啊,你看到静静了吗?”
“哦……铁山啊……我……我没看着啊,我地里忙着呢……”
“二嫂!你帮我去我家看看,静静和她妈是不是出去了?”
“铁山……那个……我现在肚子疼,先不跟你说了啊……”
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一样,挂断了他的电话。
赵铁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出事了。
一定 是出大事了!
他扔掉手里的安全帽,冲到工头面前,第一次开口求人。
“老板,借我五百块钱!我要回家!马上!”
就在他准备连夜买票回家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归属地,是他的老家,清河镇。
赵铁山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一个充满同情,但又公事公办的冰冷声音。
“喂,你好。请问是赵静的父亲,赵铁山吗?”
“是……我是……”
“这里是清河镇派出所。你女儿……出事了。”
“她现在在镇医院,你尽快回来一趟。”
轰——
赵铁山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怎么上的火车。
二十多个小时的归途,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他不敢想,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手机里,女儿那张灿烂的笑脸。
直到他翻出派出所发来的一条短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关于您女儿赵静被侵害一案,我所已于今日下午三点,依法对犯罪嫌疑人王帅,采取刑事拘留措施。】
侵害……
犯罪嫌疑人王帅……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他的心上。
他终于预感到了,那个比死亡,更可怕的,万丈深渊。
04
赵铁山冲下火车,直接打了一辆黑车,疯了一样赶到了镇医院。
他冲进住院部,找到了那间病房。
推开门。
他看到的,不是那个记忆中爱笑的、像阳光一样的女儿。
而是一个躺在惨白的病床上,眼神空洞,嘴唇干裂,一言不发的,破碎的躯壳。
妻 子坐在一旁的地上,早已哭不出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静静……”
赵铁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病床上的女孩,听到他的声音,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把头扭向了另一边,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赵铁山的心,碎了。
医生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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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师傅,你要有心理准备。”
“孩子身体上的创伤,经过治疗,可以慢慢恢复。但是……”
医生叹了口气。
“她受到的惊吓太大了,有很严重的应激创伤。她现在不肯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肯进食。心理上的这个坎……可能……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赵铁山走出医生办公室,感觉天旋地转。
他刚扶着墙站稳,就看到两个穿着光鲜,满脸横肉的男女,领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朝着病房走了过去。
是王瘸子夫妇,和他们的律师。
他们不是来道歉的。
他们是来“谈判”的。
王瘸子的媳妇,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表情。
“赵家嫂子,事情已经出了,哭哭啼啼也没用。”
“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这张卡里,有二十万。算是我们家,给静静的营养费。”
她把卡扔在桌上,话锋一转。
“但是,你们必须签一份‘谅解书’。承认这件事,是你家静静主动勾引我儿子在先,他们是……是谈恋爱,闹了点小矛盾。”
“签了字,这二十万就是你们的。不然,一分钱都没有!”
赵铁山的妻子,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
“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这是在往我女儿心口上捅刀子啊!”
赵铁山再也忍不住了,他像一头暴怒的公牛,冲了过去。
“滚!都给我滚!”
他一把推开王瘸子,把那张银行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要去告你们!我要让你们把牢底坐穿!”
王瘸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脸上有些挂不住。
旁边的燕镜律师,却冷笑了一声。
他走到赵铁山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蔑地低语道:
“告我们?赵师傅,你是个聪明人,别做傻事。”
“证据呢?我当事人完全可以说,他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我们可以说是你女儿自愿的。”
“我们有的是钱,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跟你玩官司。你呢?”
他的目光,瞟了一眼病房里。
“你女儿呢?她等得起吗?这事要是闹大了,全镇的人都知道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嫁人?还要不要做人?”
“你这个当爹的,可得为她的未来,想清楚了!”
说完,王帅的母亲,还朝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不知好歹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05
律师那番淬了毒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来回回地,切割着赵铁山最后的心防。
他把王家人赶出了病房。
然后,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他看着病床上,那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个受惊的刺猬一样,一动不动的女儿。
他突然不哭了。
也不再怒吼了。
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女儿的床边。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女儿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
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一场梦。
他俯下身,对着被子里的女儿,用一种异常沙哑,但又异常平静的声音说:
“静静,别怕。有爸在。”
然后,他转过身,对早已六神无主的妻子说:
“你在这里,好好照顾静静。千万别走开。”
“我出去,给她买点她最爱吃的水晶蒸饺。”
妻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赵铁山走出病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去医院的食堂,也没有去医院门口的小吃街。
他径直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清河镇,王家那栋三层小楼里,灯火通明。
王帅,已经被他那个有本事的爹,花钱“取保候审”了出来。
此刻,他正和一帮狐朋狗友,在自家的院子里,摆上了烧烤架,打开了音响,庆祝自己又一次“摆平了麻烦”。
“帅哥牛逼!我就说没事吧!”
“来来来,喝酒!那小妞,真他妈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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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充满了乌烟瘴气的嬉笑声和烧烤的油烟味。
没有人注意到。
在王家院子隔壁,那片漆黑的、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刚刚从自家柴房里找出来的,砍柴用的斧头。
斧刃,在月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