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就听我跟刘娟的,把老家那房子卖了吧。”儿子赵勇坐在父亲赵国民的对面,语气诚恳,“您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冷冷清清的,我们也不放心。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热闹,我们也能好好孝敬您。”
赵国民看着儿子,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儿媳刘娟,心里有些犹豫:“那可是你妈留下的念想……”
“爸!”赵勇加重了语气,“都什么年代了!您把房子卖了,那笔钱我帮您存着,以后您养老、旅游,想干什么不行?总比守着个破房子强啊!您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您大孙子,行吗?”
听儿子提到了宝贝孙子,赵国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看着儿子那张“孝顺”的脸,最终,还是长叹一口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01
赵国民今年六十三岁,是滨海市一家老国营纺织厂的退休钳工。
![]()
老伴儿前几年因病去世,留下他一个人,守着那套位于老城区的、单位分的七十平米的两居室。房子虽然旧了,但被老伴儿生前收拾得一尘不染,屋里的每一件家具,墙上的每一张照片,都充满了回忆和家的味道。
退休后的日子,清静,也有些孤单。赵国民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侍弄一下窗台上的花草,或者去楼下公园里,和几个老伙计下下棋,聊聊天。最大的盼望,就是儿子赵勇能带着儿媳刘娟和六岁的孙子童童,每周回来看他一次。
儿子赵勇,是赵国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他不像自己,当了一辈子工人,而是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市里一家不错的公司当主管,娶的媳妇刘娟也在商场里当楼层经理,两口子都算是城里体面的“白领”。
他们住在城东的新区,房子大,装修也漂亮。赵国民每次过去,都感觉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他们家那锃亮的地板格格不入,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给儿子儿媳添了麻烦。
儿媳刘娟,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但赵国民总觉得,她那热情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算计。她对自己的态度,永远是客气又客套,像是对待一个需要应付的远房亲戚,而不是一家人。
但只要她对儿子好,对孙子好,赵国民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02
“卖房养老”这个提议,是儿子和儿媳一起提出来的。
他们说,老城区的房子马上要拆迁,但补偿款不多,不如趁现在行情好,卖个高价。他们还说,赵国民年纪大了,一个人住不安全,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爸,您就搬过来跟我们住。家里房间多,不差您这一间。”赵勇说得情真意切,“那五十万的卖房款,您就交给我和刘娟,我们帮您存着,就当是您的养老金。您以后就什么心都别操了,只管跟着我们享福!”
赵国民被儿子描绘的那幅“三代同堂,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打动了。他想着,自己确实也孤单,能天天看到大孙子,也是天大的福分。
于是,在一种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中,他卖掉了那套承载了他半辈子回忆的老房子。
签合同那天,当中介把那厚厚的一沓五十万现金交到他手上时,他的手都在发抖。这笔钱,是他和老伴儿一辈子辛劳的最终总结。
他没犹豫,当天就把这笔钱,原封不動地,交到了儿子和儿媳的手里。
搬家的那天,他也没带走什么大件。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老伴儿留下的一张旧照片,他几乎是“净身”住进了儿子家。
儿子儿媳给他安排的,是家里最小的一间朝北的次卧,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
![]()
赵国民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他安慰自己:毕竟是寄人篱下,不能要求太多。
03
然而,“享福”的日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到来。“寄人篱下”的滋味,远比他想象的要苦涩。
最初的几天,儿媳刘娟还算客气,但很快,她就露出了不耐烦的真面目。她开始用一种“城里人”的优越感,对赵国民这个“乡下老头”的生活习惯,进行全方位的、毫不留情的改造和批判。
“爸,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洗完菜的水别留着冲厕所,多脏啊!咱们家不差那点税费!”
“爸,您能不能别把吃不完的剩菜放冰箱里?那些东西都有亚硝酸盐,致癌的!我们从来不吃隔夜菜!”
赵国民一辈子节俭惯了,在他眼里,儿媳妇的这些行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但他不敢反驳,因为每次他一开口,刘娟就会拉下脸,说他是“老顽固”、“思想跟不上时代”。而儿子赵勇,则永远在和稀泥。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一件“大事”发生了。刘娟所在的商场,要提拔一个新的部门总监,而刘娟,是三个候选人里最有希望的一个。据说,商场的老总,要亲自到几个候选人家里进行“家访”,考察家庭情况。
这一下,刘娟把这次家访,看得比天还重要。
她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对家里进行大扫除,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她还特意警告赵国民:“爸,下周二晚上,我们领导要来家里坐坐。您那天,就在自己房间里看电视,千万别出来!也别弄出什么声响!”
赵国民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知道事关儿媳妇的前途,便连连点头答应。
可他,还是想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他无意中听到刘娟在电话里跟丈夫说,那位老总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尤其喜欢一种叫“大红袍”的武夷山岩茶。
赵国民把这个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自己要是能给儿媳妇长长脸,或许她对自己的态度,也能好一点。
他揣上自己的退休金存折,跑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茶叶店,最后,在一个老师傅的推荐下,花了两千块钱的“天价”,买回来一盒包装得古色古香的“特级大红袍”。
家访那天,赵国民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当他听到客厅里传来领导爽朗的笑声时,他觉得,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最好的搪瓷杯,泡好了那杯他寄予厚望的“神茶”,算准时机,在刘娟和领导谈话最热烈的时候,端了出去。
“王总,您辛苦了,快尝尝我泡的茶!”赵国民一脸淳朴的笑容,将茶杯递了过去。
刘娟的脸,在那一刻,瞬间就僵住了。
那位王总倒也客气,接过来喝了一口。可刚一入口,他的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嗯……好茶,好茶。”王总放下茶杯,客套了两句,便很快就找借口告辞了。
领导一走,刘娟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彻底爆发了!
“谁让你出来的!谁让你乱泡茶的!”她指着赵国民,气得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你泡的是什么!那是便宜的肉桂!不是大红袍!你当领导是傻子吗!我的脸,我的前途,全被你这张自作聪明的脸给丢尽了!”
赵国民被骂得愣在了那里,他看着那盒花了他大半辈子积蓄买来的茶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一片好心,怎么就办了天大的坏事。
04
从那以后,刘娟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了,她看赵国民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她不再跟他说话,把他当成了空气。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冰。
赵国民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愧疚,整天唉声叹气。
过了几天,刘娟的一个闺蜜来家里做客。那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开着一辆红色的进口小轿车,浑身上下都是名牌。
![]()
两人坐在客厅里喝咖啡,聊天,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自己房间里假装看电视的赵国民,听得一清二楚。
“娟儿啊,你也是的,怎么真把你公公接过来了?”闺蜜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嘲笑,“你看咱们圈子里,谁家还跟老人住一起啊?多不方便啊。再说,你家老头子,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带出去多没面子啊。”
刘娟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大倒苦水:“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我们家赵勇,非要尽孝心!我有什么办法?自从他来了,我家里的档次都拉低了!我那些进口香薰、高级餐具,他一样都看不惯,还说我浪费。前两天我领导来家访,他还好心办坏事,差点把我的工作都搅黄了!我现在啊,看到他那张脸就烦!”
“那你得赶紧想个办法啊,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住下去吧?这房子可是你们自己买的!”
“再看吧,烦着呢……”
那些刻薄的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赵国民的心里。
他坐在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屋里,浑身冰冷。他这才明白,原来在这个家里,自己不仅是个累赘,更是一个让儿媳妇“没面子”的、亟待清理的“障碍物”。
他的心,彻底凉了。
那天是周末,刘娟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其中有一盘她最拿手的红烧鸡块,香气扑鼻。
饭桌上,一家人正吃着饭。六岁的童童有些挑食,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对青菜兴趣缺缺。
刘娟见状,立刻从盘子里,夹起一只最大、最漂亮的鸡腿,放进了儿子的碗里,哄着说:“童童乖,快把青菜吃了,吃了妈妈就把这个大鸡腿奖励给你。”
童童一看有鸡腿,眼睛都亮了,立刻大口大口地吃起了青菜。
赵国民看着孙子可爱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没什么胃口,就喝着点稀饭。看到盘子里还剩下另一只鸡腿,他也没多想,以为是大家都可以吃的,就习惯性地夹起来,放进了自己的碗里,准备慢慢啃。
然而,就是这个再也平常不过的动作,却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信。
刘娟那张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在看到赵国民夹走鸡腿的那一刻,“唰”地一下就变得狰狞起来。
她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爸!你干什么呢!”她的声音,尖锐得像一把刀,“你没看见童童就爱吃鸡腿吗?这一锅鸡,就两个腿,你一个大人,跟自己亲孙子抢东西吃,你好意思吗!”
赵国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搞得愣在了那里,嘴里还叼着那口刚咬下去的鸡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我没想抢……我以为……”他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们都得让着你是吧!”刘娟积压了多日的怨气,在这一刻,借着这个由头,彻底爆发了。
“自从你搬过来,这个家就没一天安生日子!不仅毁了我的前途,现在还上桌就跟孩子抢好吃的!我们家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
“我们天天辛辛苦苦上班挣钱,养着你,你倒好,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们!就知道给我们添堵!你这么能耐,自己出去过啊!”
“够了!”
一声怒吼,来自一直沉默的赵勇。
赵国民本以为,儿子是回来给自己解围的。可没想到,赵勇看了一眼满脸是泪、委屈巴巴的妻子,和吓得不敢说话的儿子,最终,却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自己父亲的身上。
“爸!你怎么回事啊!刘娟说得不对吗?你就不能让着点孩子吗?我们天天上班那么累,回来还得处理你惹出来的这些破事!你到底想怎么样!”
那一刻,赵国民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
他默默地放下手里的碗筷,没有争辩,也没有说话,只是走回自己那间冰冷的小卧室,开始收拾自己那几件可怜的行李。
05
离开儿子家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
滨海市的深秋,寒风刺骨。赵国民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茫然地站在小区的门口,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那个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充满温暖回忆的家,已经被他亲手卖掉了。而这个他曾以为可以安度晚年的、富丽堂皇的新家,也已经将他无情地驱逐。
他成了这个城市里,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
最终,他在一个离儿子家很远的、破旧的城中村里,用身上仅剩的几百块钱,租下了一间只有七八平米的、阴暗潮湿的小单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
被儿子儿媳赶出家门的屈辱,和对孙子的无尽思念,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短短半个月,他的头发,就白了一大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苍老了十几岁。
他不敢给老家的亲戚朋友打电话,他觉得丢人。
他也想过去找儿子,但他知道,回不去了。那个家,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晚年,就要这样在孤独和凄凉中度过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却突然降临。
那天下午,赵国民正准备出门去买点挂面。他刚一打开房门,就被门口站着的两个穿着制服的、表情严肃的警察,吓了一跳。
“请……请问你们找谁?”赵国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请问,是赵国民,赵师傅吗?”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客气地问道。
“是……是我。警察同志,发生……发生什么事了?”赵国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警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牛皮纸做的档案袋。
“赵师傅,”警察将那个纸袋,递到他的面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您认识这个吗?”
赵国民疑惑地接过那个纸袋。将纸袋打开,他看着里面的内容,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