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西渠提前放水,地下水道万一崩裂了,那十万民夫可就都得被泥浪给吞没了。郑国渠这还没修完的工程,可就成了秦国暴政的铁证了。到时候六国肯定会拿这个当借口,联合起来攻打秦国。
真要是那样的话,就算他的情报送到了咸阳,也不过就是马后炮,没什么用了。
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
酉时三刻的时候,酒肆后巷的暗门轻轻打开了。阿蕈用油布裹着身子,低着头走进来,后面还跟着织坊的一个老妇人。这俩人脸色都特别凝重,衣角还滴答着雨水呢。
在密室里,吴声站在木案前面,手指轻轻点着一幅羊皮的地脉图。那图上用朱砂标出来七个压力节点,都和“水爆连环阵”是对应的。
“兰姬明天就要进宫去述职了。”吴声说话了,声音低低哑哑的,就像砂石在磨刀刃似的,“她会把陶俑里的图影,交给内廷掌印的宦官。”那人爱财,拿三金就能把他收买喽。一定得让他在相国过目之前,先把东西送到韩王跟前。”
老妇人皱起眉头:“要是相府已经知道密报的内容了,这么干不就等于自己暴露了吗?”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吴声嘴角轻轻往上一挑,可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让他们看到证据,却又不相信这个证据。一旦起了疑心,就有了裂缝。”
他停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得严严实实的竹简,外面盖着火漆,印着伪造的秦蒻密纹。
“还有一件事——我得让这封信,出现在吕不韦的心腹的桌子上。”
阿蕈吃了一惊:“你这是要……反咬自己一口啊?”
“泡馍已经叛变了,空图就是个诱饵。”吴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信里就说,我早就被韩廷给策反了,这个图就是为了骗咸阳做出错误的判断,让他们提前调兵往东走,然后掉进埋伏圈。吕不韦这人疑心病重,肯定会气呼呼地追查。只要他一动,不管是真是假,秦国肯定会派特使到边境来——而这个特使,就是压垮‘疲秦计’的最后一击。”
密室里静得吓人。
这可是拿命在赌啊——赌吕不韦的权力欲望,赌嬴政的警惕性,赌整个秦国对一张假的叛变信的反应速度。
“要是咸阳不信呢?”老妇人低声问道。
吴声望向桌子上半块铜印,那个“卯”字就像倒着悬在那儿,摇摇欲坠。
“他们不信活人,但是信死人。”他小声地说:“你们运的可不是档案啊,那可是命呢。”
半夜里,密室里的蜡烛火苗越来越小了。
吴声一个人坐在桌子前,把那些备用的档案一股脑儿都扔进了铜盆里。那火苗就像饿极了似的,一下子就把纸页给卷没了,烧剩下的灰就像黑色的蝴蝶到处乱飞。
到最后呢,他就只留下了一个玉簪子。这玉簪子是兰姬前几天不小心落下的,簪子头上还偷偷刻着秦蒻的“火种烙”暗记呢。还有那张地脉图的原件,他也留着。
他盯着那火光看的时候,突然,就像有根针在脑袋里扎了一下似的,他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城西,义庄那个地方。
有一股特别浓的死气,就像从发臭的井里冒出来的风一样,从西北方向直往这边扑过来。
这可不是一般死人的那种阴冷的感觉,而是被毒死之后那种充满怨恨、还散不掉的气,就好像有什么话还没说出来似的。
他站起来,披上黑色的大氅,也没拿什么兵器,就把玉簪子悄悄藏到袖子里了。
这时候雨又下起来了,那雨丝细密得就像针一样,最后织成了一张好像没有边际的大网。
义庄的门都快倒了,门环也锈得不成样子。
他悄悄地把门推开,一股腐朽的木头和草灰的味道就直往脸上扑。
里面有十几口棺材静静地排在深处,都盖着白色的布。
在正中间有一张床榻,上面横着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脸上盖着粗麻布,胸口没有伤口,就只有嘴角往外渗出一些细碎的黑灰,指甲都发青了。这一看就是中了“牵机引”的毒啊,这毒厉害得很,只要喘三口气的功夫就能要了人的命,根本就没有解药。
吴声蹲下身子,用手指轻轻地掀起了尸布的一个角。一张憔悴不堪的脸露了出来——是盲卜者申公啊!
这人以前给秦蒻解译过暗语呢。三年前啊,他假装死了然后跑掉了,就躲在市井里给人算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而且怎么就死在这儿了呢?
在尸体旁边的泥地上,有一封没拆的信静静地躺着。
那封信的封泥好好的,上面的印迹特别清楚——是个倒着的“卯”字。
他慢慢把信拆开,只见绢面上就写了一行小字,那墨色红得就跟血似的:
“给死人写信的家伙,自己也快变成死人喽。”
这时候,雨声突然就停了。
义庄里面冷雾到处都是,那些棺木就像石碑一样,静静地围在那儿。
吴声紧紧握着玉簪,手指的关节都因为用力变得煞白,眼睛缓缓地在那一排排等着下葬的棺木上扫过。
他看着盲卜者那空洞洞的眼眶,声音很低,就像是在跟地府里的鬼魂说话似的:
“那我呀……就给活着的人,写封遗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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