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哥,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我,我这个月的业绩肯定完蛋了!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没事,小事儿。”
“说好了啊,下次!绝对不骗你!”
看着那个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学妹林薇,一脸真诚地对自己双手合十,陈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收拾好自己工作台上的工具。
“下次”,这个词,陈阳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
每一次,都是在帮她处理完一个本该她自己完成的烂摊子之后。
每一次,她都说得信誓旦旦。
每一次,也都“下次再说”。
陈阳是个老好人,但他不是个傻子。
他知道,有些人的“下次”,就跟“永远”是一个意思。
01
陈阳今年三十八,是市里一家小有名气的手工艺术品工作室的首席技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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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的,是精细活儿——微雕。
在一厘米见方的象牙果、橄榄核上,雕刻出山水楼阁、花鸟鱼虫。这门手艺,不光靠天分,更靠长年累月的练习和一双稳如磐石的手。
他的手,就是他的饭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为了保护这双手,陈阳烟酒不沾,咖啡浓茶不碰,连重活都很少干,每天还要花一个小时,做手指操。
他妻子总笑他,说他一个大男人,活得比女人还精细。
“能不精细吗?这一双手,养着我们一家老小呢。”陈阳总是举起自己的手,开玩笑似的说。
陈阳的性格,随他的手艺,沉稳,细致,还有点老好人。
工作室里,谁有了麻烦,都爱找他帮忙。设计稿出了问题,找陈阳;工具坏了,找陈阳;家里电脑坏了,也找陈阳。
他很少拒绝。
用他的话说,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可妻子却不这么认为。
“你就是心太软!”妻子一边给他按摩着手腕,一边抱怨,“尤其是对那个新来的小姑娘,叫什么林薇的。我看她天天变着法儿地麻烦你,今天让你带个饭,明天让你修个图,你也好意思不拒绝?”
“她一个小姑娘,刚毕业,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陈阳解释道。
“不容易?我看她是对谁都不容易,就对你容易!”妻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小心点,别让人当枪使了还帮人数钱。”
陈阳听了,只是笑笑,没往心里去。
他觉得,妻子就是想多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无非,就是年轻,爱偷点懒,想找个依靠罢了。
02
林薇,是三个月前进的工作室。
说是陈阳的“学妹”,其实也就毕业于同一所美术学院,比他晚了十几届。
她人长得漂亮,嘴也甜,见谁都带着三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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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那天,老板让她拿个作品看看。她拿出来的,是一枚小小的橄榄核雕,上面刻着“十八罗汉”。
虽然刀法还很稚嫩,但那份灵气,让包括陈阳在内的所有老师傅,都眼前一亮。
老板当场就拍板,把她留下了,让她跟着陈阳学习。
“陈阳哥,以后我就是你徒弟啦!你可得多多指教啊!”林薇抱着自己的东西,站到陈阳的工作台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谈不上徒弟,互相学习。”陈阳客气地笑了笑。
一开始,林薇确实表现得很好。
她勤奋,好学,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
她对陈阳,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
“哇!陈阳哥,你这刀工也太神了吧!这么小的细节,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阳哥,你这双手,是不是上过保险啊?简直就是艺术品!”
她像一只百灵鸟,整天在陈阳身边,叽叽喳喳,充满了赞美和恭维。
陈阳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被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捧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受用的。
他教得,也格外尽心。
可慢慢地,陈阳就发现,味道有点变了。
林薇的“请教”,开始超出了工作的范畴。
“陈阳哥,我电脑死机了,你帮我看看呗,我晚上还要用它赶稿子呢。”
“陈阳哥,我住的地方灯泡坏了,我一个人不敢换,你下班能顺路帮我一下吗?”
“陈阳哥,我今天不舒服,这点活儿实在干不完了,你是我师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些请求,都发生在下班时间,或者是以一种撒娇的、半开玩笑的方式提出来,让陈阳很难拒绝。
每次帮完,林薇都会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然后熟练地抛出那句口头禅:
“陈阳哥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下次!下次我一定请你吃大餐!”
陈阳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渐渐地,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
03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根又一根稻草的累加。
陈阳对林薇的厌烦,也是如此。
先是借钱。
有一次,林薇火急火燎地找到陈阳,说她妈妈在老家生了疾病,急需用钱,想跟他借五千块。
“陈阳哥,我发了工资,第一个就还你!求求你了!”她哭得眼睛通红。
陈阳心一软,就把钱转给了她。
结果,到了发工资的日子,她提都没提这事。
反倒是陈阳,过了好几天,才旁敲侧击地提醒她。
“哦哦哦!对不起对不起!陈阳哥,你看我这记性!”她一拍脑门,满脸歉意,“我马上转你!”
她把钱还了,但那种被人当成“提款机”和“备忘录”的感觉,让陈阳很不舒服。
接着,是推卸责任。
工作室接了个大单,为一个高端客户,定制一批微雕袖扣。
老板把其中最难的一部分,交给了陈阳,一些辅助性的打磨抛光工作,则分给了林薇。
结果,在交工的前一天,林薇负责的一对袖扣,因为抛光过度,表面出现了无法修复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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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微雕行业,是致命的失误。
林薇当时就吓哭了,抱着那对报废的袖扣,找到陈阳。
“陈阳哥,怎么办啊……老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开除我的……”
陈阳看着她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
他花了整整一个通宵,把自己备用的一块好料,重新雕刻、打磨,硬是赶在交工前,又做了一对一模一样的出来。
第二天,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把袖扣交给了林薇。
“以后,长点心吧。”他疲惫地说。
“嗯嗯!”林薇点头如捣蒜,脸上又是那副感激涕零的表情,“陈阳哥,你又救了我一命!这个周末,我请你和你老婆吃饭!就这么说定了!”
结果,到了周末,陈阳连她一个微信都没收到。
周一上班,他问起这事,林薇又是一拍脑门。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给忘了!对不起啊陈阳哥!下周!下周一定!”
陈阳看着她那张毫无诚意的笑脸,第一次,没有回应。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不断付出的“冤大头”。
而林薇,就像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黑洞,理所当然地,吸食着他的善意和精力。
他开始刻意地,疏远林薇。
她再找他帮忙,他会找各种理由推脱。
林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冷淡,有那么一段时间,确实收敛了不少。
陈阳以为,自己的生活,终于可以清静了。
他没想到,一场更大的麻烦,正在午夜,悄然酝酿。
04
那天晚上,陈阳睡得很沉。
第二天,他要完成一个作品的最后一道工序,那道工序,要求精神高度集中,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所以,他早早就睡了。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异常突兀。
陈阳被吵醒,烦躁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凌晨三点零七分。
屏幕上,是林薇发来的一连串微信消息。
“陈阳哥,你在吗?”
“睡了吗?”
“救命啊!十万火急!”
陈阳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强压着火气,回了一句:“怎么了?”
几乎是信息发出去的瞬间,林薇的回复就弹了出来,还带着好几条语音。
他点开语音,林薇那带着哭腔的、焦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陈阳哥!我家里出事了!我妈突发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我必须马上赶回去!”
“我订了早上五点的飞机,可是,可是我现在根本打不到车!所有的网约车平台,都说没车!”
“你能不能……你能不能送我一下?去机场!求求你了!我只有你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助,那么可怜。
换作是以前的陈阳,可能真的会心一软,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
这几个月来积攒的厌烦,和睡眠被打扰的愤怒,在那一刻,压倒了他的同情心。
他想起了妻子的话,想起了那些数不清的“下次一定”,想起了她一次次的理所当然。
凌晨三点,从市区开车到机场,一个来回,至少要两个小时。
等他回来,天都快亮了。
那他第二天的工作,还要不要干了?
那双需要绝对稳定的手,还要不要了?
凭什么?
凭什么你的急事,就要牺牲我的睡眠和我的工作?
一股无名火,从陈阳的心底,猛地蹿了上来。
他拿着手机,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敲了回去。
“太晚了,去不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信息,发送成功。
他没有再等林薇的回复,直接,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到了一边。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翻了个身,裹紧了被子,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在他心里,交织着。
但他很快,就把那丝愧疚,给掐灭了。
他告诉自己:我没做错。我不是她的谁,没有义务,为她的人生,随叫随到。
他闭上眼睛,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
05
第二天,陈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看了一眼手机,林薇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
他心里,那最后一点不踏实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想,她应该是找到别的办法去机场了吧。
他像往常一样,洗漱,吃早饭,然后去了工作室。
因为休息得很好,他今天的状态,出奇地好。
那个作品最后的工序,被他一气呵成,完美地收了尾。
他看着自己巧手之下,那件栩栩如生的微雕作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他觉得,昨晚那个拒绝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然而,这份满足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午,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陈阳?”其中一个年长的警察,开口问道。
陈阳的心里,“咯噔”一下。
“我就是。”他站了起来。
“我们是市刑侦队的。”年长的警察,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我们正在调查一起人口失踪案,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人口失踪?”
“是的。你的同事,林薇,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失联了。”
警察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阳的头上。
他整个人都懵了。
失联了?怎么会?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昨天凌晨三点,收到林薇微信,以及自己拒绝了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警察说了一遍。
他还把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翻出来给警察看。
“警察同志,你们看,我当时确实是拒绝了她。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所以,她失联这件事,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年长的警察,静静地听他说完,点了点头,他用一种审视的、锐利的目光,看着陈阳,缓缓地开口:
“你说,她的失联,跟你没关系?”
“那你看看,这个东西,是什么?”
他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
袋子里,装着一张照片。
他将那张照片,放到了陈阳面前那张铺着黑色丝绒的工作台上。
照片,正对着陈阳的眼睛。
陈阳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下一秒,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