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砰！砰！砰！”
沉闷而暴力的砸门声，像战鼓一样敲在林峰的耳膜上，也敲在整栋楼所有住户的心上。
门外，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咆哮，言语污秽不堪。
“林峰！你个缩头乌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他妈不开门，老子今天就把你这破门给卸了！”
屋内，林峰的妻子李娟脸色煞白，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颤抖：“林峰，怎么办？他们又来了……你快想办法啊！”
林峰面无表情地拨开她的手，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丝毫波澜。
他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领，仿佛即将出席一场商务会议，而不是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催债人。
“开门。”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李娟几乎要尖叫起来：“你疯了？！”
林峰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门前，在妻子惊恐的注视下，握住把手，猛地将门拉开。
门口堵着三个男人。为首的是个光头，脖子上盘着一条狰狞的过肩龙纹身，嘴里叼着烟，一脸横肉。他就是催债公司的豹哥。
看到门突然打开，豹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残忍的冷笑。
“哟，稀客啊。还以为你打算在里面当一辈子乌龟呢。”他一口浓烟喷在林峰脸上。
林峰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豹哥，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费解的漠然。
“这里是居民楼，你们这样，影响不好。”林峰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豹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两个小弟一起狂笑起来。
“影响不好？你欠我们二十八万不还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影响不好？！”豹哥上前一步，用粗壮的手指用力戳着林峰的胸口，“我告诉你，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我让你全家都‘影响不好’！”
“钱，暂时没有。”林峰说道。
“操！你耍我们？”豹哥脸色一沉，扬起了手。
周围的邻居已经有胆大的探出头来看热闹了，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林峰要挨上这结结实实一巴掌时，他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你最好想清楚，这一巴掌打下来，是什么后果。”
豹哥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林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那眼神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反倒像……像一个掌控全局的猎手。
01
三天前，家里的气氛就已经降到了冰点。
起因是李娟的弟弟李伟看上了一套婚房，首付还差二十万。
饭桌上，丈母娘对着林峰唉声叹气，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女儿跟着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小峰啊，你看小伟都快三十了，这婚事要是再拖下去，我们老李家的脸往哪儿搁啊。”
李娟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老公，我弟弟就这么一个人生大事，我们当姐姐姐夫的，能不帮吗？”
林峰沉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二十万，我们家现在拿不出来。”他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啪”的一声，丈母娘把筷子重重撂在桌上，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拿不出来？林峰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家小伟好？当初李娟嫁给你的时候，我们家彩礼可一分没多要，现在让你帮衬一下弟弟，你就推三阻四？”
林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几乎一模一样的刻薄嘴脸，心里一阵发冷。
当初结婚，他家给了十八万八的彩礼，丈母娘转手就用这笔钱给儿子李伟买了一辆车。
这些年，他的工资卡一直放在李娟那里，每个月只留下一千块作为通勤和午饭钱。他省吃俭用，从不抽烟喝酒，为的就是能早点把房贷还清，给这个家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到头来，在她们眼里，他依然是个外人。
“妈，家里的钱都买了理财，还没到期，取不出来。”林峰耐着性子解释。
“那就去借啊！你不是有那么多朋友吗？”丈母娘理直气壮地说道，“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爸妈留给你的那套老房子吗？卖了不就有钱了？”
林峰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那套老房子，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最后的底线。
“那房子，不可能卖。”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气氛彻底僵住。
最终，李娟哭哭啼啼地打着圆场，说她去想办法，这才算把一顿饭吃完。
林峰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没想到，两天后，李娟直接告诉他，钱已经借到了。
她背着他，通过好几个网贷平台，凑了二十万，直接转给了她弟弟。
林峰当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着手机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利息和手续费，第一次对妻子感到如此陌生。
“你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这是高利贷！利滚利，会把我们整个家都拖垮的！”他对着李娟嘶吼。
李娟却一脸无所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利息高点嘛。等你那个理财到期了，我们一次性还清不就行了？我不管，我弟弟的婚事最重要！”
天真，愚蠢，无可救药。
林峰看着眼前这个被娘家彻底洗脑的女人，第一次萌生了离婚的念头。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笔“理财”到期后，他才发现，账户里的三十万，早在半年前就被李娟偷偷转走，给丈母娘他们去投资一个所谓的“养老项目”了。
结果，血本无归。
家庭的积蓄空了，外面还背上了网贷。为了填上一个窟窿，只能去挖另一个更大的窟uto窿。
就这样，“以贷养贷”，短短几个月，最初的二十万，滚雪球般变成了二十八万。
催债公司的电话，也从一天几个，变成了一天几十个。
02
催债的被林峰一番话镇住，暂时退去后，家里的气氛并没有丝毫好转。
李娟一改刚才的惊慌失措，转而开始埋怨。
“林峰，你到底行不行啊？你看看你把事情搞成什么样子了？现在催债的都找上门了，街坊邻居都看到了，我的脸往哪儿搁？”
她坐在沙发上，一边涂着昂贵的指甲油，一边数落着丈夫的不是。
林峰看着她，只觉得无比讽刺。
“你的脸？”他冷笑一声，“当初是谁背着我借网贷的？是谁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去给你妈投什么养老项目的？”
李娟“啪”地一下把指甲油瓶子放在茶几上，声音尖利起来：“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翻旧账吗？我那不是为了我弟吗？我弟好了，我在娘家才有面子！再说了，我妈那个投资，还不是想多赚点钱给我们减轻负担？我是好心！”
“好心？”林峰气得发笑，“你的好心，就是把我们这个家推进火坑？”
“我不管！反正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解决！”李娟开始耍赖，“我警告你林峰，你要是解决不了，害得我跟我妈被催债的骚扰，我们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在林峰心上。
曾几何时，他为了这两个字，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可现在，从妻子嘴里说出来，却变得如此廉价和伤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失望。
“好，我会解决。”
他不想再吵了，转身准备回房间。
“站住！”李娟叫住他，“下个月的生活费该给了吧？还有，我上个月看上的一款包，你什么时候给我买？”
林峰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没看到催债的都堵到门口了吗？我们现在欠着二十八万！你还在想着买包？”
李娟撇了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欠债是欠债，生活是生活。总不能因为欠了钱，我就不过日子了吧？我朋友她们都换新包了，我也要买！就五千块，对你来说不是小钱吗？”
林...峰的心，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他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五年，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女人，突然觉得，她比门外那些催债的，更像一个吸血的恶鬼。
03
催债公司并没有因为林峰的几句狠话就善罢甘休。
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用更阴损的招数。
第二天，林峰刚到公司，就发现气氛不对劲。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躲躲闪闪，窃窃私语。
他一头雾水地打开电脑，直属上司板着脸走了过来。
“林峰，来我办公室一下。”
办公室里，上司将一沓打印出来的A4纸摔在他面前。
上面是林峰的身份证照片和个人信息，配上鲜红的大字：“欠债不还，天理难容！”
下面还有几行小字，把他描绘成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无赖，并且附上了他公司的地址和电话。
“这是怎么回事？”上司的语气十分严厉，“现在公司前台，还有我们部门的公用邮箱，全都收到了这个！你知不知道这给公司造成了多坏的影响？”
林峰的拳头瞬间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知道，这是豹哥他们的手笔。
“领导，这是恶意的污蔑和骚扰，是他们……”
“我不管他们是谁！”上司粗暴地打断他，“我只知道，你的私人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公司的正常运营！林峰，我给你三天时间，把你的破事处理干净！否则，你就自己提交辞职报告吧！”
林峰走出办公室，感觉背后那些同事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一整天，他都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刚走出公司大楼，两个熟悉的身影就堵在了他面前。
是豹哥手下的两个小弟。
他们没有动手，只是像跟屁虫一样远远地跟着他，从公司到地铁站，再从地铁站到他家小区楼下。
一路上，他们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着“欠钱不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比直接的暴力更让人窒息。
林峰回到家，将自己摔在沙发上，身心俱疲。
李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关心，反而充满了厌恶。
“你又怎么了？跟个丧家之犬一样。催债的又找你了？”
林峰没有力气回答。
李娟的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她开了免提，丈母娘尖锐的声音立刻充斥了整个客厅。
“娟儿啊！你快问问林峰那个废物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有莫名其妙的人打电话到我这里，说他欠了钱，要我们替他还！我的老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妈，你别急，我正问他呢……”
“我告诉你，这事我们家可不管！钱是他借的，让他自己想办法！要是敢连累到我们家，连累到你弟弟，我饶不了他！”
电话挂断。
李娟看着林峰，冷冷地开口：“你听到了吧？现在他们都骚扰到我妈那里去了。林峰，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们全家吗？”
“我说了，我会解决。”林峰的声音沙哑。
“解决？你怎么解决？你工作都要丢了！”李娟尖叫道，“我告诉你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你爸妈那套老房子卖了！那是现在唯一能救我们家的东西！”
又来了。
又是这套房子。
林峰缓缓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他看着妻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消失殆尽。
他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关心他是否疲惫，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被羞辱。
他们只关心，它的利用价值还剩下多少。
04
“房子，我不会卖。”
林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他最后的堡垒，是他灵魂的栖息地，绝不可能交出去。
“你！”李娟气得浑身发抖，她冲上来，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就朝林峰砸了过去。
林峰头一偏，杯子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哐当”一声在墙上摔得粉碎。
碎片溅起，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李娟彻底歇斯底里了：“林峰你这个自私鬼！你心里就只有你那死去的爹妈！你根本就没把我和我妈我弟当成一家人！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了！”
她一边哭喊，一边开始砸东西。遥控器、抱枕、水果……能拿到手的东西都被她扔了出去，家里顿时一片狼藉。
林峰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任由那道血痕从脸上滑落。
血是热的，可他的心，已经彻底凉了。
直到李娟闹累了，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林峰才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安慰她，而是径直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个行李箱。
李娟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着林峰的动作。
“你……你要干什么？”
林峰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几件衣服，然后拿上了身份证、银行卡等重要证件。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条理清晰，仿佛早就演练了无数遍。
李娟终于感到了恐慌。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卧室门口，堵住房门，哭着说：“林峰，你不能走！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那二十八万的债怎么办？”
“那是你的债，不是我的。”林峰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审视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从你背着我借钱，给你弟弟买房的那一刻起，这个家，就跟你口中的‘我们家’，分开了。”
“我……我错了！老公我错了还不行吗？”李娟开始放软姿态，试图去拉林峰的胳膊，“我再也不敢了，你别走，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林峰轻轻挣开她的手。
“晚了。”
他拉着行李箱，绕过瘫坐在地上的李娟，没有丝毫留恋。
当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时，李娟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林峰！你敢走出这个门，我们就完了！我马上就去法院起诉离婚！让你净身出户！”
林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话。
“好啊。”
“我等着。”
门被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也彻底隔绝了屋内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峰拉着行李箱，走在深夜的小区里，脸上那道血痕已经凝固。
他拿了一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
他知道，当他走出那扇门的时候，旧的生活已经死了。
而新的生活，将从一场彻底的反击开始。
他不会再忍了。
05
林峰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朋友家。
他用手机在附近订了一家快捷酒店，拖着行李箱住了进去。
房间很小，但很安静。
隔绝了妻子的哭闹、丈母娘的咒骂和催债人的骚扰，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他平静的脸。
他没有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那样唉声叹气，而是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个他做了很久的程序。
这几年，他在公司里看似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程序员，但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技术，远超所有人想象。
他默默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林峰接了起来，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豹哥阴冷的笑声：“林峰，可以啊。我以为你是个孬种，没想到还有胆子离家出走。怎么，以为躲进酒店里，我们就找不到你了？”
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没躲。”他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在等一个东西。”
“等东西？等你妈的骨灰盒吗？”豹哥在电话那头狂笑，“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老婆和你丈母娘的电话，我已经打累了。明天，我的兄弟们会亲自登门，去你那个宝贝小舅子的新房里坐一坐，跟他聊聊他姐夫欠钱不还的光荣事迹！”
“是吗？”林峰的语气依旧平静，“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
“操！死到临头还嘴硬！”豹哥怒骂道，“林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明天中午十二点前，二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豹哥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林峰放下手机，脸上毫无惧色。
他看着电脑屏幕上进度条走到了100%，弹出了一个“完成”的对话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紧接着，他拿出另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睡意的、沙哑的男人声音。
林峰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怀念，也有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是我。”
“他们来了。”
“按照原计划，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