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喂，阿伟，晚上出来玩啊？‘夜色’新来了几个妞，正点得很！我组好局了，就等你了！”
电话那头，胖子张扬的嗓门震得李伟耳朵嗡嗡作响。
李伟半躺在自家别墅顶层露台的沙发上，手里晃着一杯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夕阳的余晖将冰块染成了金色。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对着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倦意。
“嗯是啥意思啊？来不来给个准话！”胖子有点急了。
“没意思，”李伟抿了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带来半点刺激，“你们玩吧，还是老一套，喝酒、吹牛、带妹子，我都玩腻了。”
“嘿，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没劲了啊！那你想玩点啥？哥们儿陪你！上天入地，只要你开口！”
李伟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城市渐渐亮起的霓虹，眼神空洞。
他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说不清的渴望。
“我想玩点……能让我心跳加速的，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的。”
01
李伟，二十四岁，是滨海市地产大亨李建国的独子。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钱”这个字对他来说就只是个数字，一个他懒得去数的数字。
他住的是城郊带私人泳池和花园的独栋别墅，车库里停着几辆换着开的跑车，身上的衣服、手上的表，无一不是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奢侈品。
用他那帮狐朋狗友的话说：“阿伟的人生，就是咱们普通人做梦都不敢这么做的。”
可这梦里的人，却觉得日子过得像一场醒不来的漫长午觉，无聊且乏味。
父亲李建国是个典型的事业狂人，一年到头不是在开会，就是在飞往下一个开会城市的路上。父子俩的交流，通常简单到可以用几句话概括。
“爸，我回来了。”李伟把几百万的跑车钥匙随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
正在看财经报表的李建国头也不抬，“嗯。最近钱够不够花？我让秘书给你卡里再打点。”
“够了。”
“那就行，没事别在外面瞎混，给你惹了事我还得花时间处理。”李建国翻了一页报纸，语气就像在谈论一笔生意。
“知道了。”
李伟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那个大得像迷宫一样的房间。
这种对话模式，从他记事起就是如此。他得到的永远是物质上的无限满足和情感上的巨大真空。
他尝试过所有富二代该玩的项目：飙车、泡吧、满世界旅游……一开始还有点新鲜感，但很快就变得索然無味。当一切都能用钱轻松搞定时，过程就失去了所有意义，只剩下空虚的结果。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人，更像是一个被金钱喂养的宠物，被圈养在一个华丽却毫无生气的笼子里。
他渴望刺激，不是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瞬间快感，而是一种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真实存在的、带有挑战性的、甚至有点危险的刺激。
他想看看，脱离了“李建国儿子”这个身份，他李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天下午，他又一次开着他那辆银灰色的保时捷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车窗外是繁华的街景，车内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可他的心里却一片死寂。
他需要一个“游戏”，一个能让他提起精神的游戏。
02
车子拐进一条老旧的巷子，这里和市中心的流光溢彩格格不入。墙皮斑驳，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头顶。
就在一个拐角，李伟为了躲避一个突然窜出来的孩子，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
“吱——”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小巷的宁静。
他看到一个身影在车前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身边一个破旧的蛇皮袋子也倒了，里面的塑料瓶、易拉罐滚了一地。
李伟皱了皱眉，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麻烦”。他推开车门下去，准备用钱摆平。
倒在地上的是个老太太，看年纪约莫六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她没有像李伟预想的那样哭喊或者赖在地上不起来，而是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李伟的车。
“哎哟，小伙子，你这车……没撞坏吧？这么好的车，可别给我碰坏了。”老太太一脸歉意，眼神里满是担忧。
李伟愣住了。他见过碰瓷的，见过狮子大开口的，却从没见过这种先关心他车的人。
他打量着眼前的老人，她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眼神很干净，手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黝黑。
“我没事，”李伟的声音有些干涩，“您呢？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我这身老骨头结实着呢！就是可惜了这些瓶子，好不容易捡的。”老太太说着，就佝偻着腰去捡那些滚得到处都是的瓶瓶罐罐。
李伟站在原地，看着她把一个个空瓶子珍而重之地放回袋子里，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大概有两三千，递了过去：“大妈，这些钱您拿着，就当是压惊了。”
老太太直起身子，摆了摆手，笑得一脸淳朴：“使不得使不得，小伙子。你没撞到我就行，开车慢点，安全第一。我这捡瓶子一天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够我买菜了。”
她说完，背起那个沉甸甸的蛇皮袋，冲李伟笑了笑，转身蹒跚着走远了。
李伟握着那沓钱，站在原地许久。
他第一次被人拒绝给钱，而且是被一个靠捡破烂为生的老太太。这让他感觉很新奇，就像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这个老太太，和她所代表的那种生活，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种子，悄然在他心里发了芽。
他想走进这个世界，不是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富二代身份，而是用一种更“特别”的方式。他拿出手机，对着老太太的背影，悄悄拍下了一张照片。
这个老太太，就是陈秀兰，街坊邻里都叫她陈大妈。老伴走得早，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她舍不得离开这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就靠着退休金和捡点废品，过着节俭而孤独的日子。
李伟花了一天的时间，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陈大妈的所有信息。
他看着资料上“独居老人”、“子女常年不回”这些字眼，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游戏，终于要开始了。
03
李伟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账号，头像用的是一张网上找来的、看起来很阳光的男大学生的照片，昵称叫“追梦少年”。
他把个人资料编得天衣无缝：一个从农村来滨海市上大学的穷学生，父母身体不好，自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生活很努力，但也很艰难。
然后，他通过“附近的人”功能，向陈大妈发去了好友申请。
陈大妈平时没什么娱乐活动，就是喜欢用儿子淘汰下来的旧智能手机看看新闻，和亲戚聊聊天。看到有人加好友，备注是“阿姨您好”，她没多想就通过了。
“阿姨您好，我叫小王，是滨海大学的学生。我看您头像感觉特别亲切，像我奶奶。”李伟发去了第一条信息，语气谦逊又带点惹人怜爱的天真。
陈大妈一看，是个大学生，立马就有了好感。
“你好啊，小伙子。在大学里要好好学习啊。”
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聊上了。李伟很聪明，他从不主动提钱，只是每天对陈大妈嘘寒问暖。
“阿姨，今天天冷，出门要多穿件衣服。”
“阿姨，您晚饭吃的什么呀？要多吃点有营养的。”
这些简单的问候，对孤独的陈大妈来说，却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儿子女儿工作忙，有时候一个星期都想不起来给她打个电话。这个素未谋面的“小王”，却像个贴心的晚辈，时时刻刻关心着她。
半个月后，李伟觉得时机成熟了。
那天晚上，他发了条朋友圈，内容是一张泡面加火腿肠的照片，配文是：“今天的晚餐，又是奢侈的一顿。加油，奥利给！”
陈大妈看到了，立马发来信息：“小王啊，怎么又吃泡面？这东西没营养，把身体搞坏了怎么办？”
“没事儿的阿姨，习惯了。最近要交一笔很重要的学习资料费，得省着点花。”李伟回复道，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懂事的心酸。
“要多少钱啊？”陈大妈追问。
“不多，就两百块。我已经在找兼职了，过两天就能挣回来。”
手机这头的陈大妈心里一阵发酸，想起了自己儿子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也是省吃俭用。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说：“阿姨给你转过去，你先把资料费交了。学习是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这怎么行呢！阿姨，我不能要您的钱！”李伟假意推辞。
“听阿姨的，就当是阿姨借给你的，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给阿姨。”陈大妈不由分说，用不太熟练的操作，给“追梦少年”转了200块钱。
收到转账的那一刻，李伟正坐在价值上千万的别墅里，面前摆着私人厨师做的精致晚餐。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到账200元”的提示，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感觉太奇妙了！比飙车赢了几百万还刺激！
他骗到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老人的信任和情感。他操纵着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对方却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掌控感，让他沉迷。
矛盾的种子，已经悄然种下。一边是嘘寒问暖的“贴心晚辈”，一边是精心设计的骗局。
陈大妈以为自己是在资助一个上进的穷学生，却不知道，屏幕的另一端，是一个极度无聊、正在玩弄人心的富二代。
04
接下来的半年里，这场“游戏”被李伟玩得炉火纯青。
他总能找到各种各样合情合理的理由要钱，而且数额都不大，一次一百，两百，最多不超过五百。
“阿姨，我们学校组织去外地实践，路费还差一点……”
“阿姨，我妈最近身体不好，住院了，我想给她买点营养品……”
“阿姨，我想考个英语四级证，报名费要三百多……”
每一次，陈大妈都毫不犹豫地把钱转了过去。她甚至开始省下自己的菜钱，把退休金一点点攒起来，留着给“小王”应急。
在她心里，“小王”已经成了她的一个精神寄托，一个她需要去关心和帮助的“远房孙子”。
“小王啊，钱够不够？不过阿姨这里还有。”这是陈大妈最常说的话。
“够了够了，阿姨，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等我放假了，一定去看您！”李伟打着字，脸上挂着冰冷的微笑。
他甚至会开车到陈大妈住的小区附近，躲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
他看到陈大妈提着菜篮子，和邻居们笑着聊天，脸上洋溢着一种付出的快乐。他看到她走进银行，把刚取出来的退休金存进另一张卡，他知道，那是她为“小王”准备的。
这种窥探和操纵的感觉，让他愈发上瘾。他就像一个导演，看着自己编排的戏剧完美上演。
然而，戏剧总有落幕的时候。矛盾的爆发，源于陈大妈儿子的一次意外回家。
陈大妈的儿子林军在外地做生意，因为一个项目临时提前结束，他想给母亲一个惊喜，就没打招呼直接回来了。
一进门，看到母亲正在和一个叫“追梦少年”的人聊天，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林军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凑过去看了看聊天记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妈，这人是谁啊？你怎么老给他转钱？”林军指着那一笔笔的转账记录，金额不大，但加起来也有小三千了。
“这是小王，一个大学生，家里困难，我资助他一下。”陈大妈不以为意地说道。
“大学生？妈，你见过他本人吗？你知道他学校叫什么，专业是什么吗？你就这么把钱给他？”林军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
“我……我没问那么细。但这孩子心眼好，天天关心我，比你这个当儿子的强多了！”陈大妈有点不高兴了。
“妈！现在网上骗子多，专门骗你们这些老年人！你这是被人骗了！”林军急了，一把抢过手机，“我来问问他！”
林军直接发了条语音过去：“喂，我不管你是谁，你最好把我妈的钱还回来，不然我就报警了！”
屏幕那头的李伟，正在一场无聊的派对上。听到这条充满怒气的语音，他非但没有慌张，反而觉得更加刺激了。高潮终于要来了。
他非但没回话，反而直接把林军的母亲——陈大妈的账号给拉黑了。
这下，陈大妈才彻底慌了。她不停地给“小王”发消息，打电话，结果发现自己被删了好友，电话也打不通了。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被骗了。老人家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不是因为那三千块钱，而是因为那份被践踏的真心和关怀。
林军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怒不可遏，当即就带着母亲去了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05
警方的效率很高。
对于这种网络诈骗案，通过资金流向和网络IP地址，锁定嫌疑人并不算难。但当办案民警张队看到最终的调查结果时，还是大吃一惊。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本市最豪华的别墅区之一，户主是鼎鼎大名的李建国。而收款账户的实名认证，正是他的儿子，李伟。
“搞错没有？李建国的儿子，会为了三千块钱去骗一个老太太？”年轻的警员小刘觉得不可思议。
张队从业二十多年，见过的案子五花八门，他沉着脸说：“去看看就知道了。越是想象不到的事情，越有可能是真相。”
当警车停在李伟家那扇雕花铁门前时，李伟正准备出门。他看到警察，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刻。
他平静地伸出双手，让警察给他戴上手铐，整个过程配合得像是在参加一场仪式。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李伟坐在椅子上，神情自若，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与周围严肃的气氛格格不入。
张队把案卷往桌子上一放，开门见山：“李伟，二十四岁，父亲李建国。你名下资产过亿，为什么要去骗一个六十岁老人三千块钱？而且是花了半年的时间。”
李伟抬起眼皮，看着对面的警察，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图个刺激而已。”
就这六个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张队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见过贪婪的，见过为情所困的，也见过走投无路的，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唐和蔑视的犯罪动机。
“刺激？你管这叫刺激？你知道那位老人有多伤心吗？她给你转的每一分钱，都是从自己的生活费里省出来的！你毁掉的是一个老人对人最基本的信任！”张队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李伟却只是笑了笑，然后就闭上了嘴，无论张队再问什么，他都一言不发。
那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整个审讯陷入了僵局。
张队盯着李伟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起身走出了审讯室。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他坐回李伟对面，没有说话，只是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慢慢地推到了李伟的面前。
“你觉得刚才那个刺激，是吗？”张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找到了一个……更刺激的，你要不要看看？”
李伟不屑地瞥了一眼桌上的照片。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触及到照片的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那份从容、那份不屑、那份玩味——在刹那间全部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