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罪领导被下放,新任省长调研,散会后单独留下我:该算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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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打算在这烂泥塘里死一辈子吗。”他问。

“烂泥里也能开出花来,不像有些人,看着是花,根早就烂透了。”他答。

窗外,青山县的雨水黏腻得像一万条发丝,裹着这个南方小镇,一声惊雷滚过,男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扭曲了一下,像个挣扎的鬼。

他掐灭了烟,烟雾在他和他的过去之间,画出了一道谁也跨不过去的河。

他说:“赵兰云来了。”



01

林凯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里都长出了青苔。

这是他被一脚踹到风貌镇的第三年。

风貌镇,名字里带个“风”字,其实屁点风都没有。

空气总是湿漉漉、懒洋洋的,像一床发了霉的棉被,死死地捂在青山县这片洼地上。

镇政府是栋三层的灰扑扑小楼,墙皮掉得跟牛皮癣似的,楼前一棵半死不活的黄桷树,叶子油腻腻的,仿佛积攒了一百年的灰尘。

林凯的办公室在二楼最西头,太阳落山的时候,那光就像快要死了的老头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又红又浊,正好照在他那张办公桌上。

桌上永远摆着一杯泡得没了人色的茶叶,几份关于母猪补贴和邻里纠纷的报告,还有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

这,就是他林凯现在的全部江山。

三年前,谁不知道省政府办公厅有个林凯。

那小子,脑子转得比电脑快,笔杆子硬得能戳死人,眼睛里有光,腰杆挺得像根旗杆。

所有人都说,他是坐着火箭往上蹿的料。

可火箭飞到一半,没油了,一头栽了下来,而且是栽到了这摊烂泥里。

原因。

没人敢公开说,但私底下,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有人说他太狂,当众顶撞了当时主管经济的副省长。

有人说他手脚不干净,被人抓了把柄。

还有人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女人。

版本多得像夏天池塘里的蛤蟆叫,呱噪,却没一个能信。

林凯自己,从不解释。

他就像一块被扔进死水里的石头,噗通一声,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镇长王油腻总喜欢在开会时拿眼角的余光去瞟林凯。

王油腻人如其名,不到四十就顶着个油光瓦亮的地中海,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肥肉一晃一晃,像是揣着一兜水。

他喜欢看林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省城来的天之骄子,现在还不是得听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镇长呼来喝去。

这种感觉,比喝了二两土茅台还上头。

“那个……林副镇长。”

王油腻拖长了调子,把“副”字咬得特别重。

“东头村的张寡妇和西头村的李光棍又为宅基地的事情打起来了,你去,处理一下。”

镇上所有人都知道,张寡妇是出了名的泼妇,李光棍是出了名的无赖。

这两人凑一块,就是一锅滚开的沸油里扔进了一挂鞭炮。

谁去谁倒霉。

这种屁事,本来是轮不到他一个副镇长的。

可王油腻就爱用这种事来恶心他。

林凯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那堆发黄的文件里抽出一张,淡淡地说:“张寡妇家的牛昨天被邻村的狗咬了,我已经让兽医站的老刘去看过了,牛没事。”

“至于宅基地,”

他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曾经亮得像星星的眸子,此刻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上个月我就把重新丈量和勘界的报告交给你了,只要你签个字,他们两家立马就能消停。”

王油腻的胖脸抽搐了一下。

那份报告他当然知道,可是县里管国土的那个头头是他表舅,没塞点好处,那字能随便签吗。

他想发作,可看着林凯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一肚子火又憋了回去。

跟这种人发火,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劲。

“咳,这个事嘛,要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王油腻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会议室里,其他几个副镇长和科员都低着头,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假装记笔记。

他们都习惯了。

习惯了王镇长有事没事就敲打一下这位省城来的“贬官”,也习惯了林副镇长总能不咸不淡地把皮球给踢回去。

散了会,林凯一个人踱回办公室。

他拉开抽屉,最里面,压着一本翻烂了的《理想国》。

书页的边缘已经泛黄卷曲,像被岁月的手反复揉搓过。

他没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那两个烫金的字,眼神飘向了窗外。

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黄桷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

镇上的广播喇叭又开始播放那首听了三年的《好日子》,女人尖细的嗓音和着劣质音响的电流声,刺啦刺啦地,有一种荒诞的热闹。

这天下午,镇政府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小道消息像长了脚的蚂蚁,在楼道里,在厕所里,在饭堂里,四处乱窜。

据说,新上任的省长要下来调研了。

而且,第一站就定了他们青山县。

更要命的是,风貌镇,是县里上报的重点考察点之一。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把王油腻从午睡的鼾声中直接炸醒了。

他连鞋都穿反了一只,从三楼的办公室一路小跑下来,满头大汗,那颗油亮的脑袋在日光灯下闪闪发光,像个行走的大灯泡。

“开会。”

王油腻的声音都变了调。

“所有人,立刻到会议室开会,十万火急。”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王油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肥肉乱颤。



“省长要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是对我们风貌镇三年以来工作成果的一次大检阅,是考验,是天大的事。”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凯身上,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这次,谁要是敢给我掉链子,捅娄子,别怪我王某人不讲情面。”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整个风貌镇都疯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迎接省长视察”运动全面展开。

镇口的马路,连夜铺上了一层崭新的沥青,黑得发亮,但只铺了进镇的那三百米。

路两边的墙,不管原来是砖墙还是土墙,一律用白石灰刷得雪白,白得刺眼。

墙上还用红油漆刷上了巨大的标语:“热烈欢迎省领导莅临风貌镇指导工作。”

字写得歪歪扭扭,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螃蟹。

镇上最大的那家“福满楼”饭店被临时征用为接待点,老板的脸笑成了一朵烂菊花。

王油腻亲自坐镇,从菜单的制定到服务员的着装,都一一过问。

他甚至要求服务员上菜时,脚步要轻,微笑要露出八颗牙,不能多也不能少。

最荒唐的是“演员村民”的培训。

王油腻挑了几个长相憨厚、口齿伶俐的村民,关在村委会里进行强化培训。

台词都是提前写好的。

“省长好,现在党的政策真是好啊,我们家去年靠养猪就脱了贫,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感谢政府,感谢党,要不是镇里扶持我们搞特色种植,我这辈子都住不上这么亮堂的瓦房。”

排练的时候,王油腻亲自当导演,一会儿嫌村民的表情不够真诚,一会儿又嫌他们的语调不够激动。

林凯被彻底边缘化了。

王油腻给他安排的任务是,负责后勤,确保视察当天,镇政府的厕所里没有一丝异味,并且备足卫生纸。

这几乎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所有人都等着看林凯的反应,看他会不会拍案而起。

但他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任务,然后真的去检查了每一个厕所的卫生状况,甚至亲自用刷子把一个堵了很久的便池给通开了。

这让王油腻感觉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而且这次,棉花里还裹着屎,恶心得他不行。

02

只有林凯自己知道,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当他从县里下发的文件上,看到新任省长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瞬间停止了跳动。



赵兰云。

这个名字,像一根锈迹斑斑的钉子,深深地钉在他的记忆里。

他们曾是大学里最铁的兄弟。

一起在宿舍里喝着廉价的啤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他们曾有过共同的誓言,要用自己的双手,去改变这个世界某些不公平的规则。

毕业后,他们都进了省政府,一个在政策研究室,一个在办公厅,曾被誉为省政府未来的“双子星”。

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是从那次为了一个项目的审批,他们在走廊里吵得面红耳赤开始。

还是从他发现赵兰云开始和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那些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开始。

林凯的记忆出现了一些混乱的碎片。

他只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下着雨的黄昏。

赵兰云对他说:“林凯,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水至清则无鱼。”

而他回敬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那以后,他们形同陌路。

再后来,林凯出事,被下放。

他甚至怀疑,这件事背后,有没有赵兰云的推波助澜。

毕竟,少了一个最耀眼的竞争对手,他的路,会好走很多。

如今,赵兰云成了省长,衣锦还乡。

而他,是风貌镇管厕所的副镇长。

林凯站在厕所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黯淡的自己。

他觉得这真是命运开的一个天大的、恶毒的玩笑。

赵兰云这次来,是来看他笑话的吗。

还是来……斩草除根的。

林凯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寒意。

这种寒意,比风貌镇冬天的湿冷,还要刺骨。

省长的车队是在一个晴朗得有些过分的上午抵达的。

几辆黑色的奥迪,在崭新的沥青路上悄无声息地滑行,像几条沉默的黑鱼。

王油腻带着镇上的全体干部,在镇口排成两列,顶着大太阳,脸上堆满了练习了无数遍的、标准化的笑容。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堆穿着黑西装、表情严肃的秘书和保镖。

然后,赵兰云才从中间那辆车上下来。

他比几年前清瘦了一些,但肩膀更宽了,显得愈发挺拔。

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林凯站在队伍的最后面,低着头,把自己藏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同事身后。

他不想被赵兰云第一眼就看到。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个逃犯,偏偏见到了当警察的老同学。

王油腻一路小跑地迎了上去,伸出双手,腰弯成了九十度。

“赵省长,欢迎,欢迎啊。”

他那颗油亮的脑袋在阳光下,几乎能当镜子用。

赵兰云只是轻轻地和他握了一下手,目光却已经越过他,扫视着眼前的这片“新农村”景象。

他的目光在那些刷得雪白的墙壁和崭新的标语上停留了几秒钟,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调研的过程,就像一出排练好的蹩脚话剧。

先是参观镇上的模范养猪场。

那猪,一个个都洗得干干净净,膘肥体壮,见了人也不叫,只是憨态可掬地哼哼。

王油腻在一旁介绍:“我们镇的猪,都是听音乐长大的,肉质特别鲜美。”

赵兰云不置可否,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一头猪的出栏成本是多少,市场价多少,养殖户的纯利润有多少,政府的补贴具体是怎么落实到位的。”

一连串的问题,把王油腻问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旁边的秘书赶紧打圆场。

然后是去探访“幸福新村”。

见到的就是那个排练了无数次的“演员村民”。

村民的表演很卖力,几乎是声泪俱下地感谢党和政府。

赵兰云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等村民说完,他忽然拉过旁边一个正在地里玩泥巴的小孩,和蔼地问:“小朋友,你家中午吃的什么呀。”

小孩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地回答:“吃的红薯粥,奶奶说今天有大官来,肉要留到晚上才能吃。”

空气瞬间凝固了。

“演员村民”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王油腻的腿肚子都在打哆嗦。

赵兰云却笑了,他摸了摸小孩的头,说:“红薯粥好啊,健康。”

说完,他站起身,对身后的市县领导说:“走吧,去镇政府开个座谈会。”

一路上,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03

座谈会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赵兰云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只是翻看着手里的材料。

那是风貌镇的工作报告,上面堆砌了无数华丽的辞藻和虚假的数据。

县长和王油腻轮流发言,把报告里的内容添油加醋地念了一遍。

林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像个隐形人。

他看着主位上的赵兰云,心里五味杂陈。

他发现,赵兰云翻看报告的那个动作,和他当年一模一样。

喜欢用食指的关节,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这个小动作,曾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终于,王油腻念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兰云,等着省长能给几句表扬。

赵兰云放下了报告。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当他的目光掠过林凯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停留,仿佛那里只是一个空着的座位。

这让林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死人了。

“很好。”

赵兰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

“报告做得很好,很漂亮。”

王油腻的脸上刚刚绽放出一丝喜色。

“但是,”

赵兰云话锋一转。

“我想问问,报告里提到的,去年全镇人均收入增长百分之十五,这个数据是怎么来的。”

“我再问问,报告里说,镇上的那个化工厂,环保排污已经全面达标,那为什么我来的路上,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

“还有,关于扶贫资金的去向,为什么这本账目上,有好几笔大额支出,都指向了同一家建筑公司,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王镇长您的表弟吧。”

赵兰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王油腻的脑门上。

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最后变得像死人一样灰败。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他们终于见识到了这位新省长的厉害。

这哪里是来调研的,这分明是来剥皮的。

林凯低着头,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兰云提出的这几个问题,正是他这两年来,一直在暗中调查,并且整理成材料,却投告无门的死结。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

一个不敢想象的念头,在林凯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座谈会不欢而散。

赵兰云说他有些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市县的领导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只留下王油腻和几个镇干部,面如死灰地瘫在椅子上。

大家心里都清楚,风貌镇的天,要变了。

王油腻的仕途,恐怕也到头了。

不少人开始幸灾乐祸地看向角落里的林凯。

王油腻这次栽了,你这个被他压了三年的“贬官”,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吧。

可林凯的心情却比任何人都沉重。

他搞不清楚赵兰云的意图。

如果他是来整顿吏治的,那为什么对自己视而不见。

如果他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他为什么要掀开风貌镇的盖子。

这盘棋,他完全看不懂。

就在众人准备陆续离开,去揣摩下一步该如何站队的时候。

省长的秘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走到了林凯的面前。

他停下脚步,微微欠身,用一种公事公办但又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语气,平静地说道:“林副镇长,赵省长请您单独留一下。”

轰。

这句话,像在平静的油锅里扔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几十道目光,震惊、疑惑、嫉妒、恐惧,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林凯的身上。

特别是王油腻,他猛地从椅子上抬起头,那张肥胖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绝望。



他看着林凯,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他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斗了三年,羞辱了三年的人,竟然和新省长是旧识。

而且看这架势,关系还不一般。

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恐怕早就一五一十地传到省长耳朵里了。

这哪是下放啊,这分明是派下来一个卧底。

在众人极度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林凯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腿,竟然有些发软。

他不知道那扇临时用作省长休息室的门后,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迟到了三年的报复,还是一场他无法预料的风暴。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林凯推开门,走了进去。

赵兰云正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黄桷树。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

林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04

房间里,只听得见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和粘稠。

不知过了多久,赵兰云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面对众人时的严肃和锐利。

那是一种林凯无比熟悉的,混杂着疲惫、无奈,还有一丝苦涩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林凯,目光里有审视,有感慨,还有一些林凯看不懂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沉默着。

过去的恩怨、误解、隔阂,像一条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终于,赵兰云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说:

“你小子,可真会躲。”

林凯的心猛地一颤。

赵兰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般的弧度。

他往前走了两步,逼视着林凯,一字一句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躲到这种地方来。”

“行了,人我找到了,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风雷激荡。

“也该算算‘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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