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终于熬到了退休,我正式在厂里办了退休证。
回家收拾东西时,翻出了一件压箱底的红毛衣,是我大姐陈秀珍亲手给我织的。
看着这件毛衣,我眼泪就下来了。
三十八年了,自从她那年“跟野男人跑了”,就再也没回来过,跟死了没两样。
家里人谁都不许提她,可我心里总惦记着。
如今我退了休,有的是时间,我下了死决心,一定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我咋也没想到,当我真找到她,推开她房间的门时,我整个人都傻了……
01
办完退休手续那天,我把车间储物柜里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干净,站在厂门口,心里空落落的。
一辈子的工作就这么到头了,真跟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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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家老李正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儿给我炖排骨汤。
见我进门,他乐呵呵地问:“咋样啊老太婆,解放了啥感觉?”
我把帆布包往沙发上一扔,叹了口气:“说不上来,心里不得劲儿,好像一下子没事干了,人也跟着慌。”
老李端着一碗热汤出来,放到我面前:“那正好,歇着呗,你这身体也该好好养养了。对了,隔壁老张头说下个月组织去桂林玩,咱俩也报名去溜达溜达?”
我没吱声,眼神落在了阳台角落的一个旧皮箱上。
那是我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里头都是些老物件。
我走过去,打开皮箱,一股樟脑丸味儿扑面而来。
我翻了半天,翻出了那件大红色的毛线衣。
毛线衣的款式早过时了,颜色也旧了,可我一直舍不得扔。
这是三十九年前,我大姐秀珍熬了好几个通宵给我织的。
那时候,大姐才二十出头,是我们村里头最俊、最能干的姑娘。
做饭洗衣、下地干活、描花绣朵,样样都拿得出手。
十里八乡的小伙子,哪个不想娶我们家秀珍?
村里人都说,谁要是娶了她,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可就是这么好的大姐,却……
我摸着毛线衣,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
老李走过来,一看我这架势,就知道咋回事了,他叹了口气:“又想你大姐了?”
“嗯。”我抹了把泪,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特别坚定:“老李,我决定了,我要去找她。”
老李一下愣住了:“找她?上哪儿找?都快四十年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咬着牙说,“我退休了,有的是功夫。这么多年,我天天夜里做梦都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现在总算能动身了。”
“可是……”老李一脸为难,“你忘了你爹妈当年是咋说的了?你爹到闭眼那天,还在骂她是个白眼狼,把陈家的脸都丢光了。你妈走的时候,都没能再看她一眼……”
“我都知道!”我打断他的话,“可她是我大姐啊!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大姐!别人咋说我不管,我就想亲眼看看,她到底是受苦还是享福!”
老李看我这犟脾气上来了,知道劝不住,只好妥协:“那你打算咋找?连个地址都没有。”
“有!”我跟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冲回皮箱那儿一通猛翻,总算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里,找到那张夹着的、已经黄得发脆的纸条。
纸条上就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姐走了,别找我。”
可背面,有铅笔写的两个字,已经很模糊了:板桥。
“就这两个字?”老李凑过来看,“全国叫板桥的地方多了去了,这是个镇还是个村?”
“总比没有强。”我把纸条当宝贝似的收好,“我先去最近的那个板桥镇看看,一个一个筛,我不信找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拾了个小包袱。
我儿子和儿媳妇知道了,急匆匆地赶过来拦我。
儿媳妇拉着我的手,急得眼圈都红了:“妈,您一个人去那么远,我们不放心,要不让小峰陪您去?”
“不用,你们俩工作都忙。”我拍拍她的手,“再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找几天呢。放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儿子塞给我一部新手机:“妈,这个是智能机,我教您用。到了地方,每天必须跟我们视频报平安。”
“好好好,知道了,啰嗦。”我嘴上嫌弃,心里头却热乎乎的。
老李把我送到长途汽车站,车子要开的时候,他扒着车窗嘱咐我:“桂芳啊,我知道你跟你姐感情深。可你得做好思想准备,这么多年过去,好多事儿,可能跟咱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朝他挥挥手,“不管变成啥样,我总得去瞅一眼,不然我这辈子闭不上眼。”
汽车慢慢开出车站,老李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了三十八年前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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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刚考上卫校,是村里第二个正经考出去的文化人,准备去城里报到。
大姐帮我收拾行李,新发的被褥、新买的脸盆,她一样一样给我归置得整整齐齐。
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到了城里,要争气,好好学本事。可千万别像姐,一辈子就困在这土坷垃里了。”
“姐,你这么能干,咋会困在这儿?”我说,“等我将来毕业分了工作,拿了工资,就把你接去城里享福。”
大姐笑了,可那笑比哭还难看,眼睛里亮晶晶的:“傻丫头,姐没那个福气。”
“为啥呀?”
“因为……”大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没啥,姐就是瞎说呢。”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亮。
我记得大姐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仰着头看月亮,也不知道在想啥。
结果第二天我醒了,准备去赶车,却发现家里炸了锅。
大姐不见了。
我爹气得在院子里把一口水缸都给砸了,脸黑得像锅底:“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跟着野男人跑了!我陈家没这个闺女!”
我妈瘫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作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我大姐脸色惨白,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就是我后来收起来的那张:“跑了,真跑了……”
“咋回事啊?”我冲过去问,“大姐去哪了?”
“你还有脸问!”我爹一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子上,“都是你们这些读了几天书的,心都读野了!把她也带坏了!她跟一个外地开货车的男人跑了,你听懂没?跑了!”
我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不可能,我大姐不是那样的人……”
“还不可能!”我三哥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我刚问了村口的二柱子,他昨晚起夜,亲眼看见大姐上了一辆外地牌照的大货车,旁边就站着个男的!”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我五妹也哭着说,“李婶说那男的三十来岁,穿着皮夹克,看着不像好人。大姐啥都没拿就跟他走了……”
我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大姐的房间:“把她屋里那些东西,全都给我烧了!从今往后,谁再敢提她一句,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我妈哭得快抽过去了:“秀珍啊,你咋这么狠心啊……”
我跑到大姐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台上那盆她最喜欢的指甲花还开着。
我拉开柜子,衣裳都在,就是少了一件她最常穿的蓝色卡其布外套。
桌上就放着那张纸条:“姐走了,别找我。”
就这么几个字,连个解释都没有。
我把纸条翻过来,看到了背面那两个铅笔字:板桥。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是啥意思,下意识就把纸条塞进了兜里。
二姐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桂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啥?她昨晚跟你聊了那么久!”
“我不知道……”我拼命摇头,“我真不知道。”
“她就没跟你露一点口风?”
“没有,姐,你信我,我真不知道大姐为啥要走。”我哭着说。
她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床上,眼神空洞:“完了,这下全完了。”
“啥完了?”
“你知不知道爹妈为啥气成这样?”二姐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因为大姐本来下个月就要跟人订婚了。”
我惊呆了:“订婚?跟谁?”
“镇上杀猪的张屠户。”二姐说,“四十岁,老婆死了,带着俩儿子。媒人都说了三个月了,彩礼都谈好了,五千块。下个月初八就过礼。”
“五千块……”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八十年代,五千块钱,那可是个天文数字。
我们家为了给三哥看腿病,早就欠了一屁股债,亲戚家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一分钱都借不到了。
“爹妈就指着这笔彩礼钱还债,剩下的还能供你念书。”二姐抹着泪,“谁知道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
“可大姐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张屠户啊!”我说,“那人都四十了,还带着俩拖油瓶,大姐咋可能愿意?”
“愿意不愿意,由得了她吗?”二姐站起来,“咱们是女人家,有啥挑的?家里等钱用,她就得嫁。这就是命!”
二姐说完就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大姐的房间里,捏着那张纸条,心里乱成一锅粥。
大姐到底去哪了?
那个男人是谁?
她为啥要走?
这些问题,像一根刺,在我心里扎了整整三十八年。
02
长途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了六七个小时,总算到了板桥镇。
下车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我拖着个小行李箱,站在陌生的汽车站门口,心里一阵发慌。
这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该从哪儿下手呢?
“大姐,住店不?”一个中年女人凑过来,“我家旅馆,干净,热水足,一晚上二十。”
“行。”我点点头,跟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房间确实不赖,挺干净的。女老板给我倒了杯热水:“大姐,来走亲戚啊?”
“算是吧。”我捧着杯子暖手,“我找人,一个三十八年前来这儿的亲戚。”
“三十八年前?”女老板吓了一跳,“那可有些年头了。有照片吗?”
我赶紧拿出那张大姐的单人照,还是她二十岁时候拍的,扎着俩大辫子,笑得比花儿还好看。
“她叫陈秀珍,你见过没?”
女老板看了半天,摇摇头:“这照片也太老了,认不出了。不过,你可以去镇上的派出所问问户籍,或者去老街那边的居委会打听打听,那边老人多,兴许有认识的。”
“哎,谢谢你了。”我把照片小心收好。
第二天,我就按着女老板说的,开始满镇子打听。
派出所查了半天,说系统里没叫这个名的外来人口登记。
我又跑了好几个居委会,把照片给那些老头老太太看,也都说没印象。
在镇上转悠了两天,腿都快跑断了,嘴皮子也磨破了,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第三天晚上,我累得瘫在旅馆的床上,给我家老李打电话。
“咋样了?有信儿没?”老李在那头问。
“没有。”我叹了口气,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地方跟大海捞针似的,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找了。”
“要不你先回来吧,这事儿不能急,回头我陪你一起想办法。”
“不,我再找找。”我说,“我总觉得大姐就在这附近,肯定是哪个地方我没找对。”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三十八年前,大姐走后家里的那些事,又一幕幕地在我眼前过。
大姐走后的第三天,我还是哭着去卫校报了到。但我心里哪儿放得下家里。
一个月后,我第一次回家,发现家里的天更塌了。
我爹不骂人了,也不摔东西了,就整天坐在院子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
我妈瘦得脱了相,眼睛总是肿的,看见我就掉眼泪。
“妈,家里咋样了?”我放下书包,蹲在她身边。
“还能咋样?”我妈抹着泪,“讨债的天天上门,那个张屠户也在闹,非要咱家退定金。可那钱早就给你三哥买药了,哪有钱退啊……”
“那大姐呢?就没一点消息吗?”
“别提那个畜生!”我爹突然在院里吼了一嗓子,“让她死外头才好!省得回来丢人现眼!”
我吓得不敢再问了。
二姐把我拉到屋里,小声跟我说:“桂芳,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跟爹妈说。”
“啥事?”
“我托人去镇上问了,张屠户那边松口了,说不追究大姐的事,彩礼钱也不用退了,但条件是……”大姐咬了咬嘴唇,“条件是让我嫁过去。”
“什么?”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二姐,你不能这样,他……”
“我知道。”儿姐苦笑,“可他说了,只要我嫁过去,咱家欠他的那五千块钱就一笔勾销。要不然,他就要去法院告咱家诈骗。”
“那你……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二姐眼圈红了,“爹妈这把年纪,经不起折腾。你还在念书,三哥的腿还没好,老五老六都张着嘴要吃饭。这个家,总得有个人扛起来。”
那天,我抱着二姐哭了半宿。
那年秋天,二姐就嫁给了张屠户,给两个比她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当了后妈。
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人敢在明面上提大姐。
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可我心里总有个疙瘩。
除了大姐,我们家其实还少了一个人。
我二哥,赵卫国。
二哥是我们家唯一的读书种子,那年刚考上大学,是全村的骄傲。
可就在大姐“私奔”的同一天,我二哥也不见了。
家里人都说,二哥是去上大学了,学校在很远的大城市。
可从那以后,二哥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来过,连一封信都没有。
我爹每次跟人提起二哥,都是一脸自豪:“咱家卫国,那是在大城市干大事的人,忙!等他干出名堂,就回来了!”
我妈也总说:“卫国从小就孝顺,他不回来,肯定是有他的难处。”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二哥那么孝顺的人,咋可能三十多年不回家看一眼?
过年过节连个电话都不打?
而且,大姐和二哥是同一天不见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偷偷问过二姐:“姐,你说大姐和二哥这事儿,会不会有啥关系?”
二姐白了我一眼:“你瞎想啥呢?二哥是去上大学奔前程,大姐是跟野男人跑了丢人现眼,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的疑团,一直没解开。
五年前,我爹走了。
临走前,嘴里还在念叨:
“卫国咋还不回来啊……我就想再看他一眼……”
“秀珍那个白眼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养了她……”
去年春天,我妈也走了。
她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桂芳啊,要是哪天你碰见你大姐,替我问问她,后不后悔……还有,你要是能联系上卫国,跟他说,妈想他……”
我哭着答应了。
现在我退休了,终于能来找大姐了。
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二哥的下落。
不管他们变成了啥样,我都要亲眼见到他们。
第四天早上,我又不死心地出门打听。
在一个菜市场门口,我看见一个卖咸菜的老奶奶,摊子摆在那儿,看着就很有年头了。
我走过去问:“大奶奶,您在这儿卖菜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了吧。”老奶奶头也不抬地说,“从这市场搭起来,我就在这儿了。”
“那您帮我瞅瞅,认不认识这个人?”我把大姐的照片递过去。
老奶奶接过照片,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哎哟”了一声:“这人……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的心“怦”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真的?您在哪儿见过?”
“你等等,让我老婆子好好想想……”老奶奶皱着眉头,“这模样,长得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真像。就是年纪对不上,你这照片上太年轻了。”
“她现在应该六十一了。”我赶紧说,“头发可能白了,脸上肯定也有褶子了。”
“六十一……”老奶奶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南边山里头有个村子,叫柳家洼,村里有个外地女人,好像就叫……就叫秀珍!”
“柳家洼?”我激动得浑身直哆嗦,“大奶奶,那地方咋走?”
“你在车站坐去南山的中巴车,到了镇上再问,走山路还得俩钟头。”老奶奶说,“不过那村子穷得很,路也不好走,你一个女人家去,可得当心。”
“谢谢!太谢谢您了!”我抓着老奶奶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
当天下午,我就坐上了去南山镇的中巴车。
到了镇上,我找了个小饭馆随便扒拉了两口饭,顺便跟老板打听柳家洼。
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中年汉子:“柳家洼啊,就在后头那座山上。不过那地方偏得很,路又陡,你一个人去不安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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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人。”我说,“村里是不是有个叫陈秀珍的?”
“秀珍?”老板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是不是那个伺候病人的外地女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伺候病人?”
“是啊,听村里人下来买东西时说过,有个外地女人在那儿住了好多年,一个人照顾个病人。”老板说,“那女人可不容易了,听说那病人瘫了,在床上躺了不知多少年了。”
我的手心一下子全是冷汗。
病人?瘫痪?
难道大姐这三十八年,真是在照顾那个跟她私奔的男人?
“那个病人……”我声音有点发抖,“您知道是啥人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老板摇摇头,“村里人也说不准,有的说是她男人,有的说不是,反正是个男的。秀珍那个人,不爱说话,别人也不好多问。”
“那病人现在还……”
“应该还在吧。”老板说,“上个月还听人说,秀珍托人下山买药呢。要不你明儿一早再去?天快黑了,山路危险。”
“不了,谢谢您。”我站起来,“我现在就去。”
我背上包,按照老板指的方向,就往山上走。
山路比我想象的还难走,全是土路,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走得呼哧带喘,可心里头却越来越急。
走了快俩钟头,天彻底黑透了。
我远远看见山坡上有几点零星的灯光。
“应该就是柳家洼了。”我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村口黑漆漆的,有几个老人在抽着烟袋锅聊天,看见我这个生面孔,都好奇地瞅着我。
“大爷,跟您打听一下,陈秀珍家住哪儿?”我走过去问。
“你找秀珍啊?”一个老大爷指了指山坡上头,“就那家亮着灯的砖房。你是她家亲戚?”
“嗯,我是她妹妹。”
“哎呀,我的天,三十多年了,总算有娘家人来看她了!”旁边一个老太太感叹道,“秀珍这女人,真是个好人啊,一个人照顾那个病人,太不容易了。”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那个病人……她照顾了多久了?”
“得有三十多年了吧。”老大爷说,“秀珍刚来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这么多年,吃喝拉撒,全靠秀珍一个人,真是苦了她了。”
“那人现在咋样了?”
“听说不大好,前几年又犯病了,更严重了。”老太太说,“秀珍照顾得那叫一个细心,比亲妈还亲。我们都说,那男的上辈子肯定是烧了高香了,才遇上秀珍这么个菩萨心肠的人。”
我脑子里嗡嗡的。
大姐照顾的到底是谁?
为啥她要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他这么多年?
这得是多深的感情,才能从年轻守到一个男人老?
“那个病人……”我还是忍不住问,“你们见过吗?长啥样?”
“见过几回,但没看清过。”老大爷说,“秀珍宝贝着呢,很少让他出屋,怕风吹着。偶尔在院子里晒个太阳,也是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谢过几个老人,顺着他们指的路往山坡上走。
月光底下,那间孤零零的砖房越来越近。
院门是虚掩着的,里头透出昏黄的光。
我站在门口,手抬起来好几次,又放下了。心跳得跟打鼓一样。
三十八年了,我终于要见到她了。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木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苍老又沙哑的女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女人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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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服,一双手又黑又糙,布满了裂口和老茧,腰弯得像张弓。整个人看着比我还老。
可那双眼睛,我到死都忘不了。
“大姐……”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女人愣了足足三秒,手里的门栓“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往下淌。
“桂芳?”她的嘴唇哆嗦着,“真是你?”
“是我,大姐,是我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抱住她。
我们姐妹俩抱头痛哭,三十八年的想念、委屈、心酸,在这一刻全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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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不知多久,大姐才拉着我进屋:“快进来,外头冷。”
屋里头没啥值钱东西,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收拾得倒是挺干净。
我四下看了看,没见别人。
“大姐,你就一个人住这儿?”
大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不自然,她下意识地朝里屋看了一眼:“不,不是……我……我照顾的人在里头歇着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那个人,就在里头。
“他……他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不大好。”大姐低下头,声音很小,“前几年又病了一场,一直躺着。最近……最近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那……”我犹豫了一下,“我能……看看他吗?”
大姐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后,她摇了摇头:“他刚睡着,精神头不好。而且……而且姐还没想好……”
“想好啥?”我不明白。
“桂芳,有的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大姐抓住我的手,“你明天再看他,行吗?明天一早,姐一定让你见他。到时候,你就啥都明白了。”
我看着大姐恳求的眼神,只好点了点头:“好,姐,我听你的。”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大姐转身去给我烧水,背影佝偻,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泪又下来了。
“大姐,这些年……你是不是过得特别苦?”
大姐的动作停住了,她背对着我,过了好久才说:“还行,熬过来了。”
“爹……还有妈……”我哽咽着说,“他们都走了。”
大姐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肩膀也跟着抽动,但她没转身,也没出声。
我听见了她压抑着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哭声。
“爹……”
“妈……”
她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大姐……”
“桂芳,爹妈他们……是不是特别恨我?”她终于转过身,满脸都是泪。
“不恨。”我说,“爹到最后还念叨你,妈走之前也让我一定要找到你,问你后不后悔……”
“真的?”大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真的。”我重重地点头,“他们嘴上骂得凶,心里头还是有你的。”
大姐哭得更凶了,蹲在地上,像个孩子。
“我对不起他们……我不孝……”
“别这么说,大姐。”我给她擦泪,“我知道,你当年走,肯定是有天大的苦衷。”
大姐看着我,想说又不敢说。
“桂芳,你明天就知道了。”她最后还是那句话,“明天你见到他,就全明白了。”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大姐像被电打了一样,立刻站起来:“他醒了,姐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我说着就要跟上去。
“别!”大姐急得声音都变了,“你在外头等着,我去看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说完,她就急匆匆地进了里屋,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我站在外屋,能清楚地听见里头传来大姐特别温柔的声音。
“乖,别动,姐在这儿呢……”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我陪着你……”
“跟你说个好事,咱们桂芳来了,她明天就要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里头的人发出一阵“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声音。
“好好好,我知道。”大姐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也想见她了,对不对?这么多年,咱们一家人,总算能见着了……”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大姐说“咱们一家人”?
难道里头那个人……是我们家的亲戚?
可是我们家的亲戚,除了……除了二哥!
我脑子里“轰”的一下,闪过一个念头。
会不会,大姐照顾了三十八年的人,就是二哥赵卫国?
二哥和大姐是同一天不见的,家里都以为他上大学去了,可这么多年音信全无。
会不会,他根本就没去成大学?
会不会,他当年跟大姐一起到了这里?
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冰凉。
如果真是二哥,他咋会病成这样?
大姐又为啥要瞒着所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十几分钟,大姐才从里屋出来,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他没事吧?”我赶紧问。
“没事,做了个噩梦,又睡着了。”大姐说,“桂芳,你奔波了一天,也累了,早点睡吧。”
大姐在外屋给我打了地铺。
“你先将就一晚,我得去里屋守着他。”她说,“他夜里头老是不安生,我得看着。”
我躺在硬邦邦的地铺上,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哪儿睡得着。
里屋很安静,过了一会儿,传来大姐压得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
“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明天桂芳就来看你了,你可得精神点儿……”
“我知道你也想她,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见一面……”
我猛地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卫国”?
是大姐叫的吗?
里头那个人,难道是我二哥???
我的手抖得厉害,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
二哥没去上大学,没有在大城市工作。
难道他就躺在这间破屋子里?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不去上大学,那不可能,当时我都见过他的通知书。
那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我想不通。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
梦里,全是年轻时候的大姐和二哥。
二哥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对大姐说:“姐,等我将来挣了大钱,给你买城里最时髦的裙子!”
大姐笑着捶他:“傻小子,姐不要裙子,只要你好好的。”
画面一转,二哥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大姐跪在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我“啊”的一声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天已经亮了。
我爬起来,走到里屋门口,门虚掩着。
我透过门缝往里瞧,看见大姐正坐在床边,拿着湿毛巾,给床上的人擦脸。
那人背对着我,裹在厚被子里,看不清模样。
“乖,马上就擦好了。”大姐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今天桂芳要来看你了,咱们得干干净净的……”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
“我知道,你也紧张,是不是?”大姐笑了,“别怕,桂芳不会怪你,她会明白的……”
我的心跳到了极点。
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了一声:“大姐。”
大姐猛地回头,看见我,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桂芳,你醒了?”
“嗯。”我点点头,“大姐,我……我能进来吗?”
大姐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让开了。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