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的命,有时候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说不准哪块云彩有雨。九十年代的农村,大伙儿都盼着过上好日子,眼睛都盯着钱。
一个村子的人,要是心往一处想,那股子劲儿能把天都顶个窟窿。可有时候,所有人都看好的路,走到底,却是个死胡同。
偏偏那个不合群的怪人,走的野路子,最后竟柳暗花明。这个故事,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一头牛,一圈猪,还有我那个不爱说话的爹。他用自己的倔,给全村人上了一堂结结实实的课。
01
1998年的春天,我们王家坳像是被谁点了一把火,整个村子都烧得滚烫。王家坳是个穷地方,夹在两座山中间,地少,石头多。村里人祖祖辈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坷垃里抠粮食吃。一年忙到头,除了能填饱肚子,手里剩不下几个活钱。娃娃上学的学费,家里买盐的钱,都得靠爷们出去打短工,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一个汗珠子摔八瓣挣回来。
那年开春,村长李大山从县里开完会回来,脸红得像喝了酒。他在村部的大喇叭里喊,说给大家伙找了条金光闪闪的致富路。第二天,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晃晃悠悠地开进了我们村。这可是稀罕物,村里的小孩跟在车屁股后面跑,大人也都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村长介绍说,这是县里来的赵老板,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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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板在村部前头的空地上,给全村人开大会。他嘴皮子利索得很,说现在城里人都爱吃牛肉,他手里有一种从外国引进的优良肉牛,吃得少,长得快,肉质鲜嫩,比本地的土黄牛好上几百倍。他还从皮包里拿出一份盖着红章的合同,说县里最大的食品厂已经跟他签了保底收购协议。只要把牛养大了,一头牛,轻轻松松就能挣上千块。
上千块!这三个字,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的池塘,砸得整个王家坳都晕了。一头猪养一年,累死累活才挣两三百。一头牛,就能挣上千块?那要是养个十头八头的,岂不是立马就成万元户了?村里人的眼睛,一下子就全亮了,那光,比天上的太阳都晃眼。
王浩那年十岁,正上小学三年级。他听着赵老板的话,心里头也跟着热乎乎的。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家那两间漏雨的土坯房,变成了敞亮的大瓦房,看见他娘不用再补他那磨破了洞的裤子,看见他爹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能歇一歇了。
全村都疯了。李大山带头,把村委会的公款全拿了出来。接着,家家户户都开始凑钱。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把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的粮食卖了,把过年才能戴一次的金耳环当了。钱不够的,就跟着村长去镇上的信用社贷款。那时候的农民,最怕的就是欠钱。可为了这个能挣大钱的梦,大家都豁出去了。
村子最东头那片荒废的打谷场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男人们扛着木头,和着泥,叮叮当当地盖起了一排又一排崭新的牛棚。女人们也没闲着,聚在一起,一边纳鞋底,一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她们讨论的,不再是谁家的鸡下了个双黄蛋,谁家的媳妇又跟婆婆吵了架。她们说的,全是年底分钱了要扯几尺花布,要给孩子买什么好吃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幸福又焦急的表情,好像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马上就要飞进自己口袋里了。
整个王家坳,只有一个人是清醒的,或者说,是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那就是王浩的爹,王建国。
王建国是个闷葫芦,平时话不多。村里人开大会,他就在人群的最后面,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杆老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脸。他听着赵老板吹得天花乱坠,听着村里人火热的讨论,他一句话不说。他那双会做木工活的巧手,此刻紧紧地攥着烟杆,眉头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王浩的娘张秀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是个典型的农村女人,心里既盼着过上好日子,又天生胆小,怕担风险。可现在,看着全村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她那点怕,早就被发财的梦给冲跑了。她一个劲地在王建国耳边念叨:“建国,你看人家,二柱子家把他那口准备抬嫁妆的柏木箱子都卖了。刘婶把她闺女的彩礼钱都拿出来了。咱们家不能再等了啊!”
王建国把烟灰在地上磕了磕,抬起头,看了看远处那些热火朝天的村民,又看了看自己媳,最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事儿,不踏实。”
就因为这句话,王建国成了全村的“老顽固”、“胆小鬼”。王家,成了全村唯一的“落后分子”。王浩去上学,路上碰到村里的孩子,他们会冲他做鬼脸,学着大人的口气说:“看,那是王老蔫的儿子,他家穷得叮当响,还不愿意发财呢!”
王浩觉得脸烧得慌,他想跟他们吵,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低着头,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心里第一次,开始有点怨他那个不合群的爹。
02
那天晚上,王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张秀英把饭碗重重地墩在桌子上,眼圈红了。她看着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吃饭的王建国,积攒了几天的委屈和怨气,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
“王建国,你就是个死心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她的声音发着抖,“全村人,上到八十岁的老头,下到刚会走路的娃,谁不知道这是个发财的好机会?就你,就你一个人在这里装明白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你让浩子在村里怎么抬头做人?今天他回来,哭了一路,说同学都笑话他,说他爹是个窝囊废!”
王浩躲在门后,听着娘的哭喊,心里也难受得不行。他不敢看他爹。他爹的脸,像是蒙了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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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收手里的筷子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哭成泪人的媳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拿起桌上的旱烟袋,装上一锅烟丝,点着了,猛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呛得他咳了两声。
过了好久,他才把烟袋锅在自己的布鞋底上,使劲地磕了磕,发出“邦邦”的响声。他闷声闷气地说:“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人家去外面倒腾药材,栽的那个跟头,你忘了?”
张秀英愣了一下,哭声也小了点。她当然没忘。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王建国刚跟她结婚不久,也是听人家说倒腾药材赚钱,就把家里准备盖房子的钱全都投了进去。结果,药材运到地方,人家说他收的货不对,硬是把价格压到了泥里。最后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债。那些年,为了还债,王建国没日没夜地给人做木工活,手都磨烂了。那段苦日子,张秀英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那能一样吗?”张秀英的声音软了下来,“这次是村长领着干的,还有县里的大老板,有合同呢!天上是不会掉馅饼,可这回,是馅饼送到嘴边了啊!”
“越是送到嘴边的,越要当心。”王建国把烟袋锅往桌上一放,站起身,走出了屋子。他一个人,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夜色里,他那佝偻的背影,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村长李大山又来了好几次。他是个热心肠,也是真心想带着大伙儿过上好日子。他坐在王家的炕沿上,唾沫横飞地跟王建国算账,说一头牛能挣多少钱,三年就能翻身,五年就能盖新房。他说得嘴都干了,王建国就是油盐不进,翻来覆去还是那句“不踏实”。
李大山最后也没了耐心,他站起来,指着王建国的鼻子说:“王建国,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是全村拧成一股绳干大事。你要是不跟着干,以后村里有什么好处,你也别想沾光。到时候大家伙都住上砖瓦房了,就你家还住这土坯房,我看你脸往哪儿搁!”
李大山走了以后,王家彻底成了一座孤岛。以前,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没事总爱端着碗来王家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半天。现在,她们路过王家门口,都像躲瘟神一样,绕着道走。偶尔碰见了,也只是干巴巴地笑一下,眼神怪怪的。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像一张大网,把王家三口人紧紧地罩住了。王浩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他不敢出门,怕看见别人异样的眼光。张秀英也不去串门了,整天在家里唉声叹气,偷偷地抹眼泪。
终于,在这样的压力下,王建国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好像被磨掉了一个角。
一天晚饭后,他看着愁眉不展的媳妇和儿子,叹了口气,说:“行了,别愁了。咱也买一头。就买一头,试试水。”
张秀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抓住王建国的手,问:“真的?”
王建国点了点头。
张秀英破涕为笑。她立马跑到里屋,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底下,摸出一个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两千块钱。这钱,是王建国没日没夜做木工活,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准备给王浩将来上高中、上大学用的。
王建国接过那沓有点潮乎乎的钱,揣进怀里。他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家门。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好,照得地上白花花的。王浩看见他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他觉得他爹的肩膀,好像一下子塌了下来,走起路来,都有点萧索。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村。王老蔫家终于“想通了”,也要养牛了。村里人好像都松了一口气。李大山听说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对旁边的人说:“我就说嘛,王建国这人,就是犟。你得拿鞭子抽着他,他才肯走。”
03
过了两天,王建国真的从镇上的集市里,牵回来一头小牛犊。那牛犊黄澄澄的,皮毛发亮,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招人喜欢。
张秀英高兴坏了。她把牛犊拴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像是得了什么宝贝。她天天天不亮就起床,到地里去给牛割最新鲜的青草。回来后,还细心地把草切碎了,拌上玉米面,喂给牛吃。她看着牛犊大口大口地吃草,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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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逢人就说:“我家也养上牛了!跟不上大部队,也算赶上车尾巴了!”村里人见了她,也客气了许多,又开始跟她有说有笑了。张秀英觉得,自家头顶上那片乌云,终于散了。
王浩也特别高兴。他放了学,书包一扔就跑到院子里看牛。他给牛梳毛,给牛抓痒痒。他觉得这头小牛,就是他们家未来的希望。
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
一个礼拜后的深夜,王浩睡得正香,被院子里自家那条大黄狗的狂叫声给吵醒了。大黄狗平时很乖,从不乱叫。今天晚上叫得这么凶,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王浩心里有点害怕,他从炕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到窗户边,扒着窗户纸上的一个小洞,往外看。
外面的月亮很好,院子里亮堂堂的,跟白天差不多。他看到他爹王建国,正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蹲在院子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男人的身影很魁梧,穿着一件黑色的褂子。
他看见那个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钱,塞到他爹手里。然后,那个男人走到老槐树下,解开了拴着牛犊的绳子,悄悄地,把他们家那头被全家人当成宝贝的小牛犊,给牵走了。
王建国拿着钱,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迅速地把钱揣进了怀里。他的动作,像个做贼的。
王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爹……他爹把牛给卖了?他想喊,可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他没想到,更让他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就在那个陌生男人牵着牛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之后,另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村外那条没人走的小路,开到了他家后院的墙根下。拖拉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王浩的心也跟着“突突”地跳。
他爹打开了后院的栅栏门。他和拖拉机上跳下来的另一个人,开始从车上往下卸东西。那东西用黑色的油布盖着,看不清是什么。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嗷嗷的叫声。
王浩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屋子,躲在后院的柴火堆后面,探出个小脑袋往外看。
他凑近了,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车上卸下来的,根本不是什么东西,是一笼子一笼子的活物!那些活物挤在一起,浑身粉红,毛稀稀拉拉的,正伸着长长的鼻子,嗷嗷地叫着。
是猪崽!一笼子一笼子的小猪崽!
王浩震惊得差点叫出声来。他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看见他爹和那个人,把那些猪崽,全都赶进了后院挨着山脚的一个大坑里。那个坑,王浩知道,是他爹前几天趁着天黑,一锄头一锄头,偷偷挖出来的。坑的上面,还用木板和油布搭了个棚子,做得非常隐蔽。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出来。
他爹把猪崽都赶进去之后,给了那个人一些钱。那个人开着拖拉机,又“突突突”地走了。
王建国干完这一切,累得直喘粗气。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转身,正好对上了柴火堆后面,王浩那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眼睛。
父子俩,在月光下,对视了。
王建国没有骂他,也没有慌张。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有一种王浩看不懂的严肃。然后,他把一根食指,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那个夜晚,王浩一夜没睡。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想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偷偷卖掉牛,换回来一堆又脏又臭的猪崽子。他更想不明白,他爹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神神秘秘,像个贼一样。
他觉得,他爹心里,肯定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04
从那天晚上开始,王家坳出现了两道截然不同的风景。
村东头的牛棚里,一片欣欣向荣。一头头从赵老板那里买来的“优良品种”肉牛,被伺候得像祖宗一样。村民们严格按照赵老板发的那本《科学养牛手册》上的方法来喂养。他们去镇上买最贵的精饲料,那饲料闻着都香。他们每天给牛棚打扫得干干净g净,夏天怕牛热着,还搭了凉棚,冬天怕牛冻着,又用塑料布把牛棚围得严严实实。
村里的气氛,洋溢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乐观。人们聚在一起,不再谈论天气的旱涝,庄稼的收成。他们的话题,全都围绕着牛。张三家的牛犊,一个月长了五十斤。李四家的牛,毛色油光发亮。大家一边抽着烟,一边掰着指头算账。一头牛挣一千,十头牛就是一万。算到最后,每个人都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都像是开出的花。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到了年底,一辆辆拉着钞票的卡车开进村里,每家每户都能分到厚厚的一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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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个样子。张秀英依然每天割草,只是不再往院子里放,而是堆在屋后。有人问起她家的牛,她就含含糊糊地说:“长得还行,就那样。”她不敢多说,怕说漏了嘴。她心里也犯嘀咕,不知道自家男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王家的“地下工作”,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王建国像是变了个人,比以前更沉默,也更忙碌了。他每天天不亮,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就起了床。他把他那辆破旧的凤凰牌自行车推出来,车后座两边,挂上两个硕大的铁皮桶。然后,他就骑着车,吱呀吱呀地,往十几里外的镇上赶。
他去的地方,是镇上的饭店、学校食堂和县政府的招待所。他去收人家不要的泔水。一开始,人家看他穿得破破烂烂,都拿他当要饭的,不愿意搭理他。他就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只是憨厚地冲人笑。时间长了,人家看他老实,又勤快,也就默认了。他每天都能拉回来满满两大桶泔水。
拉回来的泔水,不能直接喂猪。他就在后院那个隐蔽的角落里,用石头垒了个简易的灶台,支起一口大铁锅。他把泔水倒进去,在底下烧火,咕嘟咕嘟地煮开,消毒。那股子酸臭味,顺着风能飘出好几里地。
为了不让村里人闻到这股味,也为了不让人发现他家的秘密,王建国想了个办法。他在那个秘密猪圈的周围,种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向日葵。夏天一到,向日葵长得比人还高,金灿灿的一大片,正好把那个猪圈挡得严严实实。那股泔水的味道,也被向日葵浓郁的香气,给盖住了一些。
张秀英嘴上抱怨着又脏又累,说这日子过得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可她手上的活却没停下。她帮着丈夫烧火,帮着丈夫把煮好的泔水晾凉,再掺上米糠和自己去地里挖的野菜,一起抬到猪圈里喂猪。
王浩也成了他爹的“帮凶”。他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背上小背篓,拿着小铲子,到山坡上、田埂边,去挖猪草。他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茧子。
一家三口,就像在进行一场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战争。虽然辛苦,虽然担惊受怕,可王浩觉得,他们三个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在了一起。晚上,一家人围着昏暗的煤油灯吃饭,虽然吃的还是粗茶淡饭,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了之前那种被孤立的愁苦。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个秘密,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王浩偶尔也会问他爹:“爹,咱家的猪,能挣钱吗?”
王建国就会摸摸他的头,看着后院那片金色的向日葵,眼里闪着一种王浩看不懂的光。他说:“能。肯定能。”他的声音不高,但特别有劲。
05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一年多就过去了。
王家坳的天,开始变了。
村东头牛棚里的气氛,不再像以前那么热烈了。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赵老板提供的精饲料,价格一涨再涨,比当初说好的高出了快一倍。可牛已经养了这么久,总不能不喂吧?村民们只能咬着牙,继续掏钱买。
更要命的是,牛开始生病了。有几家的牛,拉起了稀,蔫头耷脑的,几天就不吃不喝。请镇上的兽医来看,一开口就要几十块钱的出诊费,开的药更是贵得吓人。一头牛看一次病,几百块钱就没了。有的人家舍不得花钱,就自己去山上采草药喂,结果牛没救活,还死得更快了。
牛棚里开始飘出一股药味,混杂着牛粪的味道,闻着让人心里发慌。
最关键的问题,是到了年底,那个当初拍着胸脯保证“保底收购”的赵老板,却变了卦。他开着他的小轿车又来了,可说的话,却像北风一样冷。他说现在市场行情变了,城里人不喜欢吃这种“育肥牛”了,嫌肉太柴。他把收购价,压到了一个低得离谱的数字。那个价格,连饲料成本都收不回来。
村民们都炸了锅,围着赵老板理论。赵老板两手一摊,一脸无辜地说:“合同上写的是‘随行就市’,我这已经是看在乡亲们的面子上,给的最高价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卖,可以自己拉到城里去卖嘛。”
说完,他就钻进车里,一溜烟地跑了。
村民们不甘心,他们不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牛,就值这么点钱。他们决定不卖,等。等市场行情变好,等价格涨回来。于是,他们只能继续往牛身上砸钱,买饲料,看病。可他们在信用社贷的款,那利息却像滚雪球一样,一天比一天多。
村里开始出现争吵。张三怪李四当初怂恿他多贷款,王五埋怨村长李大山没把合同看清楚。昔日里一起做着发财梦的乡亲,现在见面都红着眼。王家坳上空,那股狂热的乐观情绪,早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王浩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后院里的那些猪,一窝接一窝地生,那个小小的猪圈,已经快要挤不下了。上百头猪,每天光是吃,就是个天文数字。光靠泔水和野菜,已经不够了。王建国不得不开始买玉米和豆饼来喂猪。
猪长大了,就要卖。可本地的市场太小了,镇上的猪肉贩子,一次就要个一两头。王家有上百头猪,这么卖,要卖到猴年马月去。
王建国第一次露出了愁容。他开始往县城的屠宰场跑。可人家一看他是个人养殖户,规模小,就把价格压得死死的。那个价格,除去成本和运输的费用,根本就没什么赚头。
那段时间,王建国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他常常一个人,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暗,像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王浩半夜起床上厕所,总能看见他爹那个孤单的背影,比山里的石头还要沉默。
张秀英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开始后悔,觉得当初还不如跟着大伙一起养牛。养牛虽然赔了钱,可那是大家一起赔,心里还好受点。现在养猪,要是赔了,那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一天晚上,王建国从县城回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他一进门,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屋子,把门从里面插上了。晚饭也没吃。
张秀英很担心,她让王浩去看看。
王浩踮着脚,走到他爹的房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心里害怕,就从门板的一条裂缝里,偷偷地往里瞧。
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光摇摇晃晃的。他看见他爹,正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两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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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是一张画满了横横竖竖线条的巨大地图。王浩认得,那是他从学校的地理书上看到过的,一张省城的地图。
另一样,是几本用牛皮纸做封面的旧本子。那本子的边角都已经磨破了,纸页也泛着黄。
他看见他爹的手指,在那张地图上,颤抖着,划过一条又一条他看不懂的红线。他爹的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一些词,什么“运输路线”、“食品加工厂”、“周转仓库”。
然后,他看见他爹翻开了那些旧本子。王浩震惊地发现,那些本子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人名、地址和账目。在每一页的最后,都用红笔,画着一个大大的叉。
那是账本!王浩的心猛地一跳。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他爹做生意失败的事。这些,就是他爹当年的失败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