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冲我发什么火?你以为我愿意看着孩子们饿肚子?缸里最后一捧玉米面,我掺了多少水才熬出那半锅稀的,你心里没数吗?”
王秀英通红着眼,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扎在男人沉闷的脊梁上。
“我发火?我不发火怎么办?!” 李建国猛地从炕沿上站起来,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土地被他踩得砰砰作响,“我一个大男人,连老婆孩子都喂不饱,我还算什么男人!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奔头!”
“光会说有什么用?有能耐你去弄粮食回来啊!”
“我去哪弄?啊?你去给我指条道,我去哪弄!”
屋外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像是要把这间土坯房给掀了。
里屋的土炕上,李卫国和李卫民两兄弟缩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他们听着外屋父母的争吵,肚子里的饥饿感仿佛也变成了一头小野兽,在五脏六腑里横冲直撞。
01
李建国一家,住在青石镇往北十多里的李家村。
李建国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四十出头,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得黝黑又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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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轻时在外面当过几年兵,骨子里有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和所谓的“军人荣誉感”。退伍回来后,进了镇上的农机厂当工人,靠着一把子力气和踏实肯干,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可这两年,厂子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工资时发时停,家里就渐渐紧巴了起来。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爱面子,自尊心强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他看来,男人就是家里的天,天塌下来都得自己扛着,向别人开口求助,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妻子王秀英是个温婉而坚韧的女人。她话不多,但心里有数。嫁给李建国十几年,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李卫国,十四岁,小儿子李卫民,十岁。
她深知丈夫的脾性,平日里家里大小事都顺着他,但真到了过不下去的坎节上,她这根看似柔软的藤,也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此刻,外屋的争吵声停了。李建国大概是吵累了,一屁股坐回炕沿,掏出烟叶,卷了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屋子里弥漫开一股呛人的辛辣味。
王秀英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碗筷,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进了水盆里,晕开一圈圈涟漪。
“妈……” 小儿子卫民从里屋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王秀英赶紧抹了把脸,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卫民,快睡吧,明天就好了。”
“明天……有吃的吗?” 孩子的声音里满是渴望。
这句话像针一样,又扎在了李建国的心上。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昏暗的灯光下忽明忽暗,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闷声闷气地对妻子说:“明天我再去厂里问问,看能不能预支点工资。”
王秀英心里叹了口气。这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了,厂里要是能预支,早就给了,哪会等到现在。她没戳破丈夫最后这点可怜的自尊,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夜深了,风还在外面不知疲倦地嚎叫。李家四口人,四个心思。父亲的愁苦,母亲的焦虑,还有两个孩子对“明天”最朴素的期盼——能吃上一顿饱饭。
第二天一早,李建国天不亮就走了。王秀英知道,他不是去厂里,八成是想去附近的野地里转转,看看能不能刨点野菜,或者去河沟里捞两条小鱼。可这都快入冬了,地里光秃秃的,哪还有什么野菜。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又看了看炕上两个面黄肌瘦的儿子,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坚定。
她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孩子就真要饿坏了。
她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给他们穿上最厚实的棉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卫国,卫民。”
“妈。” 兄弟俩齐声应道。
“今天,你们俩去一趟外婆家。”
一听要去外婆家,小儿子卫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外婆家在镇上,虽然也不富裕,但外婆总能像变戏法一样,从柜子里、坛子里摸出点好吃的塞给他。
大儿子卫国却显得有些犹豫,他已经懂事了,知道家里现在是什么光景,也隐约猜到了母亲的意思。他小声问:
“妈,是……去借粮吗?”
王秀英的眼圈一红,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袋,递给卫国:
“嗯。跟你外婆说,家里实在断顿了,跟她借10斤地瓜面,等下个月你爸发了工资,妈就去还。”
她顿了顿,又嘱咐道:“记住,别让你爸知道。要是路上碰到他,就说妈想外婆了,让你们去看看。”
“知道了,妈。” 李卫国接过布袋,沉甸甸的,不是布袋的重量,而是压在他心头的责任。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妈,我们能吃了午饭再回来吗?外婆做的鸡蛋羹可好吃了。” 李卫民不懂大人的愁苦,还在惦记着外婆家的美食。
王秀英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能,外婆肯定给你们做好吃的。快去吧,早去早回。”
兄弟俩揣着那个空布袋,走出了家门。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十几里地外的青石镇,那里有他们的外婆,也寄托着全家今天,乃至未来几天的全部希望。
02
从李家村到青石镇,要走一个多小时。路是土路,坑坑洼洼,前几天下了点小雨,路面半干不湿,一脚踩下去,鞋边上就沾满了黏糊糊的黄泥。
北方的深秋,田野里一片萧瑟。收割完的玉米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在寒风中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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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李卫国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蓝色的布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小小的年纪,眉宇间却有了父亲李建国那样的愁绪。
他心里反复演练着待会儿见到外婆该怎么开口,既要说清楚家里的困境,又不能显得太丢人。毕竟,妈妈说了,这事不能让爸爸知道,就是怕伤了爸爸的自尊。
弟弟李卫民跟在后面,他年纪小,心思单纯,走了一会儿,就忘了出门时的沉重气氛。他一会儿追着路边被风吹起的枯叶跑,一会儿撿起个小石子,用力扔向远方,看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哥,你说外婆今天会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卫民追上哥哥,气喘吁吁地问。
“不知道。” 卫国闷闷地回了一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10斤地瓜面”,根本没心情想吃的。
“我猜有白面馒头!外婆上次就给咱们蒸了,又白又软,比家里的窝窝头好吃一百倍!” 卫民边说边咂了咂嘴,好像已经尝到了那股甜丝丝的味道。
卫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弟弟,很认真地说:
“卫民,记住了,待会儿到了外婆家,别乱说话,特别是别喊饿。妈让咱们是来‘借’粮的,不是来‘要’饭的。”
“哦。” 卫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太明白“借”和“要”之间那点微妙的区别,但哥哥严肃的表情让他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兄弟俩继续赶路。风越来越大,刮得人脸颊生疼。卫民的小脸冻得通红,有点走不动了,拉着哥哥的衣角说:
“哥,我冷。”
卫国解开自己的棉袄,把弟弟拉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着风。
“再坚持一会儿,翻过前面那个坡,就快到了。”
终于,在寒风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后,青石镇的轮廓出现在了兄弟俩的视野里。
外婆家住在镇子边上,一个独门独院的小房子。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煤烟味,这时外婆家的小煤炉烧起来了,暖暖的,带着一股生活的气息。
兄弟俩站在门口,卫国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谁呀?”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
“外婆,是我,卫国,还有卫民!”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门口。她看到两个外孙,冻得红扑扑的小脸,眼睛里立刻溢满了心疼。
“哎哟,我的两个乖外孙,这么冷的天,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暖和暖和!” 外婆一把将兄弟俩拉进屋里。
屋里果然温暖如春。正中央的煤炉烧得正旺,上面坐着一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外婆把他们按在炉子边的凳子上,搓着他们冰冷的小手,嘴里不停地念叨:
“看看这手,冰得跟铁块似的。你妈也真是,怎么就让你们俩自己跑来了?”
“外婆,我们不冷。” 卫国说。他看着外婆慈祥的脸,心里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外婆,我妈说,她想你了。” 卫民记着妈妈的嘱咐,抢着说道。
外婆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花儿一样绽开。她伸手点了点卫民的鼻子,说:
“你妈想我?我看是你们俩的馋虫想我这个老太婆了吧?”
她说着,转身走向里屋的柜子。卫民的眼睛立马就亮了,紧紧盯着外婆的背影。
外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个已经有点干硬的红薯干。她把红薯干塞到两个孩子手里:
“先垫垫肚子,外婆给你们做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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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捏着那块硬邦邦的红薯干,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外婆忙碌的背影,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03
外婆似乎看出了卫国的心思。
她没急着去厨房,而是倒了两杯热水,递给他们,然后坐在他们对面,温和地看着卫国,问道:
“卫国,跟外婆说实话,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外婆的眼神,平静又温暖,仿佛能看穿一切。卫国觉得再也瞒不住了,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外婆,家里……没粮了。”
说完这句,他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觉得给家里丢人了,给爸爸丢人了。
外婆听了,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摸了摸卫国的头,说: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家还没有个难处?你爸那个脾气,外婆知道,肯定又是硬扛着不吭声吧?”
一句话,就说到了卫国的心坎里。他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妈说……想跟您借10斤地瓜面。等下个月……下个月我爸发了工资,马上就还您。” 卫国把攥在手里的布袋递了过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外婆接过布袋,放在一边,并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站起身,对兄弟俩说:
“这事儿不急。你们俩肯定饿坏了,先吃饭。天大的事,也得填饱了肚子再说。”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菜的声音和锅铲碰撞的声响。一股饭菜的香味,慢慢地从厨房里飘了出来,钻进了兄弟俩的鼻子里。
卫民早就被香味勾走了魂,他凑到厨房门口,扒着门框往里看。外婆正在往锅里打鸡蛋,金黄的蛋液在热油里迅速凝固,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香得让人直咽口水。
“外婆,你做的什么呀?好香啊!”
“给我的乖外孙做鸡蛋羹,再炒个白菜,蒸几个白面馒头,好不好?”
“好!太好了!” 卫民高兴得直拍手。白面馒头,那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好东西。
卫国还坐在炉子边,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外婆为什么不直接说借不借粮的事呢?难道外婆家也没有余粮了?他越想越担心,连饭菜的香味都冲不散他心头的愁云。
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上了桌。一碗黄澄澄、颤巍巍的鸡蛋羹,一盘油汪汪的炒白菜,还有一笼屉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快吃吧,都饿坏了。” 外婆把筷子塞到他们手里。
卫民早就等不及了,拿起一个馒头就大口地咬了起来。松软的馒头带着一股麦子的甜香,是他记忆里最美味的东西。
卫国却有些犹豫,他看着满桌的饭菜,再想想家里那口空空的米缸和妈妈愁苦的脸,觉得这顿饭吃得心里不踏实。
“怎么不吃啊,卫国?” 外婆夹了一大块鸡蛋羹放进他碗里,“是不是嫌外婆做的不好吃?”
“不是的外婆,很好吃。” 卫国赶紧低下头,扒了一口饭。鸡蛋羹又滑又嫩,入口即化,但他吃起来却觉得有点苦涩。
外婆看着两个外孙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睛里满是慈爱和心疼。她自己没怎么动筷子,一个劲地给他们夹菜。
“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
一顿饭,吃得又香甜又煎熬。卫民吃了三个大馒头,肚子撑得圆鼓鼓的,一脸的满足。卫国也吃得很饱,但心里的石头,却丝毫没有落地的意思。
吃完饭,外婆收拾了碗筷,才重新拿起那个蓝色的布袋,对卫国说:
“走,跟外婆去后屋装地瓜面。”
卫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04
外婆家的后屋,是一个储藏杂物的房间,里面堆着一些农具、旧家具,墙角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陶缸。房间里光线很暗,带着一股陈旧和粮食混合的气味。
外婆走到一个半人高的陶缸前,吃力地搬开盖在上面的石板。
卫国赶紧上前帮忙。
“外婆,我来。”
“好,好,卫国长大了,是大人了。” 外婆欣慰地笑着。
缸盖一打开,一股地瓜面特有的甜腥味就扑面而来。缸里装着大半缸的地瓜面,颜色是那种灰扑扑的黄褐色。在那个年代,这玩意儿虽然不算什么精贵东西,但对于断了顿的家庭来说,就是救命的粮食。
外婆拿起一个木瓢,开始往卫国带来的布袋里舀地瓜面。
“一瓢……两瓢……” 她一边舀,一边小声地数着。
卫国蹲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估摸着,这一瓢下去,大概就有一斤多。外婆舀得很慢,很仔细,好像在称量什么珍贵的东西。
舀了大概七八瓢之后,外婆停了下来,用手掂了掂布袋的重量,又往里添了小半瓢,然后才把袋口扎了起来。
“好了,差不多了。你们人小,拿不了太重,这些先吃着。” 外婆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对卫国说。
卫国提了提布袋,感觉沉甸甸的,心里估摸着,这分量绝对超过了十斤。他心里一阵感动,眼眶又热了。
“外婆,谢谢您。”
“傻孩子,跟外婆还说这个。” 外婆拉着他,走出了后屋,重新把门锁好。
回到堂屋,外婆把布袋放在桌上,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她看着卫国,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卫国啊,外婆有几句话,你一定要记清楚了。”
“嗯,外婆您说,我记着。” 卫国站得笔直,像个接受命令的士兵。
“第一,这个布袋,回家以后,一定要让你爸爸亲自打开。记住,是让你爸,不是你妈,也不是你。”
这个要求让衛國覺得有些奇怪。一个布袋,谁打开不一样吗?但他看外婆说得郑重,也不敢多问,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一定让我爸打开。”
“第二,” 外婆继续说,“你爸要是问起,就跟他说,外婆家地主家也没余粮了,今年收成不好,就剩下这么点。让他省着点吃。千万别说是我硬塞给你们的,就说是你们‘借’的。”
卫国心里明白,外婆这是为了照顾爸爸的面子。他再次重重地点头:
“嗯,我也记住了。”
“还有,” 外婆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用纸包着的水果糖,分别塞进卫国和卫民的口袋里,“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你妈还在家等着你们呢。”
所有的嘱咐都交代完了,兄弟俩该回家了。
外婆把他们送到门口,看着卫国把那个沉重的布袋甩到背上,瘦小的身子被压得往前一倾。
“卫国,沉不沉?要不让外婆找个小车给你们推回去?”
“不沉,外婆,我背得动!” 卫国挺了挺胸膛,他觉得自己背上的不是粮食,而是全家人的希望,再沉也得背回去。
“路上跟你弟弟换着背,别逞强。”
“知道了。”
兄弟俩跟外婆告了别,踏上了回家的路。走出很远,卫国回头看了一眼,外婆还站在门口,冲他们挥着手,瘦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单薄。
05
回家的路,比来的时候要艰难得多。
那个装满了地瓜面的布袋,出乎意料的沉。卫国背了不到一里地,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肩膀被粗糙的布袋勒得生疼。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前挪。
“哥,我来背一会儿吧。” 弟弟卫民看哥哥走得吃力,跑上来说道。
“你不行,你太小了。” 卫国喘着粗气说。
“我能行!我都十岁了!” 卫民不服气地挺起小胸脯。
卫国拗不过他,只好把布袋放下来。卫民学着哥哥的样子,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把布袋扛到肩上。可他刚走两步,身子就一歪,连人带布袋一起摔倒在路边。
“你看,跟你说了不行吧。” 卫国赶紧跑过去,扶起弟弟,拍掉他身上的土,然后自己重新把布袋背了起来。这一下,他感觉肩膀上的分量更重了。
兄弟俩就这样,哥哥背一程,歇一会儿,再继续背。卫民帮不上大忙,就在旁边给哥哥打气,或者讲着在学校听来的笑话。
路过那片萧瑟的玉米地时,卫国实在走不动了,把布袋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外婆给的水果糖,剥开一颗,递给弟弟。
“哥,你不吃吗?” 卫民问。
“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卫国说。其实他怎么会不爱吃,只是他觉得,哥哥就应该让着弟弟。
甜味在嘴里化开,似乎驱散了一些疲惫。休息了一会儿,卫国感觉恢复了点力气,再次背起布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家,快点让妈妈看到这袋救命的粮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当他们终于看到自家那个熟悉的院子时,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推开院门,妈妈王秀英正在院子里焦急地张望,看到他们回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
“回来了?快进屋,冻坏了吧!” 她赶紧迎上来,想帮卫国卸下背上的布袋。
“妈,我自己来。” 卫国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布袋放在了堂屋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王秀英看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她摸了摸卫国被勒得通红的肩膀,哽咽着说:
“好孩子,辛苦你们了。”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挑,父亲李建国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样子是刚睡醒,头发有点乱,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他出去转了一天,结果两手空空,心里正憋着火。
当他看到地上的那个布袋时,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一块石头。
“是……是卫国和卫民去他们外婆家……” 王秀英想解释。
“去外婆家干什么?!” 李建国打断了她,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两个儿子,“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李家的人,就是饿死,也不许出去讨饭!”
“爸,我们不是去讨饭,是……是去借的!” 卫国鼓起勇气,替妈妈辩解。
“借?借和要有区别吗?!” 李建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被这个布袋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卫国看着暴怒的父亲,心里又怕又急。他想起了外婆的嘱咐,那句“一定要让你爸爸亲自打开”,仿佛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头,看着高大的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爸!外婆说了,这个布袋,必须让你亲自打开!”
李建国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愣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布袋,又看看一脸倔强的儿子,心里的火气和疑惑交织在一起。
“一个破布袋子,有什么好看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弯下了腰。
王秀英和两个孩子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李建国蹲下身,粗糙的手指解开了扎在袋口的绳子。
他皱了皱眉,把袋口完全拉开,想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
昏黄的煤油灯灯光下,父亲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停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