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本该充满红酒和烛光的结婚纪念日夜晚,我最终是在弥漫着孜然和炭火味的烧烤摊上,找到了我的妻子林晚。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皮筋随意挽着,脸上带着被油烟熏出的疲惫,正手脚麻利地给客人上着烤串。那一刻,她口中那个和闺蜜方静在海边听涛声、看日落的浪漫旅行,瞬间碎成了一地扎脚的玻璃碴。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我们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城市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家。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像那座我们一起挑的挂钟,走得精准而安稳,每一分每一秒都浸透着熟悉的默契。我以为我了解她的一切,就像了解自己掌心的纹路。
然而,这一切的崩塌,都始于那天早上,她递给我一杯温水时,那个过于轻松的笑容。
第1章 被搁浅的纪念日
“陈阳,我们今年的结婚纪念日,可能要稍微改动一下了。”
周六一大早,我还在厨房里捣鼓着那台新买的咖啡机,林晚就从身后轻轻抱住了我的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雀跃,但我还是从她环着我的手臂力道里,感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转过身,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怎么,林总监又有新指示了?是想把烛光晚餐升级成米其林三星,还是觉得我准备的礼物不够惊喜?”
为了这个十周年纪念日,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了。我订了她最喜欢的法餐厅,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一条她念叨了很久的项链,甚至还偷偷请了年假,打算给她一个“二人世界”的旅行惊喜。所有计划都像精密的齿轮,只等着纪念日那天完美地啮合转动。
林晚却摇了摇头,她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棵老樟树,语气轻快得有些不自然:“不是啦。是方静,她公司正好组织去邻市的海岛团建,可以带家属,她老公又临时出差。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就非拉着我一起去,说是给我俩放个假。就今天走,三天后回来。”
我愣住了。
方静是林晚最好的闺蜜,她们俩的关系确实铁得像一个人。但……是今天?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今天?”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手里的咖啡杯都忘了放下,“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林晚立刻打断我,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拜托的表情,声音软糯,“老公,就这一次嘛。方静那个人你也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纪念日我们可以回来补过嘛,到时候我给你准备双倍的惊喜,好不好?”
她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带着牙膏的清香。
我看着她那双写满“拜托”和“期待”的眼睛,到了嘴边的“不行”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了解林晚,她重情义,尤其是对方静。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方静有事,她向来是第一个冲在前面的。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纪念日只是一个形式,晚几天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我们两个人的感情。
“那……好吧。”我最终还是松了口,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被我强行压了下去,“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几点的车?我送你们去。”
“不用不用!”林晚立刻摆手,显得有些急切,“我们跟公司大巴走,就在她公司楼下集合,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你今天好好休息,就当提前放假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推进客厅,然后自己飞快地钻进卧室,很快就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出来了。她今天穿得很休闲,一身运动装,脚上是一双我从未见过的旧跑鞋,鞋边有些开胶的痕迹。
“怎么穿这双鞋?”我皱了皱眉。
“去海边嘛,方便,踩水也不心疼。”她笑得有些勉强,催促道,“好了好了,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要迟到了。”
她走到门口,换好鞋,又回头冲我挥挥手,笑容灿烂:“老公,等我回来!爱你哦!”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咖啡机还在“咕噜咕噜”地响着。我看着桌上那束我特意早起去花市买回来的香槟玫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空落落的。
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想给方静发个信息,让她多照顾一下林晚。点开方静的微信头像,我却鬼使神差地刷了一下她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晚上发的。
一张她在办公室加班的自拍,配文是:“项目不结束,地球不爆炸,我们不放假!加油,打工人!”
定位显示,就是我们这座城市。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也许,是她还没来得及发新的朋友圈?我这样安慰自己。我关掉手机,开始打扫卫生,整理房间,试图用忙碌来驱散心里那股越来越浓的不安。
我把精心准备的牛排、红酒、蜡烛都收回了冰箱。那条藏在礼品盒里的项链,被我放进了书房的抽屉最深处。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电视里演着什么,我一句也没看进去。
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林晚不是那种会骗我的人。十年了,我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她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或者,这本身就是她和方静联合起来给我准备的什么“惊喜”?
对,一定是这样。
我拿起手机,想给林晚打个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关机了。我又打给方静,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背景音嘈杂得像是菜市场。
“喂,陈阳啊,什么事?”方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啊,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你们到哪儿了?晚晚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方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哦哦,我们刚上岛,这边信号不太好。晚晚啊,她……她去卫生间了,手机可能没电了吧。你放心吧,有我呢,肯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行了啊,不跟你说了,导游叫我们集合了,先挂了啊!”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心里的那块石头,非但没有落地,反而悬得更高了。
方静的语气太仓促了,漏洞百出。信号不好,背景音怎么会那么嘈杂?去卫生间,就会关机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开始在我脑子里疯狂滋生。
我坐立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直到天色完全黑透。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唯独我这个小小的家里,冷清得让人心慌。
晚上九点,我一个高中同学,也是个大嘴巴的哥们儿,忽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
“陈阳,你不够意思啊,你家林晚在‘老地方’烧烤摊那边跟人吃饭,怎么不叫上我?我刚才开车路过,隔着窗户看见一个侧影,跟你媳妇儿简直一模一样!”
“老地方”烧烤摊,是我们大学时经常去的一个地方,离我们家不远,开车也就十五分钟。
我看着那条信息,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林晚明明在海岛上。
我手指颤抖地回了三个字:“你看错了。”
“不可能啊,那气质,那身形,绝对是嫂子!她对面还坐着个男的,不过离得远,没看清是谁。”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抓起车钥匙,甚至都忘了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我必须亲眼去看看。
无论结果是什么,都好过现在这样被无尽的猜测和恐慌凌迟。
第2章 炭火、油烟和她
夜里的风有些凉,我把车窗开到最大,试图让冷风吹散我脑子里的混沌。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感觉像开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个红灯,都像是在嘲笑我的焦灼。
“老地方”烧烤摊还是老样子,在一条不算宽阔的巷子口,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配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凳,生意一如既往地火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孜然、辣椒和炭火混合的味道,喧闹的人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见。
我把车停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阴影里,没有熄火。我像一个即将揭晓生死判决的囚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我不敢下车。
我怕,怕那个同学说的是真的。
我又盼着,盼着他说的是真的,至少,那证明林晚是安全的,她只是对我撒了一个谎,而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就这样在车里坐了足足五分钟,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我还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车门。
我没有直接走向烧烤摊,而是绕到了巷子对面的人行道上,借着一棵梧桐树的遮挡,远远地望过去。
我的目光像雷达一样,飞快地扫过每一张桌子,每一个食客的脸。
没有。
没有林晚。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甚至有些想笑。看吧,陈阳,你就是自己吓自己。那个大嘴巴同学,肯定是看错了。林晚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我转身准备离开,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在餐桌上,而是在那个烟熏火燎的烧烤架后面。
我的脚步,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那个人……
穿着一件灰色的、明显不合身的T恤,胸前系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她的头发用一根最普通的黑色皮筋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和脸颊上。
她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炭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让她原本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暗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青黑色。
是林晚。
是我的妻子,林晚。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一片冰凉。大脑停止了思考,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远去,只剩下眼前这幅荒诞到让我无法理解的画面。
那个在我面前总是光鲜亮丽,身为设计公司总监,连出门倒垃圾都要换上一身得体衣服的林晚;那个跟我撒娇说要去海岛旅游,要和闺蜜听海浪、吹海风的林晚;那个本该在此刻享受着悠闲假期的林晚……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做着这样一份……看起来如此辛苦和卑微的工作?
我死死地盯着她,贪婪地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她把烤好的肉串分门别类地放在旁边的盘子里,然后用夹子夹给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板的中年男人。男人接过盘子,冲她点了点头,她也回以一个疲惫但礼貌的微笑。
同学说,她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那个被烟雾笼罩的烧烤摊老板,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微胖,穿着一件跨栏背心,手臂上满是烫伤的旧疤。他正一边吆喝着招呼客人,一边忙着收钱找零。
我的心,莫名地一松。
至少,不是我想象中最坏的那种情况。
可随即,更大的疑惑和心痛,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她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瞒着我来这里做这种活?我们家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我的工资加上她的收入,在这座城市里也算是中上水平,日子过得安稳且体面。我们根本不需要她来做这种兼职,更何况是这种又脏又累的夜间工作。
我想起早上她穿的那双旧跑鞋,想起她那过于轻快的语气和闪躲的眼神,想起方静在电话里那漏洞百出的谎言。
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一个由我最亲密的妻子和她最好的闺蜜,联手为我编织的骗局。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在油烟和火光中忙碌的身影,感觉自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十年婚姻,我自以为是的了解,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她熟练地撒上调料,将一把烤好的鸡翅递给老板。一阵风吹来,将孜然和辣椒的香味,连同她额角的汗珠,清晰地送到了我的眼前。
我看到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然后直起腰,轻轻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后腰。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妻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底背负了什么?
愤怒、困惑、心疼、背叛感……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我知道是关机状态,但我还是固执地拨了过去。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冰冷提示音。
而马路对面的她,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低头忙碌着。
我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那个让我感到无比陌生的烧烤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我需要一个解释。
现在,立刻,马上。
第3章 戳破的谎言
我穿过马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弱无力。烧烤摊的喧嚣声浪朝我扑面而来,啤酒瓶碰撞的脆响,食客们高声的谈笑,还有炭火燃烧时发出的“滋啦”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交响乐。
但这烟火气,此刻却让我感到窒息。
我走到摊位前,距离林晚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她正背对着我,给一盘烤茄子刷着蒜蓉酱,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
烧烤摊老板李叔最先发现了我。他抬起头,用那双被油烟熏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我,粗声粗气地问:“兄弟,吃点什么?自己找位置坐,菜单在桌上。”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却足够清晰。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个背影,那个我熟悉了十年的背影,在那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座瞬间凝固的雕塑。她手里的刷子还悬在半空中,酱汁滴落在滚烫的茄子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刺啦”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我脸上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变得惨白。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绝望。
她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里的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起一点油星。
“你……”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沙子,“你不是……在海岛吗?”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但在这方小小的摊位前,却像一声惊雷。
周围的食客似乎也察觉到了这里的异样,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林晚的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她下意识地想用沾满油污的围裙擦手,却又意识到不妥,只能尴尬地将手背在身后。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陈阳……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了几分,胸中的怒火和委屈再也压抑不住,“你在跟方静旅游,在海边看日落!这就是你说的海边?这就是你说的日落?”
我指着那烧得通红的炭火,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林晚的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我……对不起……我……”
她语无伦次,除了“我”和“对不起”,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林,这是你老公啊?”一旁的李叔看这架势,也明白了七八分。他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试图打圆场,“兄弟,你别生气,小林她……”
“这里没你的事!”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地锁在林晚身上,“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真正的解释。而不是什么该死的旅游!”
我的怒吼声,让整个烧烤摊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齐刷刷地看向我们。
林晚被我吼得浑身一颤,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那副委屈又无助的样子,让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明明是来质问她的,是来发泄我的愤怒和被欺骗的感觉的。可看到她哭,我却比谁都难受。
“有什么事,回家说行不行?”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在哀求我,“陈阳,求你了,我们回家说。”
她不想在这里,在这么多陌生人的注视下,像个小丑一样被审视。
我看着她满是油污的脸,和那双通红的眼睛,心里的怒火,不知不觉地被心疼所取代。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转头对李叔说:“老板,不好意思,她今天……不干了。”
李叔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行,行,你们赶紧回去吧,好好说。”
我脱下自己的外套,不顾上面的干净,直接披在了林晚的身上,盖住了她那件油腻的围裙。然后,我拉起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很粗糙,指甲缝里甚至还有黑色的污渍,这根本不是一个设计总监该有的手。
我拉着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穿过一张张桌子,走出了那片让我感到窒息的烟火之地。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一直在默默地流泪,身体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
我把她塞进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车子驶出巷口,汇入城市的车流。车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在我们沉默的脸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回到家,我打开灯,屋子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那束香槟玫瑰在客厅的角落里,静静地散发着无人欣赏的芬芳。
林晚站在玄关,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看我。
我走到她面前,脱下她身上我的外套,然后解开她那件油腻的围裙,随手扔在地上。
“现在,可以说了吗?”我看着她,语气平静得可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晚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陈阳,我……”她哽咽着,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第4章 被隐藏的账单
“苦衷?”我冷笑一声,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什么样的苦衷,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骗我?林晚,我们是夫妻,十年了!有什么事情,是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还是说,在你心里,我陈阳已经不值得你信任了?”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也敲在我的心上。
林晚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只是走到我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将头埋在我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那哭声里,充满了委屈、疲惫和无助,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哀鸣。
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再大的愤怒,再多的怨气,在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哭声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
“别哭了。”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哭了很久,林晚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红肿的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纸,递给我。
那是一张医院的费用清单。
我接过来,展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眼睛里。
“患者姓名:陈建国。”
那是……我爸的名字。
“诊断:急性心肌梗死,冠状动脉搭桥手术。”
“总费用:186,754.32元。”
“已缴费:50,000元。”
“欠费:136,754.32元。”
我爸是上个月突发心梗住院的。当时情况紧急,医生说必须立刻手术。我爸妈都是农村的,没什么积蓄,还有个弟弟在读大学。作为家里的长子,我二话没说,拿出了我们家里所有的活期存款,凑了五万块钱交了首付。
手术很成功,我爸脱离了危险。我妈打电话给我报平安的时候,千恩万谢,还说后续的费用他们自己想办法,让我不要操心。我当时还想着,等我这个月的奖金发下来,再给家里打过去一些。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我完全没有想到,后续的费用,竟然还有这么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妈为什么没告诉我?”
“是……是我不让她告诉你的。”林晚抽噎着说,“爸做完手术后,妈就把这张单子拍给了我。她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还是凑不够。她知道你最近工作压力大,又要准备我们十周年的事,不想让你再为钱的事情分心。”
我呆呆地看着她,脑子里乱成一团。
“所以,你就……”
“嗯。”林晚点了点头,泪水又滑落下来,“我跟她说,让她别告诉你,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们家里的定期存款还有二十万,但是不到期取出来利息损失太大了,而且那是我们准备给孩子以后上学用的,我不想动。我的工资卡上还有一些,再加上这些年攒的私房钱,凑了大概五万。还差八万多。”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的一个客户,就是李叔,他开了这家烧烤摊。我之前帮他做过店面设计,没收钱,算是帮朋友忙。我跟他说了家里的情况,问他能不能先借我八万块钱。李叔人很好,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但是他说他店里也需要周转,不能一次性给我。不过他店里晚上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去做兼职,工资日结,一天三百,就当是分期还他人情,剩下的钱他再慢慢给我。”
“所以,你就答应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嗯。”她轻轻地说,“我已经做了快一个月了。每天下班回家,给你做完饭,等你睡着了,我就偷偷出去。做到凌晨两点回来,早上再照常起来给你做早饭,去上班。”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我回想起这一个月来,林晚确实比以前憔悴了很多。我问她,她总说是项目太忙,压力大。我看到她眼底的黑眼圈,她说是没睡好。我发现她吃饭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胃口,她说是在减肥。
原来,她每晚都在我熟睡之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那个油烟缭셔的地方,做着又脏又累的活,一直到深夜。
而我,这个自诩为她丈夫,以为最了解她的人,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营造出来的“岁月静好”。
我甚至还在为她不能陪我过纪念日而生气,还在怀疑她是不是背叛了我。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自责,瞬间将我淹没。
我看着她那双因为长期握着烤串钎子而有些红肿的手,看着她脸上因为熬夜和油烟而变得粗糙的皮肤,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一片一片地割着。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把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声音嘶哑,“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我是你老公啊!天塌下来,也该是我顶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女人冲在前面了?”
“我怕你担心,怕你压力大。”林晚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你工作那么累,每天回家眉头都是皱着的。爸生病的事,已经让你够烦了。我不想再拿钱的事来给你添堵。我想着,我自己辛苦一点,偷偷把这个窟窿补上,一切就都过去了。陈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累。”
她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这个男人,当得有多失败?
竟然要我的妻子,用这样的方式,来为我“减压”。
我紧紧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她的头发上。
“傻瓜。”我哽咽着说,“你才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
这一刻,所有的误解、愤怒、猜疑,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无尽的心疼和愧疚。
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没有红酒,没有牛排,没有浪漫的礼物。
却让我明白了,婚姻最深刻的意义。
那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而是风雨同舟的担当。
第5章 迟到的拥抱
那个夜晚,我们聊了很久。
从我父亲的病情,聊到家里的财务状况,再聊到她这一个月来的辛酸和委屈。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毫无保留地剖析彼此的内心。
我才知道,她每天晚上十一点出门,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去烧烤摊。凌晨两点收摊后,李叔会顺路骑着他的旧电瓶车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蹑手蹑脚地回家,洗掉一身的油烟味,躺下时往往已经快三点了。而早上六点半,她又要准时起床,为我准备早餐。
“不累吗?”我抚摸着她眼底浓重的青黑色,心疼得无以复加。
“累。”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很轻,“有时候翻肉串翻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腰也像要断了一样。被热油溅到手是常有的事。还有喝醉的客人,会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但是一想到能快点把钱还上,能让你少操点心,就觉得都能忍。”
我沉默了。我拉过她的手,借着灯光,仔细地看着。她的手背上有几个不起眼的小红点,想必就是被热油烫的。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粗大。
我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对不起。”我说,“是我太粗心了,是我不好。”
林晚摇了摇头,反手握住我的手:“不怪你,是我自己要瞒着你的。我总觉得,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就该把家里照顾好,不该让他们分心。我妈就是这么教我的。”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林晚,骨子里还是个传统的女人,总想着把最好的留给我,把所有的辛苦都自己扛下来。
“以后不许这样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严肃,“我们是夫妻,是一个整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你的事。无论好事坏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分担。听到了吗?”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那……钱的事怎么办?”她有些担忧地问,“还差八万多。”
“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拍了拍她的胸脯,“交给我。天亮我就去把那笔定期取出来,先把医院的钱还上。利息损失就损失了,没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更重要。剩下的钱,我们再一起慢慢赚。”
“可是,那是给孩子……”
“孩子以后有我们呢。我们努力工作,还能再攒。但是爸的身体,等不了。”我打断她,“而且,从明天开始,你不许再去那个烧烤摊了。我会跟李叔说清楚,他的人情,我来还。以后我请他吃饭,给他送两条好烟,都行。但你,不能再去了。”
林晚定定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如释重负。
我知道,她其实也早就撑不住了。只是那份对家庭的责任感,让她一直在硬扛着。
“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扶她站起来,“从今天起,家里的事,有我。”
她洗完澡出来,换上了我们结婚时买的情侣睡衣。我把她拉到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睡。”我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真的很累了。几乎是头刚沾到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均匀,还带着轻微的鼾声。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灯光下,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不再有白日里的疲惫和强颜欢笑。我这才发现,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她了。
我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老婆。纪念日快乐。”
虽然这个纪念日过得一波三折,充满了谎言和泪水,但它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扇被日常生活琐碎所掩盖的心门。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林晚还在熟睡。这是她一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我没有吵醒她,自己轻手轻脚地起床,做了我们俩的早餐。然后,我给她的公司领导打了个电话,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替她请了三天假。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我对着电话那头说。
接着,我给方静发了一条微信:“谢谢你帮晚晚瞒着我。但以后,不许了。”
方静很快回了过来,是一个“双手合十”的表情,和一句话:“兄弟,对不住。她不让我说,我夹在中间也难受。你们说开了就好。”
处理完这一切,我才开车去了银行。
当我把那笔还带着银行温度的现金交到我妈手里,让她拿去缴清医院的费用时,我妈激动得热泪盈眶,一个劲儿地说:“是妈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摇了摇头,说:“妈,我们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陈阳长大了,能扛事了。”
从医院出来,我又开车去了“老地方”烧烤摊。
时间还早,摊位还没开张。李叔正在店里穿肉串,看到我,他有些惊讶,也有些尴尬。
我递给他一条好烟,很诚恳地向他道了歉,也表达了感谢。
“李叔,之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住。也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家林晚的照顾。”
李叔摆了摆手,憨厚地笑了:“没事没事,小两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小林是个好女人啊,能吃苦,有担当。你小子,有福气。”
我笑了笑,心里暖暖的。
是啊,我陈阳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林晚。
第66章 真正的纪念日
我从烧烤摊回到家时,林晚已经醒了。
她穿着睡衣,正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我留给她的粥。看到我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睡过头了。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出去办了点事。”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把一张缴费收据推到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拿起收据,看到上面“缴费完毕”的红色印章时,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你……”
“我说了,交给我。”我握住她的手,感觉那双手,似乎比昨天柔软了一些,“从现在开始,你唯一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林晚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粥碗里。这一次的眼泪,不是委屈,不是心酸,而是感动和释放。
接下来的三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陪着她。
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她靠着我的肩膀,看到感人的地方就哭得稀里哗啦,我就给她递纸巾。我们一起在厨房里研究新的菜式,把面粉弄得满身都是,然后互相指着对方大笑。我们还把家里所有的旧物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地看我们当年的相册,回忆我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那些被快节奏生活所忽略的温情和细节,在这三天里,被一点一点地重新拾起。
我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地待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对林晚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去补过结婚纪念日。”
“啊?去哪儿?”她有些惊讶。
“去了就知道了。”我神秘地笑了笑,拉着她出了门。
我没有带她去高级的法餐厅,也没有去任何需要盛装出席的场合。我开着车,一路来到了我们大学的后山。
山顶上有一片开阔的草坪,是我们当年恋爱时最喜欢来的秘密基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夜景。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张野餐垫铺在草地上,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个保温饭盒和一个小小的蛋糕。
“当当当当!”我打开饭盒,里面是我下午偷偷准备的,她最爱吃的可乐鸡翅和糖醋排骨。虽然卖相一般,但都是我亲手做的。
林晚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牛排红酒,只有可乐鸡翅,林总监,还满意吗?”我笑着问她。
她用力地点头,眼里的星光,比山下的万家灯火还要璀璨。
我们并肩坐在草地上,吹着晚风,吃着我做的家常菜,聊着天。远处的城市霓虹闪烁,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
“陈阳,”林晚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原谅我。”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认真,“也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笑了,伸出手臂,将她揽进怀里。
“傻瓜,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以后,不许再说什么一个人战斗的话了。”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而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也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不是在朋友圈里秀恩爱,不是在纪念日里走形式,而是在生活的惊涛骇浪来临时,能成为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是你能看穿我的逞强,我能体谅你的不易。是我们愿意把后背交给对方,一起去抵挡这个世界所有的风雨。
“老婆,”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十周年快乐。未来的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我们还要一起过。”
“嗯!”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拿出那个被我锁在抽屉里的项链礼盒,打开,亲手为她戴上。冰凉的链身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吊坠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她摸着胸前的项链,笑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那个在烧烤摊前,满身油烟、一脸疲惫的她,和此刻在我怀里,眼含星辰、笑容灿烂的她,重叠在了一起。
她们都是林晚,都是我陈阳的妻子。
一个是为生活奔波,坚韧不拔的她。一个是享受爱情,温柔如水的她。
每一个她,都值得我用一生去爱,去守护。
我想,这大概就是婚姻的真谛吧。它不是一场完美的演出,而是一场漫长的、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旅程。路上会有阳光明媚,也会有风雨交加。重要的不是风景,而是身边始终有一个人,愿意紧紧牵着你的手,对你说:“别怕,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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