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和林晓静并肩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儿和她的“男闺蜜”打闹时,我才真正明白,那天我提前回家推开门时,看到的根本不是背叛,而是我缺席了太久的、她本该与我分享的人生。
但这顿彻悟,我用了整整五年。
五年里,我拼命出差,把家变成旅馆,把存折上的数字当作爱的唯一证明。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筑起高墙,却没发现,墙内只剩她一个人,孤独地守着一盏灯,而那盏灯的光,越来越微弱。
思绪拉回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一切的起点,就是那把该死的钥匙,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惊喜。
第1章 自以为是的惊喜
飞机提前一个半小时落地,走出机场,一股热浪夹杂着熟悉的汽车尾气扑面而来。我叫了辆网约车,把装着给晓静买的丝巾和香水的行李箱扔进后备箱,心里盘算着一个自鸣得意的计划。
这次去南方的项目谈得异常顺利,原本一周的行程,四天就搞定了。我特意没告诉晓静,就想给她一个惊喜。想象着她看到我时,从惊讶到欣喜的表情,我这半个月连轴转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我叫陈浩,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做项目经理。林晓静是我大学同学,毕业第三年,我们结了婚。她是那种很安静的女人,笑起来眼角有两个浅浅的涡,像盛着一汪清泉。我们的日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安稳。我总觉得,男人嘛,就该在外面拼,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所以这几年,我几乎成了“空中飞人”,一个月里,倒有半个多月是在外地的项目上。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我拖着箱子,尽量放轻脚步。盛夏的午后,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整个小区安静得只剩下这种单调的鸣叫。
家在五楼,没电梯。我一口气爬上去,累得微微喘气,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前,掏钥匙的手都有些兴奋得发抖。
我特意选了最轻柔的动作,将钥匙插进锁孔,缓缓转动。门“咔哒”一声轻响,开了。
玄关的光线有些暗,客厅的窗帘拉着,只透进几缕顽固的阳光,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光尘舞动的轨迹。一股混杂着空调冷气和淡淡酒气的味道飘进我的鼻子。
我换鞋的动作顿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
是晓静,和方磊。
方磊是晓静的“男闺蜜”,从大学时代就是。这件事,像一根细小的刺,不疼,但始终扎在我心里。我不理解男人和女人之间能有什么纯粹的友谊,尤其是在晓静这样漂亮的女人身边。但我从没说过重话,因为晓静说,方磊对她而言,就像哥哥。我不想显得自己小气,便也只能把这份不舒服压在心底。
此刻,他们就坐在那里。方磊侧对着我,晓静背对着我。茶几上放着两个空了的啤酒罐,还有一盘没吃完的凉拌黄瓜。
他们似乎在聊着什么,方磊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温柔。而晓静,她微微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血液瞬间冲上头顶的一幕。
方磊伸出手,轻轻地,揽住了晓静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晓静没有反抗,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阳光的尘埃在那一瞬间仿佛静止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手里的行李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发出的巨响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沙发上的两个人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猛地弹开。
晓静惊恐地回过头,当她看到站在门口、脸色铁青的我时,那双总是盛着清泉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慌乱和无措。她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方磊也站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尴尬,甚至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怜悯?
“陈浩?你……你怎么回来了?”晓静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那声音干涩、颤抖,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没有回答她。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死死地盯着方磊那只还悬在半空的手,那只刚刚还搂着我妻子的手。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闷热的夏日午后,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我那个精心准备的、自以为是的惊喜,在推开门的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2章 那根拔不掉的刺
我和林晓静的冷战,从那个下午开始,像一场无声的瘟疫,迅速蔓延到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方磊在一种极度尴尬的气氛中离开了。他临走前,想跟我解释几句,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说了句:“陈浩,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点和晓静谈谈。”
我冷笑一声,没接话。
他走后,巨大的防盗门被我“砰”的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婚纱照都晃了晃。照片里,晓静笑得一脸幸福,依偎在我身边。现在看来,只觉得无比讽刺。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把行李箱拖到客厅中央,声音冷得像冰。
晓静站在沙发边,双手无措地绞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我。她的头发有些凌乱,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我和方磊没什么。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我打断她,一步步逼近,“他只是心情不好,来找你喝酒谈心?然后谈着谈着,就谈到你怀里去了?”
我的话像刀子,晓静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倔强地看着我:“陈浩,你一定要这么想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想?”我指着茶几上的啤酒罐,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外面累死累活,想着给你惊喜,结果呢?我一开门,看到我老婆在别的男人怀里哭!林晓静,你让我怎么想!”
我们吵了起来,这是我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没有歇斯底里,但每一句话都带着刺,狠狠地扎向对方最柔软的地方。
最后,她哭着冲进了卧室,锁上了门。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种混杂着愤怒、背叛和无力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吞噬。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书房的沙发床上。床很窄,我翻个身都觉得要掉下去,就像我们岌岌可危的婚姻。
方磊这根刺,其实早就埋下了。
大学时,他们就是圈子里公认的“最佳拍档”。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一起代表学院参加辩论赛。那时候我还在疯狂地追求晓静,方磊的存在,就像一座我始终绕不开的大山。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连我都差点信了。
直到我鼓起勇气表白的那天,晓静答应了。我欣喜若狂,也有些不解。我问她,为什么不是方磊?
晓静当时笑了,她说:“方磊是朋友,是战友,是亲人,但不是恋人。那种感觉,不一样的。”
我相信了她。或者说,我选择了相信她。
我们恋爱,结婚,方磊始终都在。他会记得晓静的生日,甚至比我还准时。晓静工作上遇到烦心事,第一个倾诉的对象,往往也是他。家里灯泡坏了,我正好在外地出差,一个电话,方磊就带着工具箱过来了。
我不是没有表达过介意。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发现晓静在用一个新的杯子喝水,是那种情侣款的,上面印着一只猫。我随口问了句,她很自然地回答:“哦,方磊送的,他自己留了那只印着狗的。”
那天我没忍住,跟她提了这件事。我说:“晓静,他是你朋友,我尊重。但有些事,是不是该有点分寸?情侣款的东西,我们自己可以买。”
晓静愣了一下,随即有些委屈:“陈浩,你想多了。就是一个杯子而已,他看我之前的杯子裂了,顺手买的。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哥们儿’。”
“哥们儿?”我反问,“哪个哥们儿会送情侣杯?”
那次我们闹得有些不愉快。晓静觉得我无理取闹,小心眼。我觉得她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最后,她把那个杯子收了起来,说以后不用了。事情看似解决了,但那根刺,却在我心里扎得更深了。
我承认,我忙。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早点换个带电梯的大房子,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我以为,我用银行卡上的数字,就能填满我缺席的那些时光。我以为,晓静是理解我的,支持我的。
可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我不在家的时候,是方磊,在扮演着一个丈夫的角色。他陪她聊天,听她诉苦,帮她修理家里的零碎。而我呢?我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按时打钱的账户,一个偶尔回来住几天的房客。
躺在冰冷的沙发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从漆黑到泛起鱼肚白。一夜未眠。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过去的一切细节,试图找出他们“不正常”的蛛丝马迹。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对视,那些我不在场时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的传闻,那些方磊看晓静时,我总觉得有些异样的眼神……所有的一切,此刻都被我的猜忌和愤怒无限放大,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困住。
我甚至开始怀疑,晓静当初选择我,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她是不是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和方磊在一起,才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我这个“老实人”?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同藤蔓一般,疯狂地缠绕着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第3章 沉默的战争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和晓静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默契状态。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合租室友。我早上起来,她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留着一份冰冷的三明治。我晚上下班回家,她要么已经吃过,在卧室里看书,要么就干脆说单位有事,不回来吃饭。
我们唯一的交流,是通过物品的位移。我喝过的水杯,第二天早上会干净地出现在橱柜里。我换下的脏衣服,会从沙发上消失,然后出现在阳台的晾衣杆上。她做得不动声色,仿佛只是在履行一个妻子的程序化职责,里面没有任何温度。
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我难受。争吵至少代表着还在乎,还有沟通的欲望。而沉默,则像是在宣告一种无声的死刑。
周五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客厅的灯亮着,晓静竟然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等我。
看到她,我心里那股压抑了几天的火气,又隐隐有了冒头的迹象。但我忍住了,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也许她想通了,准备跟我好好谈谈。
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语气生硬地问:“有事?”
晓静抬起头,她的脸色很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说:“陈浩,我们谈谈吧。”
“好啊,”我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前倾,摆出一副审问的姿态,“我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
晓静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那天,方磊他……”
“别跟我提他。”我粗暴地打断她,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点燃我的怒火。
晓静的眼圈又红了,她咬着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我靠回沙发里,双臂环胸,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方磊他妈妈,查出了胰腺癌,晚期。”晓静的声音很低,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那天下午,他刚从医院拿到诊断报告,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不知道该跟谁说,就来找我了。”
我愣住了。这个理由,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晓静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从小是单亲家庭,跟他妈妈相依为命。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觉得天都塌了。我……我只是想安慰他一下,真的,就只是拍了拍他的背,让他靠一下。陈浩,我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期望,期望我能相信她。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
说实话,听到这个解释,我内心的愤怒的确消解了一大半。我知道方磊和他母亲的感情有多深。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晓静的举动,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是,那根刺还在。
为什么?为什么他遇到这么大的事,第一个想到的是来找我的妻子,而不是别人?为什么我的妻子,可以那么自然地让他依靠?
我的沉默,在晓静看来,或许就是不信任。
“你不信我,是吗?”她苦笑了一下,用手背抹去眼泪,“在你心里,我和他之间,就是不清不白的,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理智告诉我,我应该相信她,这件事就此翻篇。但情感上,我过不去这个坎。我嫉妒,嫉妒方磊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晓静的安慰和陪伴,而这些,正是我常年缺席,无法给予的。
我的犹豫,彻底击垮了晓静最后一道防线。
她站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陈浩,我解释了。信不信,在你。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或许,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就不是方磊。”
“那是什么?”我抬眼看她。
“是你。”晓静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地试着了解我,关心我。你关心的是你的项目,你的奖金,你的业绩。这个家,对你来说,更像是一个你功成名就后回来休息的港湾,而不是需要你用心经营的地方。”
“我没有?”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跑,是为了谁?我不想让你过好日子吗?我不想早点换个大房子,让你不用再爬这五楼吗?林晓静,你太没良心了!”
“好日子?大房子?”晓静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陈浩,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我想要的,是下班回家,有个人能跟我说说话;是生病的时候,有个人能给我倒杯热水,而不是在电话那头说一句‘多喝水’;是我遇到难过的事情时,能有一个可以靠一下的肩膀!”
她指着我,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可是你呢?你人在哪里?你永远都在出差,在开会,在应酬!我怀孕孕吐最厉害的时候,你在外地。我爸妈来,你也在外地。这个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在扛!我甚至都快忘了,我还是个有丈夫的人!”
“方磊他再怎么样,在我需要的时候,他会出现!灯泡坏了,他会来修。电脑中毒了,他会半夜开车过来帮我弄。我难过的时候,他会听我说!而你呢?陈浩,你除了每个月打钱回来,你还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被砸得哑口无言,脸色煞白。
是啊,我做过什么?
我好像,真的除了给钱,什么都没做。
第4章 那个被收起来的杯子
那晚的争吵,以我的完败告终。
晓静说完那番话,就回了卧室,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她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让我无力反驳。
我一直以为,我拼命赚钱,就是爱她的最好方式。我把所有的辛苦和压力都自己扛下来,只把光鲜的结果呈现给她。我以为这是担当,是男人的责任。
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
我走进书房,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下。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日子虽然清贫,但每天都充满了笑声。那时候我还没那么忙,每天下班,我都会绕路去菜市场,买她喜欢吃的菜。我们会一起在小小的厨房里,一边斗嘴一边做饭。吃完饭,我们会窝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那些温暖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
大概是从我第一次升职,第一次负责一个大项目开始。我尝到了成功的甜头,也背负了更大的压力。我开始频繁地出差,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慢慢变成了电话里的几句寒暄。
“吃了吗?”
“嗯,吃了。你呢?”
“在外面应酬,刚结束。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少喝点酒。”
千篇一“律,毫无营养。我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和她好好地聊一次天,是什么时候了。
我打开电脑,登录了她的社交账号,密码是她的生日,我一直都记得。我想看看,在我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她都在做些什么。
她的动态不多,大多是分享一些生活的琐碎。
一张照片,是她自己做的一桌子菜,配文是:“厨艺大涨,可惜只有一个人的碗筷。”照片的角落里,能看到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发布时间,是我去邻省出差的第三天。
一条状态:“今天又是一个人去看电影,邻座的情侣一直在喂爆米花,酸了。”发布时间,是我在电话里告诉她项目很忙,周末回不去了。
还有一条,是她转发的一篇关于“丧偶式婚姻”的文章,她没有加任何评论,但这个无声的举动,比任何文字都更刺痛我的心。
我一条一条地翻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原来,她的孤独和失落,早就通过这些方式,无声地呐喊了无数遍,而我,却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
在相册的深处,我找到了一张照片。是那个被她收起来的猫咪杯子。她把它放在了阳台的花架上,里面没有装水,而是种上了一小株绿萝。绿油油的叶子从杯口探出来,显得生机勃勃。
照片的配文是:“有些东西,换个方式,也许能更好地存在。”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我一直以为,那个杯子是她和方磊之间暧昧的证据,是我心中的一根刺。现在我才明白,那个杯子,或许只是她孤独生活里的一点慰藉。当她一个人喝水的时候,看到那个可爱的杯子,或许能感受到一丝朋友的温暖。而我,却用我那狭隘又自大的占有欲,粗暴地剥夺了她这点小小的快乐。
我关掉电脑,走到客厅,从储物柜的角落里,翻出了那个我出差给她买的礼物。那条丝巾,安静地躺在精致的盒子里。我原本打算,在她惊喜的目光中,亲手为她戴上。
可现在,我只觉得这个盒子无比沉重。
我拿着它,走到卧室门口,抬起手,却迟迟没有勇气敲下去。
门里门外,不过几步的距离,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不是方磊造成的,而是我自己,用一次又一次的缺席,亲手挖出来的。
第5章 缺席的审判
周末,晓静一大早就出门了,她说要去医院看看方磊的妈妈。
我没有阻拦,只是“嗯”了一声。
她走后,我一个人坐在空旷的房子里,第一次感觉到这个我用血汗钱换来的“家”,是如此的陌生和冰冷。墙上挂着的每一件装饰,桌上摆放的每一个物件,似乎都在无声地审判着我的缺席。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我们的卧室。这是冷战以来,我第一次踏足这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晓静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就像她的人一样。床头柜上,摆着一张我们的合影,是去海边度蜜月时拍的。照片里的我,把她高高举起,两个人笑得像个傻子。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找点什么,又不知道具体要找什么。
抽屉里,放着几本相册,还有一本日记本。
那本日记本,是粉色的,带一把小小的密码锁。我认得它,是我在某个节送给她的礼物。当时我说,有什么心里话,不想跟我说的,可以写在里面。我以为她早就不用了。
我试着输入了她的生日,锁没开。又试了我的生日,还是没开。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输了进去。
“啪嗒”一声,锁开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我不知道我即将看到的,会是什么。是她对我的抱怨,还是……她和方磊之间,那些我不知道的秘密?
我怀着一种近乎的罪恶感,和一丝病态的期待,翻开了日记。
字迹是晓静的,娟秀而干净。
第一页,记录的是我第一次升职的消息。
“今天陈浩升职了,项目经理。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抱着我在客厅转了好几圈。他说,老婆,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生活的!看着他眼睛里的光,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辛苦一点,没关系,只要我们俩的心在一起。”
我继续往下翻。
“陈浩又出差了,这次要去半个月。家里停电了,一片漆黑,我好害怕。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开会,匆匆挂了。我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直到天亮。那一刻,真的好想他。”
“今天产检,医生说宝宝很健康。我把B超的照片发给陈浩,他回了一个‘辛苦了老婆’的表情包。其实,我多希望他能陪我一起来,亲耳听听宝宝的心跳声。方磊说,要不他陪我来,我拒绝了。这是我们俩的宝宝,我希望第一次感受这份喜悦的,是孩子的爸爸。”
“今天和陈浩吵架了,因为一个杯子。他觉得我和方磊走得太近。其实我有点委屈,但更多的是难过。他为什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他总是不在,我才需要一个朋友来填补那些空白的时光啊。如果他能多陪陪我,我哪里还需要别的朋友呢?我把杯子收起来了,种上了绿萝。我希望我们的感情,也能像这绿萝一样,即便在狭小的空间里,也能努力地生长。”
日记本并不厚,记录得也很稀疏,但每一篇,都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割在我的心上。我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林晓静。她敏感,脆弱,孤独,却又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维持着我们这个看似美满的家。
她没有背叛我,她只是……太孤独了。
我看到了最后一页,日期就是我回来的那天。
“方磊妈妈病了,很重。他今天来找我,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看着他,我忽然想到了陈浩。他总是在外面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是不是也曾有过这样崩溃的时刻?他会不会也希望能有个人,能让他靠一下,跟他说一句‘没关系,有我呢’?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我只知道抱怨他的缺席,却忘了他也是个需要温暖的普通人。”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受伤的小弟弟。那一刻,我心里没有半点杂念,只有心疼。心疼他,也心疼……我的丈夫。”
“门开了,是陈浩。他回来了。看到他那张愤怒又受伤的脸,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我知道,他误会了。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抱着另一个男人,心里想的却是他呢?”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纸页上,晕开了娟秀的字迹。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愚蠢、最可笑的人。
我用我的猜忌和愤怒,给她判了死刑。我以为自己是受害者,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她进行审判。却不知道,真正有罪的,是我自己。是我这个丈夫,在她的世界里,常年缺席,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合上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把它锁好,放回原处。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晓静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她带着鼻音的、疲惫的声音:“喂?”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太久的话。
“晓静,对不起。你现在在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第6章 迟到的陪伴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晓静正和方磊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方磊的眼睛红肿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憔悴不堪。晓静站在他旁边,只是安静地陪着,没有说话。
看到我,方磊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显得有些不自然。而晓静,则是满脸的惊讶。
我没有理会方磊,径直走到晓静面前。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疑惑,有疲惫,还有一丝我不敢触碰的脆弱。
“我……”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笨拙的话,“我来看看阿姨。”
晓静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我转向方磊,第一次,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看着他。我说:“方磊,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开口。”
方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他可能以为我会冲上来给他一拳,或者至少也是一通夹枪带棒的嘲讽。但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神情严肃,语气诚恳的男人。
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谢谢。”
那天下午,我就陪着晓静,一起守在ICU外面。我们没有过多地交谈,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在无形中慢慢消散了。我给她买了瓶热水,拧开盖子递给她。她接过去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我的,两个人都微微一颤,然后迅速收回。
医生出来交代病情的时候,方磊的情绪又一次崩溃了。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晓静下意识地想上前去扶他,我却先她一步,走过去,拍了拍方磊的肩膀。
“是个男人,就站起来。”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沉稳,“阿姨还在里面等着你。你现在垮了,她怎么办?”
方磊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没有再多说,只是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晓静日记里写的那句话。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男人,我心里没有了嫉妒,只有一种同为男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共情。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扛着生活的重担。
晚上,晓静坚持要留下来陪夜,我没同意。
“你回去休息。”我说,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坚决,“这里有我和方磊就行了。你这几天脸色差成什么样了,自己不知道吗?”
晓静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动容。
我把车钥匙塞到她手里:“开车小心点。回家……给我做点吃的吧,我还没吃饭。”
这是我第一次,用近乎撒娇的语气跟她说话。晓静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我看到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那一夜,我和方磊,两个曾经的“情敌”,就坐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长椅上,守了一整夜。
我们聊了很多。聊大学时的趣事,聊工作后的压力,聊各自的家庭。我第一次知道,他父亲在他上大学时就去世了,他和他妈妈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他也第一次知道,我为了一个项目,曾经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快天亮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陈浩,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去你家。我知道你一直在介意我和晓静的关系,我不该给她添麻烦。”
我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泛白的天际线,轻声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怀疑她,更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那么久。”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方磊,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她。”
这句话,我说得无比真诚。
方磊看着我,许久,然后苦笑了一下:“照顾?我其实……很羡慕你。”
“羡慕我?”
“是啊。”他靠在墙上,眼神有些悠远,“大学的时候,我就喜欢晓静。但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她看我,是朋友的清澈。看你,眼睛里有星星。所以我从没说出口。我只是想,就算做不成恋人,能做一辈子朋友,看着她幸福,也挺好。”
“这些年,我看着你为她打拼,为她创造更好的生活。我知道你爱她,只是你的方式,她不一定能完全感受到。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个肩膀,听她唠叨几句。但我永远都替代不了你。因为在她心里,那个位置,自始至终,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方磊的话,像一阵温暖的风,吹散了我心中最后一丝阴霾。
原来,我所担心的,我所嫉妒的,都只是我自己的心魔。
我从未真正地失去过她,我只是,差点把她弄丢了。
天亮了,一缕晨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长夜的寒冷。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第7章 沙发上的谈话
方磊的母亲,在两天后还是走了。
葬礼那天,下着小雨,我和晓静一起去的。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帮着方磊处理了一些琐事。整个过程中,晓静一直安静地站在我身边,像一株淋了雨却依然挺立的白玉兰。
回家的路上,雨渐渐停了。车窗外,是被雨水冲刷得焕然一新的城市。车里放着一首舒缓的音乐,我们俩一路无话,但气氛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和尴尬。
到了楼下,我停好车,和她一起上楼。打开门,还是那个熟悉的客厅,那个引发了我们这场“战争”的沙发。
我换了鞋,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对还站在玄关的晓静说:“过来,坐下。我们聊聊。”
晓静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
“晓静,”我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是我错了。”
晓静没有看我,只是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总以为,我努力赚钱,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你的表现。我把所有的压力和辛苦都自己扛着,我觉得这是男人的担当。但我忘了,家是两个人的,婚姻也需要经营。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空房子里,让你独自面对所有的生活琐碎和孤独,却还理直气壮地以为自己很伟大。我……太混蛋了。”
我说完,客厅里又是一阵沉默。我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有些紧张,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过了好一会儿,晓静才轻轻地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也有错。我不该在你那么累的时候,还跟你抱怨。我也没有真正地体谅过你的辛苦。有时候,我把方磊当成了情绪的垃圾桶,却没有想过,这会给你带来多大的伤害。对不起,陈浩。”
听到她也说了“对不起”,我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
我拿开我们中间的那个抱枕,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她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开。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晓静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容,像雨后的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我整个灰暗的世界。
“陈浩,”她说,“我们不用回去。我们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从大学聊到毕业,从恋爱聊到结婚,聊这些年彼此的心路历程。我们把所有藏在心里的误解、委屈、不满,都摊开在了阳光下。
我告诉她,我每次出差,在酒店里想她想得睡不着。我告诉她,我每次应酬喝得酩酊大醉,心里想的都是早点结束,回家抱抱她。
她也告诉我,她一个人在家,最怕的不是停电,不是下水道堵塞,而是生病。因为生病的时候,人的意志最脆弱,也最渴望陪伴。她说,有一次她发高烧到三十九度,自己打车去医院挂急诊,看着别人都有家人陪着,她一个人坐在输液室里,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我们说着说着,就都哭了。最后,我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仿佛要把这些年缺失的拥抱,一次性都补回来。
我把那个装着丝巾的盒子拿了出来,打开,亲手为她系上。淡紫色的丝巾,衬得她的脸庞格外温柔。
“喜欢吗?”我问。
她含着泪,笑着点头:“喜欢。”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我捧着她的脸,郑重地承诺,“我跟公司申请了,调回总部,以后不用再长期出差了。钱,可以慢慢赚,但老婆,只有一个。”
晓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尖,吻住了我的唇。
那个吻,带着泪水的咸涩,却又有着雨过天晴的微甜。
第8章 窗外的阳光
生活,在经过那场剧烈的风暴后,重新回到了正轨,但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真的向公司提交了调岗申请。领导找我谈了几次话,毕竟我在项目上一向干得不错。但我态度很坚决,我告诉他,我想多花点时间陪陪家人。最后,公司批准了我的申请,我调回了总部的技术支持部门。工资虽然比以前少了一些,但从此告别了天南地北飞来飞去的日子。
我开始学着,把生活的重心从工作,慢慢转移回家庭。
我开始每天准时下班,和晓静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一根葱应该先放还是后放,我们能笑着争论半天。
我开始承包家里所有的体力活,换灯泡,修水管,通下水道。每次我满头大汗地搞定一个难题,晓静都会给我递上一杯水,然后像个小女孩一样,一脸崇拜地看着我,说:“我老公真厉害。”
周末,我们不再宅在家里。我们会一起去爬山,去逛公园,或者去看一场早就想看的电影。阳光下,我牵着她的手,感觉无比的踏实和心安。
我们也和方磊吃过一次饭。是在一家很普通的小菜馆,算是为他送行。他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发展,陪着他年迈的外婆。
饭桌上,我们三个人都有些感慨。方磊举起酒杯,对我说:“陈浩,晓静交给你,我放心了。”
我也举杯,碰了过去:“放心吧。以后,我会替你,把她照顾得更好。”
晓静坐在一旁,看着我们俩,眼睛里亮晶晶的。
那顿饭,我们喝得不多,但聊得很开怀。我们像三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一笑泯恩仇。所有的隔阂与芥蒂,都在那杯酒里,烟消云散。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的烟火气中,一天天过去。
那个曾经引发“战争”的沙发,如今成了我们最喜欢待的地方。每天晚上,我们都会窝在沙发上,聊聊公司里的趣事,看看电视,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
有一天晚上,晓静靠在我怀里,忽然问我:“陈浩,你后悔吗?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好的发展机会。”
我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说:“以前,我以为事业的成功,就是人生的全部价值。但那天在医院,看着方磊那么无助,我突然明白了。人这一辈子,能抓住的东西其实很少。名利,地位,金钱,都可能转瞬即逝。只有身边这个人的温度,才是最真实,最值得珍惜的。”
“我不后悔。”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只是后悔,明白得太晚了。”
晓静笑了,她把头在我胸口蹭了蹭,像一只满足的猫。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客厅。我知道,我们曾经走过一段弯路,差点就走散了。但幸运的是,我们都及时地停下了脚步,回头找到了对方。
那扇我曾经愤怒推开的门,如今,每天都充满了期待。期待着下班回家,看到她温柔的笑脸,听到她喊我一声“老公,你回来啦”。
这简单的一幕,就是我曾经拼了命去追寻,却又差点亲手毁掉的,人间幸福。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