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六十大寿那天,我最终买的礼物,是一张飞往昆明的单人机票。
不是给婆婆的,是给我自己的。
从我嫁给陈雷开始,整整八年,我像个上满了弦的陀螺,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儿媳”的角色。我们出钱给家里换了新房,我包揽了家里几乎所有大件的添置和人情往来。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婆婆六十大寿的那个晚上,九点二十三分,嫂子王娟那张罗列着按摩椅、金手镯、品牌羊绒衫,总价预估超过两万的礼物清单,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我刚刚结束了四十八小时连续奋战的疲惫上。
那一刻,我维系了八年的温情面具,碎了。
故事,还得从那个周六的下午说起。
第1章 一份清单
“林岚,‘青云计划’最终版的视觉方案,今天下班前必须发给甲方爸爸,他们等着周末开评审会。”
下午三点,设计总监方姐的声音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碎了办公室里因周末将至而浮起的一丝松散。我点点头,将目光从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上挪开,重新聚焦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设计图层里。
今天是周六,也是我婆婆张桂兰的六十大寿。
寿宴定在晚上六点,在市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店,听说大哥陈峰和嫂子王娟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位置,还请了司仪,准备大办一场。
而我,作为家里的二儿媳,却注定要缺席这场重要的家庭聚会。
“青云计划”是公司今年最重要的项目,我作为主设计师,已经连续加班半个多月。昨晚更是通宵未眠,才勉强赶在今天把最终方案打磨出来。眼下的我,咖啡因和肾上腺素是我仅有的精神支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眼睛干涩得像撒了一把沙子。
手机在桌角震动了一下,是丈夫陈雷发来的微信:“老婆,怎么样了?能赶回来吗?”
我揉了揉眉心,回他:“走不开,方案今晚必须发走。你跟咱妈好好解释一下,红包我早上不是给你了吗?你替我交给妈,就说我实在对不住,项目一结束,我马上回去给她老人家补过生日。”
“行,你别太累了。妈这边有点不高兴,不过我跟她说了,她也能理解。”陈雷的回复很快,末尾还跟了个“辛苦了”的表情包。
看着那三个字,我心里稍微好受了点。我和陈雷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我们俩都在这个城市打拼,他是程序员,我是设计师,工作强度都很大。我们结婚时,他家条件一般,婚房的首付是我俩掏空了积蓄,又找我爸妈借了十万才凑齐的。
大哥陈峰结婚早,孩子都上小学了。他和嫂子王娟都在事业单位,工作清闲稳定,工资不高但福利不错,一直跟公婆住在一起。
于是,我们这个小家庭,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一种不成文的默契:大哥大嫂负责在身边照顾老人,处理些日常琐事;而我和陈雷,则默认承担了家里绝大部分的经济开销。
小到给公婆换手机、买衣服,大到家里老房子拆迁,我们又贴了二十多万换购了现在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新房,房本上写的还是公公的名字。
我从不计较这些。我觉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家庭和睦,老人开心,我们做小辈的多付出一点是应该的。我爸妈也总是教育我,嫁了人就要懂得孝顺公婆,处理好家庭关系。
八年来,我自问做得还不错。每年公婆生日、过年过节,我的礼物和红包都准备得最周到。嫂子王娟的儿子,我的小侄子,从出生到现在的学费、兴趣班费用,有一半都是我们出的。
王娟嘴甜,会哄人,总是在婆婆面前说:“妈,还是您有福气,看看林岚和陈雷多孝顺,不像我们,没本事,只能在您跟前尽点小力。”
婆婆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拍着我的手说:“都是好孩子,妈知道。”
我以为,她是真的知道。
晚上八点半,我终于把所有文件打包,用加密邮件发给了甲方。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人体工学椅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映得我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关掉电脑,拎起包,准备打车回家。电梯里,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憔悴、眼下挂着浓重黑眼圈的女人,恍惚间有些陌生。这八年,我好像一直在奔跑,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了那个“好妻子”、“好儿媳”的名声,却很少停下来问问自己,累不累。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了,陈雷还没回来,估计是被亲戚朋友缠着在酒店喝酒。我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里,连澡都不想洗,只想就这么睡死过去。
就在我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亮了。
是王娟发来的微信。
我以为她是发些寿宴上的照片给我看,随手划开,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所有的睡意都烟消云散。
那不是照片,也不是祝福,而是一张制作精美的长图,标题是——“妈六十大寿礼物参考清单”。
清单上分门别类,图文并茂:
一、健康养生类:XX品牌全功能按摩椅,型号S880,参考价:12800元。
二、珠宝首饰类:周大福传承系列金手镯,约20克,参考价:9500元。
三、服饰穿搭类:鄂尔多斯高端羊绒大衣,专柜新款,参考价:4500元。
四、其他:XX堂即食燕窝礼盒、XX品牌智能足浴盆……
清单的末尾,王娟还贴心地附上了一句话:“弟妹,你今天加班没来,我们知道你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这是我跟陈峰琢磨着妈可能喜欢的东西,你看看挑几样买给她,也算弥补遗憾了。妈养我们不容易,六十大寿,不能让她老人家觉得冷清了。”
我盯着那行字,反复读了好几遍,好像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却完全无法理解。
大脑因为极度的疲惫和震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过了足足一分钟,一股混杂着荒谬、委屈和愤怒的情绪,才迟钝地从心脏深处涌上来,瞬间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今天没去,是因为我在拼命加班挣钱,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更好的未来。我给的红包,是五千块,是我半个多月的工资。
可是在他们眼里,我的缺席,不是迫不得已的辛劳,而是一种需要用金钱来“弥补”的“遗憾”?我的付出,不是贡献,而是理所当然?
我看着那份总价超过两万的清单,上面的每一个品牌,每一个价格,都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得我生疼。
原来,在他们心中,我的价值,就是这张冷冰冰的购物清单。
第2章 裂缝
陈雷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满身酒气,脚步虚浮,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喝水。
我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客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我的脸隐在阴影里,他一时没看清我的表情。
“老婆,还没睡啊?累坏了吧?”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想给我一个拥抱。
我侧身躲开了。
陈雷的动作僵在半空,酒意醒了三分,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还亮着王娟发来的那张清单。
陈雷凑过去,眯着眼睛看了半天,脸上的醉意一点点褪去,取而代ăpadă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我最不喜欢的表情——为难。
“这……这是嫂子发给你的?”他试探着问。
“不然呢?”我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
“她……她可能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没去,想让你也表示表示心意。”陈雷把手机还给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和稀泥的意图,“你也知道,嫂子那个人就那样,说话不怎么过脑子。”
“不过脑子?”我气得笑出了声,“陈雷,你看清楚,这上面加起来多少钱?两万多!她这是不过脑子,还是把我当提款机了?我今天为什么没去?我在公司拼死拼活地赶项目,是为了谁?我早上给你的五千块红包,难道是纸糊的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质问,也像是在控诉。积压了一晚上的委屈,在看到他这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时,彻底爆发了。
陈雷被我问得哑口无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你辛苦,我知道你委屈。”他停下来,看着我,语气软了下来,“可那是我妈,是我嫂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这点事闹僵了不好看。要不……要不就挑个便宜点的买?那个足浴盆不就几百块钱吗?买了就当堵住她的嘴,行不行?”
“不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不是钱的问题!陈雷,这是尊重的问题!他们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只会挣钱的工具吗?我人到不到没关系,只要钱到了就行,是这个意思吗?”
我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客厅里那只我从景德镇淘回来的青瓷茶杯,杯身上有一道天然的冰裂纹,灯光下,那道裂纹显得格外清晰,就像我和这个家之间,悄然出现的裂缝。
“你别这么激动……”陈雷试图安抚我。
“我能不激动吗?”我打断他,“八年了,陈雷!从我们结婚到现在,这个家大大小小的开销,哪一样不是我们俩在扛?换房子,我们出了二十多万,房本上写的是爸的名字,我吭过一声吗?你哥的儿子上学,我们一年赞助多少,你嫂子说过一句谢谢吗?她就知道在妈面前说我们能挣钱,说我们孝顺,转过头来就给我发这种清单!这是孝顺吗?这是绑架!”
这些话,我从来没说过。我一直觉得,既然是一家人,就没必要分得那么清。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的不计较,在别人眼里,成了理所当然。我的付出,成了他们可以肆意索取的资本。
陈雷沉默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一副痛苦的样子。
我知道,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和兄长,一边是同甘共苦的妻子。可是,这种时候,我需要的不是他的为难,而是他的立场。
“陈雷,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这个清单上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买。明天,我会亲自去给妈挑一份礼物,是我自己的一份心意。至于嫂子那边,你自己去跟她说。”
说完,我不想再看他,转身走进了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这不是我想要的争吵,但却是必然会到来的爆发。那道裂缝已经出现了,如果今天我不把它摆到明面上,它迟早会把我的婚姻,我这八年的付出,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陈雷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一晚,我们谁也没有再跟对方说一句话。
天亮的时候,我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第3章 不速之客
周日的早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卧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一夜没睡,头疼欲裂,但精神却异常清醒。洗漱完毕,我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化了个淡妆,遮住满脸的疲惫。
陈雷还睡在沙发上,眉头紧锁,身上胡乱地搭着一条毯子。我没有叫醒他,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和思考。
我准备自己去面对这一切。
我没有去商场,而是开车去了城郊的一个花鸟市场。婆婆张桂兰年轻时就喜欢侍弄花草,只是后来家里地方小,又要带孙子,这个爱好就渐渐放下了。我记得她有一次看着邻居家的兰花,眼神里满是羡慕。
我挑了一盆品相极好的墨兰,花姿挺拔,叶片油亮,几支花箭含苞待放。又配了一个古朴的紫砂花盆。这份礼物,不贵重,但却是我用心挑选的。
提着兰花,我直接开车去了公婆家。
开门的是嫂子王娟。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仿佛昨晚那份清单从未存在过。
“哎哟,林岚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我就知道你心里惦着妈,昨晚没来,今天肯定要过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我手里的兰花,嘴里啧啧称赞,“这花可真漂亮,妈肯定喜欢。你看看,还是弟妹有心,知道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她的热情让我感到一阵虚伪的寒意。
婆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见到我的高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妈,我来了。”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昨天项目实在太忙了,走不开,您别生我的气。今天特地过来给您赔罪,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说的什么话,工作要紧,妈知道。”婆婆拉着我的手,让我坐下,但眼神却瞟向王娟手里的兰花,“来就来,还买什么东西。”
“应该的。”我笑了笑。
王娟把兰花放在电视柜旁,一边找位置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林岚,昨晚我给你发的那个清单,你看了没?我跟你哥也是瞎琢磨,不知道妈到底喜欢哪个。你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直接把钱转给我,我替你去买,省得你再跑一趟。”
她终于还是提了。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婆婆的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游移,显然,她对这件事是知情的。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然后抬起头,直视着王娟的眼睛,语气平静但坚定:“嫂子,清单我看了。不过我觉得,给妈的心意,不在于东西有多贵重。这盆兰花是我亲自去挑的,希望妈能喜欢。至于清单上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合适,就不买了。”
王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
“不……不合适?”她拔高了音调,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按摩椅对妈的腰好,金手镯戴着有面子,怎么就不合适了?林岚,我知道你挣钱多,眼光高,可能看不上这些东西。但你也不能因为自己工作忙,就这么敷衍妈吧?六十大寿,一辈子就一次,一盆花就打发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句句诛心。把我的用心说成“敷衍”,把她的物质绑架说成“孝心”。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婆婆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不悦:“行了,王娟,你少说两句。林岚工作忙,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解围,但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因为我忙,所以送一盆花“就不错了”。潜台词里,依然认同了王娟那套“礼物越贵重,心意越重”的逻辑。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妈,我没有敷衍。”我看着婆婆,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觉得,一家人过日子,没必要搞得这么物质。我跟陈雷挣钱是不容易,但我们的钱,也是想花在刀刃上,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未来。而不是用来满足一些不必要的攀比和虚荣。”
“攀比?虚荣?”王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了毛,“林岚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攀比虚荣了?我这是为了妈好!你一年到头在家待几天?妈平时头疼脑热,是谁在跟前伺候?是我!陈峰!我们没你们会挣钱,就只能出点力。你们有钱,多出点怎么了?这叫分工合作,你懂不懂?”
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话,终于撕下了所有温情的伪装,露出了最赤裸裸的逻辑——我们没钱,所以我们出力;你们有钱,所以你们出钱。天经地义。
我看着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我们这个家,早就被她划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出力,一个出钱。而我,就是那个负责出钱的人。
“分工合作?”我冷笑一声,“嫂子,你所谓的‘出力’,是住着我们贴钱换的大房子,用着我们买的家电,你儿子上着我们赞助的辅导班,然后心安理得地指挥我去买两万块的礼物,是吗?”
“你!”王娟被我堵得哑口无言,气得浑身发抖。
“够了!”一声断喝传来。
是公公,他一直沉默地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报纸,此刻终于放下了报纸,脸色铁青。
“像什么样子!一大早的,吵吵嚷嚷,街坊邻居听见了不笑话!”他瞪了王娟一眼,又看向我,语气严厉,“林岚,你也是,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她是你长辈!”
我愣住了。
我以为公公会主持公道,没想到他一开口,板子却先打在了我的身上。
是啊,王娟是长辈,所以她可以理直气壮地提要求,而我,就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孤立无援的外人。这个我付出了八年心血的家,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说一句话。
第4章 摊牌
公公的呵斥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温情。
我看着眼前这几个我称之为“家人”的人。婆婆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嫂子王娟则因为公公的“撑腰”,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而公公,依旧板着那张威严的脸,仿佛我刚才的反驳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很累,是一种从心底里生出的疲惫。我不想再争辩,也不想再解释了。因为我知道,没有用的。他们已经被一种“我们弱我有理,你们强你活该”的逻辑牢牢捆绑,任何试图讲道理的行为,在他们看来都是一种冒犯。
“爸,您说得对,我不该跟嫂子吵。”我站起身,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这份兰花,是我给妈的心意。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的表情,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王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尖锐而刻薄,“林岚,你这是什么态度?把话说一半就想走?今天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把礼物的事解决了,就别想出这个门!”
她说着,竟然几步上前,伸手想要拉住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地一躲,避开了她的手。也就在这时,门开了。
陈雷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手里还提着我早上没动的早餐。他显然是听到了屋里的争吵,急忙赶了过来。
他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又看到王娟伸出的手,眼神一瞬间冷了下来。
“嫂子,你干什么?”他走进来,不着痕迹地把我护在身后。
“陈雷,你来得正好!”王娟见他来了,气焰更盛,“你好好管管你老婆!妈六十大寿,她就送盆破花来糊弄,我还不能说了?说了她两句,她就给我甩脸子,还说我攀比虚荣!有她这么当弟媳的吗?”
陈雷的目光从王娟脸上扫过,又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父母,最后落在我身上。我看到他眼中的疲惫和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嫂子,林岚昨天加班到半夜,早上又赶过来,她已经尽到心意了。那份清单,我也看了。我觉得,你发给林岚,非常不合适。”
这是陈雷第一次,在家人面前,如此明确地站在我这边。
王娟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在家里扮演“和事佬”的陈雷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合适?我怎么不合适了?我一心为了妈好,还有错了?”她不服气地嚷道。
“为了妈好?”陈雷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那这是什么?”
大家凑过去看,那是一张朋友圈的截图,是王娟昨天晚上发的。九宫格的照片,全是寿宴上的热闹场景,配文是:“祝我亲爱的婆婆六十大寿生日快乐!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女儿的心意都在这桌菜和这个大红包里啦!”
照片里,王娟笑靥如花地递给婆婆一个厚厚的红包,婆婆笑得见牙不见眼。
“嫂子,你给妈的红包,是两千块吧?”陈雷的声音很平淡,“这桌酒席,一共三千八,你跟我说,你和大哥一人一半。可我昨天结账的时候,酒店经理告诉我,大哥只付了一千块的定金,剩下的两千八,记在了我的账上。”
王娟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
“我没胡说。”陈雷打断她,“我还问了经理,他说大哥特意交代,说尾款我弟弟会来结。嫂子,你一边在朋友圈标榜自己的孝心,一边让我付大部分的酒席钱,然后转头又给林岚发一张两万块的清单,让她来‘弥补遗憾’。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分工合作’?”
客厅里一片死寂。
公公和婆婆的脸上满是震惊和尴尬,他们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王娟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所有的理直气壮,在陈雷摆出的事实面前,都成了笑话。
“还有。”陈雷的目光转向他的父母,“爸,妈。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大哥大嫂在身边照顾你们,很辛苦。觉得我们俩在外面,挣得多,多补贴家里是应该的。”
“我们结婚这八年,房子的首付,我们出了大头;后来换新房,我们又贴了二十万;家里大大小小的开销,水电煤气,物业费,哪一样不是我们在交?小峰(大哥的儿子)的学费,兴趣班,我们给了多少?这些,我们从来没说过什么,因为我们觉得,是一家人。”
“可是,这不代表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林岚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地加班,熬夜熬到胃出血,你们知道吗?她有多久没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你们关心过吗?”
“你们只看到她没来参加寿宴,却没想过她为什么没来。你们只觉得她送的礼物不够贵重,却不知道她送这盆兰花的心意。你们觉得嫂子在跟前就是孝顺,我们在外面挣钱就是本分。”
陈雷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眶也红了。
“妈,你的六十大寿,我们是该好好给您过。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不是用绑架和攀比的方式。如果您觉得,林岚买两万块的礼物才能代表孝心,那这个钱,我们出。但是从今以后,这个家,我们可能就很少回来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整个客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站在陈雷身后,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满面。这八年的委屈,这八年的付出,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个人为我说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嫁给了陈雷。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真正嫁的,是那个愿意在全世界面前,坚定地护住我的男人。
第5章 一张机票
陈雷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张家这个看似平静的湖面,炸出了滔天巨浪。
公公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大概一辈子都没被自己的儿子这么当面顶撞过,嘴唇翕动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婆婆张桂兰的眼泪则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看着陈雷,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懊悔和无措。
“陈雷,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妈……”她哽咽着说,“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
“那是什么意思?”陈雷反问,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激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妈,您扪心自问,当嫂子跟您说,让林岚买那些贵重礼物的时候,您是不是默许了?您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多花点钱,是应该的?”
婆婆的哭声一滞,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
最先崩溃的是王娟。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撒泼。
“我没法活了!我辛辛苦苦在这个家当牛做马,到头来倒成了罪人!陈雷,你别忘了,妈是谁在照顾?你爸高血压犯了,是谁半夜送去医院?你们两口子倒好,在外面风风光光,回家就来指责我们!我让你弟妹买点东西怎么了?那是给我买的吗?那是给妈买的!”
她的哭诉充满了委屈,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受了天大委屈的人。
只可惜,这一次,没人再附和她了。
陈雷冷冷地看着她,说:“嫂子,照顾爸妈,是大哥和你的责任,也是我和林岚的责任。我们没在身边,所以我们多出钱,这没错。但责任,不应该成为你绑架我们的筹码。如果你觉得辛苦,觉得不公平,可以,从今天开始,爸妈的养老,我们两家一家一半。生活费,医药费,所有开销,我们列个单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负责一半,我们负责一半。我们也不要求你们出钱给小峰上什么昂贵的兴趣班了,同样,我们也不会再额外出一分钱。”
王娟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她惊恐地看着陈雷,大概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
对她来说,最好的状态就是现在这样:她享受着我们经济支持带来的宽裕生活,同时占据着“贴身照顾”的道德高地,可以随时对我们进行指责和索取。
而陈雷的提议,则彻底打破了她的如意算盘。AA制养老?那意味着她必须承担起一半的经济压力,她清闲的工作和不高的收入,根本无法支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喃喃地说,气焰全无。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雷步步紧逼。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算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这个家的脓疮,今天算是彻底被捅破了,是好是坏,都需要时间来愈合。
“我们走吧。”我对陈雷说。
陈雷点点头,他牵起我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婆婆突然开口,她擦了擦眼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我们面前。
她没有看陈雷,而是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
“林岚,是妈对不住你。”她声音沙哑地说,“妈……妈是老糊涂了。听你嫂子说那些,就……就动了些虚荣心。觉得别人家的老太太都有金镯子戴,我也想……我没想过你那么辛苦……是妈不好。”
她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银镯子,镯子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朴素的花纹。
“这是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你奶奶给我的。不值钱。”她把镯子塞到我手里,“妈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个,你拿着。就当是……妈给你赔个不是。”
我握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镯子,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这是她能拿出的,最珍贵的东西了。
我把镯子轻轻推了回去。
“妈,这个我不能要。”我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怪过您。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一样,多一些体谅,少一些计较。您的生日,我们真心为您高兴,这就够了。”
说完,我和陈雷没有再停留,离开了这个让我们身心俱疲的家。
车里,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我们俩一路无话,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却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订了一张三天后飞往昆明的机票。
我需要一个假期,一个人的假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陈雷看到订单信息,什么都没问,只是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去吧。”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好好放松一下。家里这边,交给我。”
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不是委屈,是释放。
婆婆的六十大寿,我最终买的礼物,是一张机票。
送给我自己,为了那个被遗忘了太久的,叫做“自我”的东西。
第6章 云南的风
三天后,我独自一人踏上了飞往昆明的飞机。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飞机穿过云层,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为模糊的色块,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阔起来。
这是我八年来,第一次一个人的旅行。没有工作的烦恼,没有家庭的琐碎,只有我自己。
我在大理古城找了一家安静的客栈住下。客栈有个种满了多肉和格桑花的小院子,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温暖而惬意。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就背着相机,在古城里随意地闲逛。
我拍穿着白族服饰的老奶奶,拍洱海边飞翔的海鸥,拍苍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我不再是那个被项目追着跑的设计师林岚,也不是那个被家庭关系困扰的儿媳林岚,我只是一个旅人,一个用眼睛和心灵去感受世界的过客。
我关掉了朋友圈,很少看手机。陈雷每天会给我发一条微信,问我玩得开不开心,吃了什么好吃的,从不提家里的事。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给我创造一个彻底放松的空间。
旅行的第五天,我正在一家扎染作坊体验制作,手机响了,是陈雷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接通,屏幕上出现了陈雷的脸,他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精神还不错。
“玩得怎么样?”他笑着问。
“挺好的,你看。”我把镜头转向我刚刚完成的扎染方巾,蓝白相间的图案在阳光下格外好看。
“真漂亮。”他夸赞道,“手艺见长啊。”
我们聊了些轻松的话题,快挂断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老婆,跟你说个事。”
“嗯,你说。”我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爸妈……想过来看看我们。还有,大哥和嫂子,他们……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我沉默了。
陈雷立刻说:“你要是不想见,我就回绝了他们。你别有压力,一切以你的心情为准。”
我看着视频里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笑了。
“让他们来吧。”我说。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已经找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力量,是时候回去,去面对,去解决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后天。”我看着远处的苍山,轻声说,“我想家了。”
两天后,当我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到达口时,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陈雷。他瘦了些,但眼神明亮。他快步走上前,接过我的行李,然后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欢迎回家。”
回家的路上,陈雷告诉我,我走之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
那天我们离开后,公公和婆婆把大哥陈峰和王娟大骂了一顿。陈峰是个老实人,被父亲一吼,就把王娟平时那些小心思和抱怨全都说了出来。原来王娟一直觉得我们挣得多,就该多付出,心里很不平衡,时常在陈峰和婆G婆面前念叨。这次的礼物清单,也是她蓄谋已久,想“敲”我们一笔。
事情败露,王娟在家里彻底没了地位。公公勒令他们把那两千八的饭钱还给了陈雷,并且让他们从下个月开始,承担家里一半的生活开销。
“妈把那盆墨兰养得很好,天天浇水,宝贝得不得了。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舒心的一份礼物。”陈雷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我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第7章 一顿寻常的晚餐
周末,公婆和大哥大嫂如约来到了我们家。
这是那场争吵之后,我们第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我没有刻意做什么大餐,只是像平常一样,做了几道家常菜。番茄炒蛋,红烧排骨,清炒时蔬,都是他们平时爱吃的。
开门的是陈雷。王娟和陈峰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局促地站在门口。尤其是王娟,她低着头,不敢看我,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和我印象中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岚,我……我们……”她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进来吧。”我平静地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给他们拿了拖鞋。
公公和婆婆跟在后面,婆婆看到我,眼睛一热,拉住我的手,“岚岚,你可回来了。”
“妈。”我笑着应了一声。
饭桌上,一开始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最终,还是公公打破了沉默。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站了起来,这个一辈子都要强的男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于请求的神色。
“林岚,陈雷。”他声音沙哑,“今天,我跟你们妈,还有你们大哥大嫂,是来认错的。以前……是我们糊涂,是我们偏心,让你们受委屈了。爸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
说着,他竟然真的朝我们鞠了一躬。
我和陈雷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扶住他,“爸,您这是干什么,快坐下!”
王娟也“扑通”一声,眼泪又下来了,这次不是撒泼,是真情实感的悔恨。“弟妹,对不起!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对!我总觉得不公平,嫉妒你们过得比我们好,就想占你们的便宜。我不是人!你原谅我这一次吧!”
看着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怨气,也渐渐散了。
人性是复杂的。我不能说王娟是个纯粹的坏人,她有她的局限,有她的嫉妒和算计,但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力和不平衡心态裹挟的普通人。
我给她递了张纸巾,轻声说:“嫂子,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我转向公婆,诚恳地说:“爸,妈。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们计较什么。我跟陈雷一样,都希望这个家好。钱多钱少,礼物贵重与否,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要相互理解,相互尊重。”
婆婆连连点头,拉着我的手不放,“对,对,尊重,理解。岚岚说得对。”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久。大家聊起了家常,聊起了工作,聊起了孩子的学习。那些曾经堵在心里的疙瘩,仿佛都在这顿寻常的晚餐里,被一点点融化了。
饭后,大哥陈峰主动留下来帮陈雷洗碗,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时不时传来几声笑声。
王娟则笨手拙脚地帮我收拾桌子,她悄悄对我说:“林岚,以后家里的开销,我们说好了一家一半,我们那份,我每个月准时转给你。”
我摇摇头:“不用转给我。你们那份,就用来给爸妈买些日常用品,或者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吧。我们这个大家庭,还是需要一个公共账户的。”
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他们后,我和陈雷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车灯汇成一条光的河流。
“你真的不怪他们了?”陈雷问。
我靠在他肩膀上,看着远方的夜空,说:“谈不上怪不怪。只是想明白了。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但必须是一个讲爱的地方。爱不是无底线的索取和无原则的退让,而是建立在尊重和边界感之上的相互扶持。”
那场风波,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们家庭关系里潜藏的病毒,也让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一场成长。
我学会了设立边界,勇敢地说“不”。
陈雷学会了担当,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找到了平衡。
而公婆和大哥大嫂,也学会了反思和尊重。
生活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对错,更多的是灰色地带里的人性挣扎。那张两万块的礼物清单,最终没有买成任何一件商品,但它却买来了一个家庭最宝贵的觉醒和重生。
后来,我和陈雷用那笔原本可能用来买礼物的钱,给两家人都报了一个家庭旅行团,目的地是温暖的三亚。
出发那天,在机场,婆婆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笑得一脸灿烂。她说:“岚岚,这才是最好的礼物。”
我看着身边谈笑风生的家人们,也笑了。
是啊,最好的礼物,从来都不是昂贵的物品,而是我们在一起,彼此理解,彼此珍惜的,每一个寻常又温暖的瞬间。云南的风,吹散了我心头的阴霾,也让我看清了幸福最本真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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