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薇推开家门时,墙上挂钟的指针已经滑过深夜十一点。
她把公文包扔在玄关的矮凳上,整个人像一袋脱力的水泥般陷进沙发。
王高卓从卧室里探头出来,睡眼惺忪地问她吃没吃晚饭。
黄雨薇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明天开始,”她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我终于能歇三天了。”
这句话像羽毛一样落在寂静的客厅里,却承载了她一个多月加班加点积累下来的全部渴望。
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她早就在日历上把这三天用红笔圈了出来,那是她从令人窒息的工作中暂时逃离的救生艇。
王高卓体贴地递过来一杯温水,没有多问什么。
他知道妻子这段时间累坏了。
黄雨薇小口啜着水,想象着未来三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看囤积已久的小说,可以什么都不想。
这个简单的愿望让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短短八小时后,一个电话就将彻底打乱她的计划。
而那通电话,将会揭开一个隐藏许久的秘密,并把她推向一个始料未及的抉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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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卧室的窗帘拉得很严实,阻挡了都市夜晚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
黄雨薇躺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体沉得像坠入深海。
连续三十多天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的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
王高卓在她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她的腰间。
这种温暖的触感让黄雨薇漂泊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有了片刻安宁。
“高卓,我明天开始休假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王高卓在半睡半醒间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真好,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欣慰,黄雨薇听了心头一暖。
三年前结婚时,王高卓就是这样温柔体贴的男人。
虽然他有时候粗心大意,忘记纪念日或者把她嘱咐的事情搞砸。
但总体而言,他是个尽责的丈夫,尤其是在她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格外体贴。
“这三天我什么也不干,就睡觉。”黄雨薇闭上眼睛,感受着被窝里的舒适。
“妈前几天说想过来看看,我跟她说你下周才休假。”王高卓突然想起这件事。
黄雨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王高卓口中的“妈”指的是她的婆婆萧春梅。
萧春梅是那种传统的婆婆,对儿媳有着一套严格的标准。
黄雨薇始终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达不到婆婆心中的理想儿媳形象。
“是吗?那挺好的。”黄雨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她不想在休假前夜谈论婆婆,那会破坏她难得的好心情。
王高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回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
“早餐想吃什么?我明天可以早点起来给你做。”
“不用,你多睡会儿。我只想睡到自然醒,这么多年第一次。”
黄雨薇翻了个身,面对丈夫,在黑暗中描摹他的轮廓。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王高卓的脸上投下一道柔和的银边。
她想起谈恋爱的时候,他们经常熬夜聊天,直到东方既白。
那时她还是个刚入职场的菜鸟,王高卓已经是小有成就的工程师。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结婚三年,生活被工作和琐事填满。
难得的休假像是偷来的时光,黄雨薇决定要好好珍惜每一分钟。
“睡吧,明天太阳晒屁股了再起来。”王高卓吻了吻她的额头。
黄雨薇满足地叹了口气,慢慢沉入睡意之中。
在意识完全模糊前,她隐约听到王高卓轻声说:“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这句话成为她入睡前最后的温暖记忆。
02
尖锐的铃声像一把刀,划破了黄雨薇沉沉的睡眠。
她在梦中正走在一条开满鲜花的小路上,没有deadline,没有会议,没有无穷无尽的邮件。
铃声无情地将这个美梦撕碎,把她拽回现实世界。
黄雨薇闭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索,手指终于碰到了正在震动的手机。
屏幕的亮光在昏暗的卧室中格外刺眼,上面跳动着两个字:“婆婆”。
顿时,她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睡意全无。
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从脊背爬上来。
萧春梅很少这么早打电话来,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王高卓也被铃声吵醒,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把枕头盖在头上继续睡。
黄雨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妈,早上好。”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醒而愉快。
“雨薇啊,你起床了吗?”萧春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窗外,天空刚刚泛白,灰蒙蒙的云层低垂,预示着一个阴沉的早晨。
黄雨薇瞥了一眼床头闹钟,才六点十五分。
她原本计划睡到至少九点的,这个想法现在显得如此奢侈。
“刚醒,妈您这么早有什么事吗?”黄雨薇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王高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把枕头从头上拿开,半睁着眼看她。
电话那头的萧春梅似乎正在走动,背景音有些嘈杂。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婆婆的问题直截了当。
黄雨薇的心沉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随便问问。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王高卓正用口型无声地问:“我妈?”
黄雨薇点点头,同时对着电话回道:“今天有些计划,但不算太忙。”
她没有直接说出休假的事情,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让她有所保留。
多年来与婆婆相处的经验告诉她,过于详细的个人信息可能会成为日后被指责的借口。
“那就好。”萧春梅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满意,“我这边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王高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想接过电话,但黄雨薇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想让丈夫替她解围,那只会让婆婆觉得她不懂事。
“什么事您说。”黄雨薇尽量保持语调平静。
卧室门外,她听见邻居家传来清晨洗漱的声音,新的一天正在开始。
而她无比珍贵的休假第一天,似乎正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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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上个月不是跟你提过吗,我在城郊投资了一家小旅馆。”
萧春梅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杂音小了些,似乎她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黄雨薇的记忆被唤醒,确实有那么回事。
婆婆一个月前在家庭聚餐时提起过这个投资,当时大家都没太在意。
萧春梅一直有些小生意,从家政服务到小型房产租赁,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我记得,那家旅馆怎么了?”黄雨薇问道,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王高卓已经完全醒了,他坐起身来,关切地看着妻子。
窗外,一只早起的小鸟停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与室内的紧张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旅馆明天就要正式开业了,但里面还是一片混乱。”
萧春梅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不知是针对旅馆的状况还是针对接电话的人。
黄雨薇握紧了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珍贵的休假第一天,难道要在婆婆的旅馆里做苦力度过吗?
“装修队昨天才撤走,留下满地狼藉,根本没法见人。”
萧春梅继续说,语气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黄雨薇感到胸口一阵发闷,她需要空气,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些 demands。
“妈,我其实...”
她刚想委婉地拒绝,却被婆婆直接打断。
“你今天就过去帮着打扫一下,我找了两个临时工,但需要有人监督。”
萧春梅的声音不容置疑,仿佛这不是请求,而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黄雨薇瞥了一眼身旁的丈夫,王高卓正用口型说:“就说你没空。”
但拒绝婆婆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黄雨薇这样不愿引发冲突的人。
多年来,她一直在努力做个体贴的儿媳,尽管内心常常感到压抑。
“旅馆地址我微信发给你,九点前到那里,钥匙在门口花盆底下。”
萧春梅一口气交代完,根本没有给黄雨薇插话的机会。
黄雨薇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看了看身旁还在赖床的丈夫。
一种强烈的不公平感涌上心头——为什么总是她来满足婆婆的各种要求?
为什么王高卓从来不需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
04
“妈,我可能去不了。”黄雨薇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萧春梅没料到会遭到拒绝。
王高卓惊讶地看着妻子,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去不了?你今天不是没什么重要安排吗?”婆婆的声音冷了下来。
黄雨薇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辆无法回头的列车。
她瞥见窗外一架飞机正从云层中穿过,留下长长的白色轨迹。
这个画面突然给了她灵感。
“公司临时有紧急出差任务,我一大早就到机场了。”
谎言就这样自然而流畅地滑出了嘴唇,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通话还在继续。
王高卓瞪大了眼睛,无声地用唇语问:“你在说什么?”
黄雨薇避开丈夫的目光,专心应对电话那头的婆婆。
“出差?怎么这么突然?”萧春梅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黄雨薇的心脏狂跳,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一个重要的客户临时要求见面,没办法推掉。”
她补充道,试图让谎言听起来更加可信。
窗外的飞机已经消失在云层后,只留下渐渐淡去的尾迹。
黄雨薇忽然觉得自己的假期就像那架飞机,正在离她远去。
“你现在已经在机场了?”婆婆追问道,不肯轻易放过任何细节。
黄雨薇揉了揉依然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凌乱的卧室和身旁目瞪口呆的丈夫。
“是的,刚到机场不久。”她硬着头皮继续圆谎。
王高卓用手捂住了脸,似乎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结婚三年来,黄雨薇从未对婆婆撒过这么明显的谎。
她一直是那个顺从、体贴、从不惹事的儿媳形象。
而这个清晨,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要去几天?”萧春梅的声音依然带着怀疑。
黄雨薇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假期,谨慎地回答:“大概三天左右。”
说完这句话,她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萧春梅只是简单地说:“知道了,回来再说。”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响起,黄雨薇仍然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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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卧室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黄雨薇放下手机,手指微微颤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王高卓盯着她,表情复杂,既有惊讶也有不解。
“你刚才...对我妈撒谎了?”他终于开口问道。
黄雨薇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手掌中,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我没办法,高卓。我真的需要这三天休息。”
她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疲惫和无奈。
王高卓沉默了,他伸手轻轻抚摸妻子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就说你需要休息...”他的声音温和,没有责备的意思。
黄雨薇抬起头,眼睛里有了一丝泪光。
“你觉得妈会理解吗?在她看来,儿媳休息就是懒情。”
她太了解婆婆了,在萧春梅的价值体系里,人应该永远忙碌,永远不停歇。
王高卓无法反驳,他知道母亲确实有这种倾向。
多年来,他一直在妻子和母亲之间扮演调停者的角色,但显然并不总是成功。
“但现在你撒了谎,接下来怎么办?”王高卓担忧地问。
黄雨薇看了眼时间,刚刚六点半,距离她告诉婆婆的“机场时间”并不久。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时冲动。”
她实话实说,此刻才意识到这个谎言可能带来的后果。
卧室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是他们养的猫推门进来,跳上床在他们中间窝下。
这只名叫团子的橘猫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焦虑,用头蹭着黄雨薇的手。
“至少你现在有了三天假期,虽然是这么开始的。”王高卓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黄雨薇勉强笑了笑,抚摸着团子柔软的毛发。
“但我不能待在家里,万一妈突然来访...”她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高卓点点头:“确实,我妈有时候会不打招呼就过来。”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黄雨薇的完美假期还没开始,就已经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原本计划的慵懒早晨、悠闲阅读、追剧时光,现在都被这个谎言打破了。
“也许我可以去我妈那里住几天。”黄雨薇突然想到一个解决方案。
王高卓思考了一下:“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你要怎么跟你妈解释?”
这确实是个问题。黄雨薇的母亲孙秀芳是个细心的人,一定会追问原因。
她不想让母亲担心,也不想让母亲知道她和婆婆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就说我们家水管爆了,需要维修几天。”黄雨薇又编出了一个借口。
王高卓忍不住笑了:“你今天早上特别有创意。”
黄雨薇却没有笑,她感到一阵内疚和焦虑。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个擅长说谎的人,每次撒谎都会良心不安。
但现在,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退。
06
一小时后,黄雨薇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她告诉母亲孙秀芳的是水管爆破的版本,孙秀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儿的借住请求。
王高卓帮她把行李拎到车上,表情依然担忧。
“你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也许我们可以跟我妈坦白...”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黄雨薇摇摇头,态度坚决:“不,已经没法回头了。”
她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
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
这正是她需要休息的证明,但现在休息却要以这种方式进行。
“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王高卓俯身透过车窗叮嘱道。
黄雨薇点点头,发动了汽车引擎。
她原本计划入住的是一家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小型商务旅馆。
选择那里是因为距离婆婆的住处和那家新旅馆都很远,降低偶遇的风险。
行驶在清晨的道路上,黄雨薇感到一种奇怪的自由与罪恶感的混合情绪。
电台里播放着轻快的早间音乐,与她沉重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
等红灯的间隙,她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婆婆发来的微信消息。
是那家旅馆的地址和几个注意事项,仿佛黄雨薇真的会去一样。
她苦涩地笑了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四十分钟后,黄雨薇到达了预订的旅馆。
前台是个年轻的女孩,正专注地看着手机视频,直到黄雨薇敲了敲台面才抬起头。
“您好,有预订吗?”女孩迅速切换到工作模式,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黄雨薇报了姓名和预订信息,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房间在五楼,干净整洁但有些狭小,窗外是另一栋建筑的背面。
她放下行李箱,坐在床边,感受着陌生的环境带来的疏离感。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假期吗?躲在一个廉价旅馆里,因为一个谎言而无法回家?
黄雨薇打开电视,让声音填充寂静的房间,然后走进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的女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工作压力和家庭关系都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
她突然想起大学刚毕业时的自己,那时对未来充满憧憬,相信可以平衡好工作和生活。
现实却远比想象中复杂,特别是当她试图做一个好员工、好妻子、好儿媳的时候。
洗漱完后,黄雨薇决定补个觉,毕竟这是她休假的首要目的。
但躺在床上,她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婆婆的电话、自己的谎言、未知的三天...这些思绪像旋转木马一样在她脑海中盘旋。
最终,疲惫战胜了焦虑,她慢慢沉入不安的睡眠中。
梦中,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每条路都迷雾重重,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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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午后的阳光透过旅馆薄薄的窗帘,在黄雨薇脸上跳跃。
她醒过来时有一瞬间的迷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随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手机屏幕显示有数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婆婆萧春梅。
黄雨薇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再次浮现。
她犹豫着是否要回电,但知道逃避只会让情况更糟。
电话刚拨通就被接了起来,萧春梅的声音异常急促。
“雨薇,你到哪里了?事情办得怎么样?”婆婆连珠炮似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