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玉芬，你女婿送的茶叶呢？也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嘛。”
柳玉芬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一把将礼盒丢了出去。
“这种没用的东西，别拿来脏了我的地方！”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半个月后的那个下午，她会拨通那个不想拨通的电话。
苏静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
她擦了擦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柳玉芬那惊慌失措、完全变了调的哭喊声。
“警察......家里来了警察......你们快过来啊！”
01
祁文轩挂掉电话，看了一眼身旁脸色煞白的妻子苏静，心中五味杂陈。
那尊金佛，像一根刺，已经在他们夫妻和丈母娘柳玉芬之间扎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前，是柳玉芬的六十岁大寿。
对于这位一辈子都好强爱面的丈母娘来说，六十大寿的意义非同寻常，几乎等同于她人生成败的总结大会。
为此，她提前两个多月就开始筹备，从酒店的档次，到宴请的宾客名单，无一不反复斟酌，力求尽善尽美。
祁文轩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场生日宴，更是一场无形的“家庭实力展示会”。
他与苏静结婚五年，感情一直很好，但在丈母娘柳玉芬的眼中，他这个女婿始终有些“上不了台面”。
祁文轩在一家国企做技术岗，工作稳定，收入尚可，但与柳玉芬期望中那种“财大气粗”的女婿形象相去甚远。
她时常在女儿面前念叨，谁家的女婿开了公司，谁家的女婿换了豪车，言语间的羡慕与对祁文轩的敲打，毫不掩饰。
祁文轩不是听不出来，但他性格沉稳，不喜争辩，只想着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用真心换真心。
这次丈母娘大寿，他希望能借此机会，让她对自己有所改观。
他知道丈母娘睡眠不好，肠胃也有些老毛病，便动了送一份既显心意又有益健康的礼物的念头。
他没有声张，私下里联系了一位在福建做茶叶生意的朋友，软磨硬泡，花了大半个月的工资，才淘到了一盒传说中的武夷山大红袍母树的二代珍品。
这茶有价无市，朋友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才匀给他的，其价值远超标价，更难得的是那份心意和品味。
他想象着丈母娘收到礼物后，细细品味，身体康健，或许能明白他这个女婿的用心良苦。
寿宴当天，金碧辉煌的酒店宴会厅里人声鼎沸，宾客盈门。
柳玉芬穿着一身定制的红色旗袍，满面红光地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此起彼伏的恭维和祝福，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祁文轩和苏静找到主桌坐下，将精心包装好的茶叶礼盒放在一旁。
吉时已到，献礼环节开始。
亲戚朋友们的礼物大多是红包、金饰、高档补品之类，柳玉芬一边客气地收下，一边得体地笑着，但那笑容里，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惊喜的期盼。
她最期待的，是她那个宝贝儿子，苏哲。
轮到祁文轩献礼时，他恭敬地将古色古香的木制礼盒递了过去。
“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温和地说道。
“这是我特意为您寻来的大红袍，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希望能帮您调理一下，睡个好觉。”
柳玉芬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几分。
她接过来掂了掂，分量轻飘飘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旁边一个嘴碎的表婶探过头来，夸张地说道：“哎哟，茶叶啊？现在这年头，送茶叶可是有点太普通了吧。”
另一个亲戚也附和道：“是啊，玉芬姐，你这女婿可真实在。”
“实在”两个字，被他们说得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柳玉芬的脸色瞬间有些挂不住了，她随手将那盒祁文轩视若珍宝的茶叶放在了桌子底下，连打开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那感觉，就像对待一件无足轻重的便宜货。
苏静见状，心里有些不舒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宴会厅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阿哲来了！阿哲来了！”
只见小舅子苏哲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亮闪闪的金表，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
柳玉芬一看到儿子，眼睛立刻亮了，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连忙迎了上去。
“我的好儿子，你可算来了！”
苏哲笑着给了母亲一个拥抱，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助理手上接过一个沉甸甸的丝绒礼盒。
“妈，生日快乐！知道您信佛，儿子特地给您请了一尊金佛，保佑您健康长寿，笑口常开！”
他高声说道，声音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缓缓打开了礼盒。
一道金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礼盒中央，一尊约有三十厘米高的弥勒佛像盘坐其中，佛像通体金黄，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雕工精细，法相庄严，那憨态可掬的笑容仿佛能感染每一个人。
“天哪！是金的！”
“这得多少克啊？少说也得好几斤吧！”
“阿哲真是太有出息了，这么贵重的礼物，说送就送！”
赞叹声、惊呼声、羡慕声此起彼伏，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柳玉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金佛，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金佛，那沉甸甸的手感让她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骄傲与满足。
“好！好！好儿子！还是你最懂妈的心！”她连声夸赞，声音都有些哽咽。
她抱着金佛，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挨桌展示，接受着亲朋好友们艳羡的目光和恭维的话语。
这场寿宴，因为这尊金佛，彻底变成了苏哲的个人“成果展”，和柳玉芬的“炫耀会”。
祁文轩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看着眼前这荒诞又真实的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难受。
他并非嫉妒小舅子，而是为自己那份被践踏的心意感到悲哀，也为丈母娘那毫不掩饰的拜金与势利感到心寒。
苏静紧紧握住他的手，手心冰凉。
她想替丈夫说句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事情的高潮，发生在宴会即将结束时。
柳玉芬被众人捧得有些飘飘然，在与几位老姐妹炫耀儿子时，不知是谁又提起了祁文轩送的那盒茶叶。
“玉芬，你女婿送的茶叶呢？也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嘛。”
柳玉芬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她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一般，转身走到桌边，从桌子底下拿出那个被遗忘的礼盒，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到宴会厅门口。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一把将礼盒丢了出去。
“砰”的一声，木盒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种没用的东西，别拿来脏了我的地方！”
柳玉芬拍了拍手，脸上带着鄙夷和嫌恶，转身对众人说道：“让大家见笑了，我这女婿，就是个实在人，没什么大出息。”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祁文轩和苏静的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嘲笑，有幸灾乐祸。
祁文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血气直冲头顶，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众人面前展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厚此薄彼，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妈！你怎么能这样！”苏静再也忍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喊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柳玉芬仗着酒劲，理直气壮地回敬道，“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他！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他丢尽了！”
“你......”
苏静气得浑身发抖。
祁文轩深吸一口气，拉住了激动的妻子。
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任何争辩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笑和狼狈。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静地对苏静说：“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再看丈母娘一眼，拉着妻子，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宴会厅。
门外，那盒散落的茶叶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以亲情为名的闹剧。
02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静靠在副驾驶座上，无声地流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祁文轩默默地开着车，路灯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晃而过，神情复杂。
良久，他才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别哭了，为了这种事，不值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温和。
苏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哽咽着说：“文轩，对不起，我妈她......她太过分了！”
“我替她向你道歉。”
祁文轩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得这么绝。”
他想起那被丢出门外的茶叶盒，想起丈母娘那鄙夷的眼神，心中那股屈辱感再次翻涌上来。
他不是圣人，他也会痛，会愤怒。
但看着身旁哭成泪人的妻子，他只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强压下去。
苏静是无辜的，她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真正懂他、支持他的人。
“我只是不明白，”苏静擦了擦眼泪，疑惑地说道，“我弟苏哲，他哪来那么多钱？”
“他这两年工作换了好几个，没听说哪个能挣大钱的，怎么突然就送得起那么大一尊金佛？”
这个问题，其实也盘旋在祁文轩的脑海里。
苏哲从小被丈母娘宠坏了，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总想着一夜暴富，却从不肯脚踏实地。
他之前炒股亏过，开网店也赔了本，每次都是柳玉芬拿出自己的养老钱给他填窟窿。
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阔绰，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可能......是找到什么好的投资门路了吧。”祁文轩随口应了一句。
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今晚发生的一切已经让他心力交瘁。
这场寿宴风波，像一块巨石投进了原本还算平静的家庭湖泊，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接下来的日子里，柳玉芬彻底将那尊金佛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图腾”和炫耀资本。
她每天早晚都要虔诚地擦拭一遍，然后拍照发到朋友圈，配文无外乎是“还是儿子最贴心”“我儿有出息”之类的感慨。
她的朋友圈下面，点赞和评论络绎不绝，全是亲戚邻居们的阿谀奉承。
“玉芬姐，你可真有福气！”
“这金佛太气派了，阿哲真是咱们这一代年轻人的榜样！”
“以后可得让阿哲多带带我们家那不成器的孩子。”
这些虚荣的赞美，极大地满足了柳玉芬，让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人中龙凤，而那个送茶叶的女婿，简直就是一粒碍眼的沙子。
她给苏静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
电话里，她不再是简单的嘘寒问暖，而是三句不离苏哲，五句不离那尊金佛。
“静静啊，你弟弟最近又给我买了个全自动按摩椅，说是国外进口的，可舒服了。”
“你看看人家阿哲，多会心疼人。你再看看祁文轩，除了会说几句好听话，还会干什么？”
“我跟你说，女人啊，不能光图男人老实，老实没用，得有本事，能挣钱才行！”
每一次通话，都像是一场对祁文轩的批判大会。
苏静开始还试图为丈夫辩解几句，但柳玉芬根本听不进去，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指责她“嫁了人就忘了娘”“胳膊肘往外拐”。
几次之后，苏静也心灰意冷，只能在母亲开始数落时，选择沉默或者匆匆挂断电话。
但这种压抑和矛盾，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她和祁文轩的夫妻生活。
她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会对着窗外发呆。
祁文轩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一边是强势偏心的母亲，一边是受了委屈的丈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尽量体谅她，下班后主动包揽了所有家务，周末会带她去看电影、逛公园，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来化解她心中的郁结。
然而，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很难愈合。
寿宴事件后，祁文轩一次都没有去过丈母娘家。
柳玉芬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仿佛这个女婿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只是偶尔，祁文轩会从妻子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小舅子苏哲如今的“辉煌”生活。
他换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出入皆是高档会所，甚至还在市中心最高档的楼盘看房子，准备全款购入。
苏哲的暴富成了一个谜，但柳玉芬对此深信不疑，并引以为傲。
她不止一次地在家庭群里转发一些“思路决定出路”“格局决定结局”的心灵鸡汤，意有所指地教育祁文轩要“打开格局”。
祁文轩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他不是没怀疑过苏哲这钱来得蹊跷。
一个没有任何实业支撑的人，财富增长的速度堪比火箭，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他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苏静，让她多关心一下弟弟，问问他到底在做什么生意。
苏静也问过，但苏哲每次都含糊其辞，只说是跟朋友在做一个“互联网金融项目”，是新兴产业，说了他们也不懂，只管等着分红就行。
他还信誓旦旦地保证，项目绝对合法合规，让他们放一百个心。
有了苏哲的保证，再加上柳玉芬在一旁敲边鼓，苏静的疑虑也打消了大半。
或许，弟弟是真的碰上了好机遇，时来运转了。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而压抑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那尊金佛，依旧在柳玉芬家的客厅里闪闪发光，像一个巨大的感叹号，时刻提醒着祁文轩那晚所受的羞辱。
而柳玉芬的虚荣心，也在这金光的照耀下，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她开始筹划着等儿子买了豪宅，自己就搬过去住，到时候再把老姐妹们都请到家里来，好好地开一次乔迁派对。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派对上的发言稿，主题就是“一个成功儿子背后的伟大母亲”。
祁文轩看着沉浸在幻想中的丈母娘，和对弟弟深信不疑的妻子，心中那丝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总觉得，这看似光鲜亮丽的一切背后，隐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这旋涡，迟早会把他们这个家，彻底吞噬。
他不知道这预感从何而来，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只是，他没想到，暴风雨的来临，会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也要猛烈得多。
半个月后的那个下午，他和平常一样下班回家。
苏静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两人还商量着，周末要不要主动回去看看，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关系闹得太僵总归不好。
就在这时，苏静的手机响了。
那是一串急促而刺耳的铃声，像是一道不祥的警报。
苏静擦了擦手，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柳玉芬那惊慌失措、完全变了调的哭喊声。
她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妈？您说什么？慢点说！”
电话里再度传来柳玉芬惊慌失措的哭喊，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警察......家里来了警察......你们快过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