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小宝，你坐那儿别动！”
李梅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紧张连6岁的儿子都听得出来。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里，陈总正在面试最后一批应聘者。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轮了，前面两轮来了五个人，全都灰头土脸地走了。
小宝趴在塑料椅子上写拼音作业，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那个叔叔问的问题好奇怪啊。”
“大人的事你别管。”李梅拿着拖把，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刚才打扫会议室的时候，听见陈总问了个古怪的问题——什么水果大家都不喜欢吃？那几个名校毕业的应聘者答了半天，陈总一个都没满意。
小宝嘀咕了一句：“我知道答案。”
李梅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宝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但他的眼睛一直往会议室那边瞟，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李梅完全不知道。
01
2019年11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天气冷得出奇。
李梅早上6点就起床了，给小宝煮了两个鸡蛋，自己就着咸菜吃了半碗稀饭。简单收拾完，母子俩挤上了开往市区的公交车。
小宝的幼儿园放学早，下午4点就接出来了。李梅的工作时间是下午2点到晚上8点，她只能把儿子带到公司去。好在公司18楼走廊上有几把塑料椅子，小宝就在那里写作业，一坐就是四个小时。
“妈妈，今天是不是发工资？”小宝在公交车上问。
李梅点点头。她这个月的工资是2800块，扣掉五险一金，到手2500左右。房租600，水电140，小宝幼儿园伙食费300，还要留出每天的菜钱和交通费，剩不下多少了。
“那我们能吃一次肉吗？”小宝眼睛亮亮的。
李梅摸摸儿子的头：“好，今天买点肉。”
到了公司，李梅先把小宝安置在18楼的走廊上，给他倒了杯温水，确认作业本和铅笔都在书包里，这才去换工作服。
恒达科技公司是一家做软件开发的企业，员工有200多人。李梅负责10层到20层的卫生，每层都要拖地、擦玻璃、清理垃圾桶。这份工作不轻松，但比起在餐厅刷碗，至少干净体面些。
下午3点，李梅正在15楼的茶水间擦杯子，听见两个女员工在聊天。
“听说了吗？陈总今天亲自面试销售总监，已经面了五个人了，一个都没看上。”
“对啊，我听小王说，陈总出了个特别刁钻的问题，没人答得上来。”
“什么问题啊？”
“不知道，陈总不让说。但据说连上海交大的研究生都答不出来。”
李梅没吭声，继续擦她的杯子。这些高层的事情，跟她这个保洁阿姨有什么关系呢。
到了下午5点，李梅推着清洁车来到18楼。会议室的门半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准备等会议结束了再进去打扫。
小宝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作业本摊开着，但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上面。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会议室那边探。
“好好写作业。”李梅小声说。
小宝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看。
会议室里，陈总正面对着三个应聘者。
坐在左边的男人大概28岁，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西装，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一看就是那种精英人士。他叫张伟，简历上写着复旦大学MBA毕业，在两家外企干过销售，业绩都不错。
中间是个女的，26岁左右，米色职业套装，淡妆精致。她叫刘芳，英国留学回来的海归，手里拿着一沓获奖证书。
最右边的是个30岁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看起来有些拘谨。他叫王强，是公司老员工推荐来的，说是做事踏实，能吃苦。
陈总翻着他们的简历，半天没说话。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嗡声。
“简历都不错。”陈总终于开口了，他把三份简历放在桌上，“但是我这个人不太看重简历，我更喜欢看一个人的思维方式。”
三个应聘者都坐直了身体。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陈总点了支烟，烟雾在空气中缓缓升起，“什么水果大家都不喜欢吃？”
李梅站在门外，听到这个问题时愣了一下。这算什么面试题？
张伟几乎是立刻就举起了手。他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陈总，我认为这道题考查的是逆向思维能力。”
陈总抬起眼皮看着他，没说话。
“答案应该是'苦瓜'。”张伟侃侃而谈，“虽然严格来说苦瓜属于蔬菜类，但它在形态上接近水果，而且味道苦涩，大多数人确实不喜欢吃。这道题让我想到，做销售也要有逆向思维，不能只盯着热门产品，有时候冷门市场反而机会更大...”
“下一位。”陈总打断了他。
张伟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脸色有些难看。
刘芳看出了陈总的不满意，她在心里快速思考着。这个问题肯定不能从字面意思理解，一定有更深的含义。
“陈总，我的答案是'坏掉的水果'。”刘芳微笑着说，声音温柔，“任何水果变质腐烂后，都不会有人喜欢吃。我想您这道题想考查的是价值观——再好的东西，失去了新鲜度，也就失去了价值。就像做销售，必须时刻保持敏锐，不能让自己'变质'，不能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
02
她说完，眼里带着期待看向陈总。
陈总依旧面无表情：“下一位。”
刘芳的脸瞬间白了。她咬着嘴唇，双手绞在一起。
王强的额头开始冒汗。前两个人的答案听起来都挺有道理的，怎么陈总都不满意？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想了半天，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可能是榴莲吧？很多人接受不了那个味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答案和第一个人差不多，肯定不对。
果然，陈总站起来了。他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淡淡地说：“都不对。你们回去等通知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张伟的脸涨得通红，刘芳低着头咬着嘴唇，王强则是一脸茫然。
他们收拾东西，一个接一个走出会议室。经过李梅身边的时候，张伟小声骂了句：“什么破问题，故意刁难人。”
刘芳没说话，但眼眶红了。
王强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李梅低着头，假装在整理清洁车。她听见了张伟的抱怨，但不敢抬头。这些大学生失意的时候，最看不得穷人看热闹。
电梯门关上，走廊上只剩下李梅和小宝。
会议室里传来陈总的声音：“小王，你进来一下。”
人事部的小王赶紧进去。李梅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陈总，今天一共面试了八个人，都答不出来。要不...咱们换个问题？”小王小心翼翼地说。
“换什么换？”陈总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我问这个问题已经两天了，十几个名校生，海归，一个个在那儿绕弯子，都想着表现自己多聪明。简单的事非要搞复杂，这样的人能做好销售？”
“那...咱们继续招？”
“继续招吧。”陈总说，“这次把学历要求降一降，别老盯着名校生了。有时候学历高不代表脑子活。”
“好的，陈总。”
李梅在门口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明白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但她知道，能让陈总满意的答案，一定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
小宝扯了扯她的衣角：“妈妈，我要上厕所。”
“去吧，就在走廊那边。”李梅指了指方向。
小宝跑开了，李梅推着清洁车准备等会议室里的人走了再进去打扫。
这时，她听见会议室里陈总的手机响了。
“喂，老张啊...对，我在公司...什么？你那边的项目要提前？这周就要？行行行，我马上过去看看。”陈总挂了电话，对小王说，“我得出去一趟，明天的面试你先安排着，就按我说的那几个标准。”
“好的，陈总。”
陈总拿起外套走出会议室，经过李梅身边的时候，脚步都没停一下。他身上的香水味很浓，是那种很贵的味道。
电梯门关上，走廊上又安静了。
小王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李梅站在门口。
“李姐，你可以进去打扫了。”小王说，“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梅赶紧说。
小王叹了口气，往电梯方向走。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李姐，你说陈总那个问题，答案到底是什么啊？”
李梅摇摇头：“我哪知道，我就是个扫地的。”
小王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走了。
李梅推着清洁车进了会议室。她要把桌子擦干净，把茶杯收起来洗，把地拖一遍，把窗户玻璃擦了。这些都是她的工作。
小宝上完厕所回来了，继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摊开作业本，却没有写字，而是托着腮帮子，看着会议室的方向发呆。
李梅在会议室里忙活着，隔几分钟就透过玻璃窗看儿子一眼，确认他还乖乖坐着。
03
晚上8点，李梅下班了。她换下工作服，带着小宝坐公交车回家。
公交车上人很多，母子俩挤在后门那里。小宝靠在妈妈怀里，小声说：“妈妈，我今天想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什么问题？”李梅正在想晚上做什么菜，没太在意。
“就是那个叔叔问的，什么水果大家都不喜欢吃。”小宝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知道答案。”
李梅愣了一下：“你瞎说什么？”
她低头看着儿子，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得意。李梅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慌。
“妈妈，我是不是很聪明？”小宝仰着脸问。
李梅没有回答。她把儿子搂得更紧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到家后，李梅照例先看电表。82度，还好。她打开冰箱，里面只剩下半颗白菜和三个土豆。
“妈妈，你不是说今天吃肉吗？”小宝问。
李梅这才想起来，今天发工资，答应了儿子买肉。她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9点了，菜市场早关门了。
“明天买，明天一定买。”李梅说。
小宝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梅煮了白米饭，炒了半棵白菜。两个人对着坐在小方桌旁边，小宝吃得很慢，一粒米一粒米地往嘴里送。
“妈妈，明天我们还去公司吗？”小宝问。
“去，妈妈要上班。”
“那个叔叔明天还会面试吗？”
“可能会吧。”李梅说，“你管这个干嘛？”
“我想告诉他答案。”小宝认真地说，“他找了那么多人都答不出来，一定很着急。我要是告诉他，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李梅放下筷子，严肃地看着儿子：“小宝，你听妈妈说。以后在公司里，不该管的事千万不要管。”
“为什么？”小宝不解，“我知道答案呀，为什么不能说？”
“因为...”李梅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那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不要插嘴。”
“可是那个叔叔问的是'什么水果大家都不喜欢吃'，他没有说只能大人回答呀。”小宝说，“我也是'大家'呀。”
李梅叹了口气。她看着儿子那张稚嫩的脸，那双充满困惑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宝，你知道今天来面试的那三个人吗？”李梅说，“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的，有的还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他们穿的衣服，一件就要几千块钱。”
“可是他们都答错了呀。”小宝说。
“是，他们是答错了。”李梅说，“但他们答错了没关系，他们可以继续找别的工作。可咱们不一样，妈妈在那里打工，还要在那里继续干下去。”
“我不明白。”小宝摇摇头。
李梅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她怎么跟一个6岁的孩子解释什么是阶层，什么是身份，什么是不能逾越的界限？
“总之，你记住就行了。”李梅说，“明天去了公司，你就乖乖坐在那里写作业，什么都不要说，好不好？”
小宝嘟着嘴，不太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吃完饭，李梅收拾碗筷，小宝去洗漱。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个水龙头，水压还特别小，哗啦啦的水声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李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城中村的夜晚没有高楼大厦那么亮堂，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零零散散的窗户灯光。
她想起小宝说的那个答案。
说实话，这答案挺聪明的。一语双关，既是文字游戏，又有深意。难怪陈总说那些名校生绕弯子，他们想得太复杂了，反而忘了最简单的道理。
可是，这个答案再聪明又怎么样呢？
04
小宝只是一个保洁阿姨的儿子，一个连肉都吃不起的穷孩子。就算他答对了，陈总也不会给他什么奖励，更不可能因此对李梅另眼相看。
最多，就是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夸两句，然后转身就忘了。
李梅太了解有钱人了。她在这个城市打工三年，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有钱人偶尔会对穷人表现出一点善意，但那不是真正的重视，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
就像上个月，公司有个高管过生日，订了很多蛋糕。吃不完，就让保洁阿姨们拿回去。李梅拿了一块，小宝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她知道，那不是人家送给你的礼物，只是人家不要的东西罢了。
“妈妈，我洗好了。”小宝的声音打断了李梅的思绪。
“好，上床睡觉。”李梅走过去，给儿子盖好被子。
小宝躺在床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妈妈，我真的不能说答案吗？”
“不能。”李梅说，“答应妈妈，好吗？”
小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
李梅亲了亲儿子的额头，关了灯。
黑暗中，她躺在儿子旁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今天的画面——那三个应聘者答题时的自信，陈总失望的表情，小王无奈的叹息，还有小宝天真的笑容。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是周六，李梅本来可以休息，但公司临时通知说下午还有一场面试，要她去加个班。
李梅没办法，只能又把小宝带上。
到了公司，18楼走廊上已经坐着四个应聘者了。看样子都是新来的，有男有女，年纪不等。
李梅把小宝安置好，叮嘱他不要乱跑，自己去换工作服。
下午2点，面试准时开始。陈总这次没有亲自来，是人事部的小王主持。他按照陈总的要求，先问了一些常规问题，然后在最后，照例问出了那个问题。
“什么水果大家都不喜欢吃？”
四个应聘者面面相觑。
有人说是“臭的水果”，有人说是“没熟的水果”，还有人说是“假水果”。小王一一摇头，说都不对。
李梅在走廊上擦玻璃，能听见里面的对话。她下意识地看了小宝一眼。
小宝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小嘴巴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面试很快结束，四个应聘者都没答对，失望地离开了。
小王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起来很疲惫。他走到李梅旁边，叹了口气：“李姐，你说这问题到底答案是什么啊？陈总自己都不说，就让我按这个问题筛人，我怎么知道答对没答对？”
李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就在这时，小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小王面前：“叔叔，我知道答案。”
李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宝！”她大喊一声，冲过去想拉住儿子。
可是已经晚了。
小王蹲下来，笑着问：“小朋友，你知道答案？是什么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