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婧女士,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顾远的代理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他已经最大的让步,你......”
不等他说完,一直沉默的许婧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望向自己的律师,轻声问道。
“王律师,可以开始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顾远靠在沙发上,抱着双臂,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却早已注定结局的滑稽剧。
01
结婚五年,家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许婧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是顾远曾经最爱吃的糖醋里脊。
然而现在,那盘菜冒着热气,却像是摆在了一座冰冷的雕塑前。
顾远头也不抬,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在上面划动着。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变幻着色彩,却照不进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吃饭吧,菜要凉了。”许婧轻声说。
“嗯。”顾远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回应。
这便是他们如今的日常,对话被压缩到极致,剩下的只有漫长的沉默。
曾经,他们也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有说不完的话,一个眼神就能懂得彼此的心意。
许婧还记得,刚结婚那会儿,顾远会兴致勃勃地在厨房给她打下手,会抢着洗碗,会抱着她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老电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是从顾远迷上彩票开始。
起初,他只是偶尔买几张,当作生活的调剂。
后来,就变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区门口的彩票站。
他把一夜暴富的梦想,寄托在那些薄薄的纸片上。
家里的开销,孩子的教育基金,未来的规划,这些现实的问题,他似乎都看不见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下一期的开奖号码。
许婧劝过他,也为此争吵过。
但每次,顾远都振振有词:“你懂什么,这叫投资!万一中了呢?我们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了!”
争吵的次数多了,许婧也累了,心也渐渐冷了。
她不再劝,也不再吵,只是默默地承担起家庭的所有责任。
白天,她是在职场上雷厉风行的项目经理。
晚上,她是这个家的保姆、厨师和唯一的规划师。
两人的世界,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渐行渐远。
直到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那道墙上,被许婧亲手凿开了一道裂缝。
那天顾远喝了点酒,手机随意丢在沙发上,洗澡去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一条消息弹了出来,发信人的备注是“小幸运”。
“远哥,今天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带我去看海呀?”
许婧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扔进了冰窟。
她浑身发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保持着冷静。
她拿起顾远的手机,那串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开机密码,此刻却重若千斤。
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手指,解开了锁。
里面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
亲昵的称呼,露骨的调情,还有一笔笔饱含“爱意”的转账记录。
最大的一笔,是“5200”。
时间,是在他们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
那天,许婧精心准备了晚餐,等顾远回家,他却说公司要加班,回来时已是深夜,满身酒气。
原来,他的“加班”,是在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乡里。
许婧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也熄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光亮。
她没有哭,也没有去浴室里质问那个正在哼着歌的男人。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冷静地将那些聊天记录、转账凭证,一张一张地拍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潜意识里,在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
从那天起,她对顾远,便只剩下了作为妻子的“义务”,再无半分情分。
她依旧为他做饭,洗衣,打理家务,只是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度。
顾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深究。
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互不干涉的“室友”。
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直到一张彩票的出现,激起了滔天巨浪。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许婧正在阳台晾晒刚洗好的床单。
顾远突然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老婆!老婆!快来看!”他挥舞着手中一张小小的刮刮乐,声音都在发颤。
许婧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
“我中了!我中了!两百万!整整两百万!”
顾远冲过来,一把抱住许婧,将她举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许婧被他晃得有些头晕,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看着这个因为天降横财而欣喜若狂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她被放下后,顾远捧着她的脸,一反常态地亲了又亲。
“老婆,我们终于有钱了!我早就说了,我一定能中的!”
他语无伦次地规划着未来。
“我们先去换辆好车,宝马怎么样?不,要保时捷!”
“再去买套大别墅,带游泳池的那种!”
“还有,你不是一直想去欧洲旅游吗?我们环游世界!”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许婧的心上。
在他的未来里,似乎一切都与金钱挂钩,却唯独没有提及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家。
许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那双闪烁着贪婪光芒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这个和自己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
当天晚上,顾远破天荒地主动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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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他不停地给许婧夹菜,说着各种甜言蜜语,仿佛要将这五年来的亏欠一次性补上。
许婧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应付地点点头。
她知道,这场最后的晚餐之后,真正的审判,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当许婧洗完碗,从厨房走出来时,顾远正坐在沙发上等她。
茶几上,没有了庆祝的香槟,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白纸黑字的文件。
上面“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痛了许婧的眼睛。
02
“这是什么?”许婧明知故问,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远站起身,脸上的笑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冷漠。
“就像你看到的,离婚协议。”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通知她明天天气会变一样。
“我们离婚吧,许婧。”
许婧没有去看那份协议,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远的脸上。
她想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愧疚、不舍,哪怕是挣扎。
可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决绝,和一种急于摆脱的迫不及待。
“为什么?”许婧还是问出了口,尽管她早已知道答案。
顾远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还有意思吗?”
他踱着步,开始细数着婚姻中的种种“罪状”。
“你看看你现在,像个黄脸婆一样,每天就知道工作、做家务,一点情趣都没有。”
“我们之间连话都说不了几句,这样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我承认,以前是我没本事,没钱,所以只能忍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提高了音量,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有钱了!我有两百万!”
“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找一个更年轻、更漂亮、更懂得生活的人!”
原来如此。
所有的不满和厌倦,都因为“没钱”而被压抑着。
如今,这两百万,就成了他挣脱枷锁,露出本来面目的底气。
许婧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再也没有一丝涟漪。
她缓缓拿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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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议的内容,比顾远的言语更加冰冷,更加刻薄。
房子,是顾远婚前父母付的首付,婚后两人共同还贷,协议上却写着归顾远个人所有,与许婧无关。
车子,是许婧婚前买的,协议上“大度”地表示,可以留给许婧。
存款,两人婚后攒下的二十多万,顾远声称早已用于“投资”,如今账上空空如也。
至于那刚刚到手的两百万奖金,协议上更是明确写着,是顾远在“决定离婚后”个人购买所得,属于其个人财产。
整份协议,翻译过来只有四个字:净身出户。
许婧看到最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你笑什么?”顾远皱起了眉头,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
“我笑我傻。”许婧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竟然会为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浪费了整整五年的青春。”
“顾远,你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念旧情?”顾远仿佛听到了更好笑的笑话,“旧情能当饭吃吗?许婧,我劝你现实一点,痛快地签了字,我们好聚好散,别闹得太难看。”
“闹得太难看?”许婧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她看着顾远那张因为得意而略显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她不再多说一个字,拿起笔,刷刷几下,在协议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婧”。
这两个字,她写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过去的一切,都刻断在这纸上。
顾远看到她如此“识趣”,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收起协议,好像生怕她会反悔一样。
“这就对了嘛。”他语气轻松地说,“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说完,他甚至哼着小曲,走进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客厅,瞬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婧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眼泪,终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滑落。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那冰冷的液体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这不是为那个男人,而是为了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和婚姻。
擦干眼泪,许婧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王律师吗?我是许婧。”
“这么晚了,有事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女声。
“是的,有点急事。”许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决定了,要离婚。”
“不过,不是按照他给我的那份协议。”
“我需要您,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挂断电话,许婧走进次卧,从衣柜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密封的文件袋。
里面装着的,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切。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她知道,天亮之后,她将迎来新生。
而对于顾远来说,他所以为的“新生”,其实是审判的开始。
第二天一早,许婧甚至还为顾远准备了早餐。
顾远看着桌上的三明治和牛奶,有些诧异,但很快便被即将到来的自由冲昏了头脑。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催促道:“快点,别迟到了。”
许婧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说:“我们不去民政局。”
“不去民政局?你想反悔?”顾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们去见律师。”许婧平静地说,“有些财产问题,我觉得还是让专业人士来谈比较好。”
顾远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
“见律师?许婧,你以为见律师就有用吗?白纸黑字,你自己签的名!”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乖乖跟我去把证领了,对你我都好。”
“去不去,由你。”许婧没有和他争辩,拿起包,径直走出了家门。
顾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虽然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她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有协议在手,还有自己请的律师,难不成她还能翻了天?
想到这里,他立刻给自己的律师打了个电话,然后带着那份签好字的协议,自信满满地跟了上去。
他要让许婧彻底死心,让她知道,离开了自己,她将一无所有。
03
上午十点,城中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切割成一条条光束,照在纤尘不染的红木会议桌上,却没能带来丝毫暖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顾远翘着二郎腿,靠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他的身边,坐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律师,正有条不紊地整理着面前的文件。
他们是猎人,等待着猎物掉入陷阱。
而许婧,就是他们眼中的那个猎物。
她安静地坐在桌子的另一侧,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的律师,王律师,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气质沉稳干练,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用眼神和许婧进行交流。
“好了,既然双方都到齐了,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顾远的律师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将那份许婧签过字的离婚协议推到桌子中央。
“这份协议,是许婧女士在头脑清醒、完全自愿的情况下签署的,具有法律效力。”
“协议中明确规定,婚内房产归顾远先生所有,双方无共同存款,许婧女士自愿放弃对其他一切财产的分割要求。”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当然,顾远先生念及夫妻旧情,同意将那辆价值不过十万的代步车留给许婧女士。”
“我们认为,这份协议公平合理,也体现了顾远先生的宽宏大量。”
他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顾远,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远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甚至开始想象,拿到离婚证后,要如何去庆祝自己的新生。
他瞥了一眼对面的许婧,看到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一丝鄙夷。
装,还在装。
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许婧全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对方说完,她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律师。
王律师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了对面。
“张律师,是吗?”王律师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说完了?”
顾远的张律师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是的,王律师,我的话说完了。如果你们没有异议,我们现在就可以......”
“我们当然有异议。”王律师打断了他。
“哦?”张律师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首先,关于这份协议的有效性,我们持保留意见。”王律师缓缓说道,“在签署协议时,我的当事人并未完全知晓所有财产状况,存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王律师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关于顾远先生中奖的两百万,张律师在协议中称其为个人财产,请问依据是什么?”
张律师似乎早有准备,立刻回答道:“依据很简单。这笔奖金,是顾远先生在决定与许婧女士离婚,双方感情已彻底破裂之后,个人出资购买彩票所得。根据相关司法解释,这完全可以被认定为个人财产。”
“说得很好。”王律师点了点头,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
这让顾远和张律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顾远心里更是冷笑,看来许婧请的这个律师也不怎么样嘛,这么快就被说服了?
然而,王律师接下来的话,却让会议室的温度骤然下降。
“张律师对法律条文的理解很深刻。”
“但是,你似乎忽略了一个最基本的前提。”
王律师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重锤一样,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就是,在法律上,只要他们没有正式解除婚姻关系,那么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一方获得的任何收益,除特殊规定外,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别说他只是决定离婚,就算这份协议已经签了,只要他们还没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登记,那么从法律意义上讲,他们依然是夫妻。”
“所以,这两百万,是铁板钉钉的夫妻共同财产,理应进行分割。”
张律师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强行辩解道:“王律师,话不能这么说,凡事都要讲个情理......”
“我们今天在这里,只讲法理,不讲情理。”王律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如果顾远先生觉得有情理可讲,就不会拿出那份让我的当事人净身出户的协议了。”
顾远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许婧!你什么意思?你想分我的钱?”
“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那是我中的奖!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得意和从容。
许婧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可笑。
她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顾远,这两百万,本来我没想要。”
“是你,做得太绝了。”
“你......”顾远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张律师见状,赶紧打圆场:“王律师,许婧女士,有话好好说。财产分割嘛,总是有商有量的。关于这两百万,我们可以再谈,比如给许婧女士一部分作为补偿......”
他试图将话题拉回到谈判的轨道上。
然而,王律师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不。”
“今天,我们不谈这两百万了。”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谈两百万了?这是什么意思?主动放弃了?
顾远和张律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警惕。
顾远的心里更是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总觉得,许婧和她的律师,表现得太过平静了。
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就在顾远疑神疑鬼的时候,王律师动了。
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然后,她将文件袋,缓缓地推向了桌子对面,推到了顾远的面前。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那文件袋划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远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王律师看着他那副故作镇定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说出了一句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话。
“顾先生,在讨论财产分割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