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哐……”
一声金属撞击金属的闷响，在寂静的后山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曦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躲在一棵巨大的槐树后面，浑身抖得像筛糠。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照在她丈夫张远的背上，也照亮了他脚边那个刚刚被挖出来的……铁皮箱子。
她的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此刻却像个盗墓贼一样，在这荒山野岭，挖出了一个秘密。
陈曦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拨打的号码。
【第01节】
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碎了后山的宁静。
市刑警二队队长江潮一马当先，带着人冲上山坡，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疯狂晃动，最终，牢牢地锁定了一个跪在土坑前的男人。
男人正是张远。
他没有跑，甚至没有反抗，只是呆呆地跪在那儿，身边是一个打开的铁皮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捆捆红色的钞票。
“不许动！警察！”
几个年轻力壮的警员一拥而上，将张远死死按在地上。
江潮快步走到箱子前，用手电照了照，倒吸一口凉气。
全是崭新的百元大钞，粗略估计，至少有五十万。
“好家伙……”江潮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身后，老刑警李建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没有看钱，而是落在了张远的脸上。
那是一张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脸，上面没有罪犯被当场抓获的惊慌，也没有穷凶极恶的狰狞，只有一种……深深的、无边无际的绝望。
报案人陈曦被一个女警搀扶着，远远地站着，不敢看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劲地哭。
“江队！”一个警员跑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月的‘711’武装押运车抢劫案？”
江潮的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说……”
“对！”警员激动地说，“当时被抢了整整两百万现金，一名押运员当场死亡！我们查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你看这箱子里的钱，五十万，正好是四分之一！这肯定是其中一个劫匪的分赃款！”
这个猜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所有人的涟漪。
抢劫、杀人、分赃、埋钱……
所有犯罪电影里的经典桥段，在这一刻，和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完美地重合了。
江潮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即将侦破大案的兴奋。
“带走！”他大手一挥，“把人、钱、箱子，所有东西，全部带回局里！”
张远被两个警察架着，从李建身边走过。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挣扎一下。
李建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心里，却莫名地沉了一下。
【第02节】
市刑警局，审讯室。
灯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
张远坐在审讯椅上，低着头，双手被铐着，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张远，我们再问你一遍。”江潮把一叠现场照片摔在他面前，发出“啪”的一声，“这箱钱，是从哪来的？”
张远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为什么要把它埋在后山？”
张远依旧沉默。
“你跟‘711’抢劫杀人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回答江潮的，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好，很好！”江潮气得笑了起来，“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物证俱在，你抵赖得了吗？我告诉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要是敢包庇你的同伙，你就是死路一条！”
无论江潮怎么说，张远都像个聋子一样，不言不语。
几个小时下来，审讯毫无进展。
江潮摔门而出，对等在外面的李建和其他队员说：“嘴硬得很！典型的亡命之徒！给我把他关进去，先饿他一天，看他说不说！”
“江队，”队里的小王兴奋地说，“我们查了张远的银行账户和家庭情况。他女儿有很严重的白血病，一直在市医院做化疗，每个月光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他一个开出租的，根本负担不起。这作案动机，太充分了！”
“没错！”另一个同事也附和道，“一个老实人，为了给女儿治病，铤而走险，完全说得通！”
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一个为了给女儿筹集救命钱而走上绝路的父亲，一个参与了抢劫杀人，却因为内心不安而将赃款埋起来的罪犯。
这个故事，合情合理，甚至还有点令人同情。
江潮很满意。
“行了，案子基本定了。下一步，深挖张远的社会关系，一定要把他那几个同伙给揪出来！老李，这事你……”
江潮回头，想给李建安排任务，却发现李建根本没听他们说话。
老李正拿着张远被捕时拍的照片，看得出神。
“老李，你看什么呢？”
李建指了指照片上张远的手：“你们看他的手。”
众人凑过去，那是一双常年握方向盘的手，关节粗大，有些许老茧。
“这手怎么了？很正常啊。”小王不解地问。
“不，”李建摇了摇头，“不正常。你看他的指甲缝，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泥垢。而且，我刚才离他很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那是医院里消毒用的。”
“这能说明什么？”江潮皱眉，“说明他爱干净，去医院看女儿了呗。”
“一个刚刚在后山挖了半天土的人，手会这么干净吗？”李建反问道，“而且，他的沉默，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那不像是罪犯的顽抗，更像是一种……认命。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江潮有些不耐烦了：“老李，你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人证物证动机俱在，他自己都放弃抵抗了，你还在这儿找什么疑点？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去查他的同伙！”
说完，江潮便风风火火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第03节】
李建决定，先去见见那个报案的妻子，陈曦。
在市局的一间接待室里，李建见到了她。
陈曦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憔悴不堪。
“陈女士，你别紧张。”李建给她倒了杯热水，“我就是想再了解一些情况。”
陈曦捧着水杯，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丈夫的？”
“就……就上个月。”陈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自从那个……电视上说的抢劫案发生之后，他就开始不对劲了。他以前开夜车，虽然累，但回家话还挺多的。可那之后，他每天回来都像丢了魂一样，不说话，就一个人坐着发呆。”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鞋底的泥。”陈曦说，“我们家在城东，他开夜车主要在市区跑，可他每天回来，鞋底都带着好多黄泥，不是城里那种黑色的灰。我就问他去哪了，他说车陷在郊区的土路里了。一次两次我还信，可天天这样，我就……”
李建点点头，这和他的猜测一致。
“除了这些，你丈夫还有什么异常吗？比如，突然多了一笔钱？或者，跟什么可疑的人来往？”
陈曦用力地摇了摇头：“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多。我们家为了给女儿治病，已经把所有能借的都借遍了，他还是天天为了几百块钱的化疗费发愁。至于可疑的人……他更没有了，他朋友就那几个开出租的，都认识十几年了。”
这就奇怪了。
如果张远真的分了五十万赃款，为什么家里的经济状况，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善？他把钱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李警官，”陈曦突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李建，声音里充满了恳求，“我老公他……他不是坏人，他真的很爱这个家，很爱我们的女儿。他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求求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啊！”
看着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李建的心更沉了。
他隐隐觉得，这个案子的真相，恐怕比“抢劫杀人”四个字，要复杂得多。
【第04节】
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嫌疑人张远自己。
李建绕过江潮，一个人来到了看守所。
隔着冰冷的铁栏杆，李建看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
“张远，”李建的声音很平静，“我们聊聊。”
张远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波澜。
“我是李建，负责你这个案子。”李建拉了张凳子坐下，“我不想跟你谈什么‘711’，我只想跟你谈谈你的女儿。”
听到“女儿”两个字，张远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我见过你妻子了。我也知道你们为了给孩子治病，付出了多少。”李建的语气很真诚，“如果你真的是为了孩子，那你更应该说出真相。你自己扛下所有罪名，你想过你女儿以后怎么办吗？她不仅没了父亲，还要背着一个‘杀人犯女儿’的名声活一辈子吗？”
这番话，显然刺痛了张远。
他的嘴唇开始哆嗦，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我……是个罪人……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罪人？”李建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你犯了什么罪？是抢劫，还是杀了人？”
张远却用力地摇着头，双手抱着脑袋，表情痛苦到了极点：“别问了……别再问了！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你们枪毙我吧！我只求你们，不要去打扰我的家人……”
说完，他就再次蜷缩成一团，任凭李建再怎么问，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他的反应太奇怪了。
他承认自己有罪，却不承认具体的罪行。他急于求死，却又拼命地想把家人摘出去。
这根本不是一个亡命之徒应有的表现。
李建可以肯定，张远在保护一个人。
可他在保护谁？抢劫案的同伙？
一个连自己命都不要的人，会去保护几个同伙的命？
这不合逻辑。
李建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离开了看守所。
【第05节】
案子被定性为“711特大抢劫杀人案”的重大突破，上了报纸，江潮和二队受到了市局的通报表扬。
剩下的工作，就是撬开张远的嘴，找到他的同伙和剩下的赃款。
整个队里，都沉浸在即将告破大案的喜悦中。
只有李建，像个局外人。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的白板上，画着一张巨大的关系图。一边，是“711”抢劫案的所有线索；另一边，是张远一家的所有信息。
这两条线，除了“五十万现金”这个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一定有哪里不对……”李建喃喃自语。
他拿起那张在后山拍到的、装钱的铁皮箱子的照片，用放大镜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箱子很旧，上面全是锈迹和泥土。
突然，李建的动作停住了。
在箱子锁扣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个模糊的印记。
那是一个被腐蚀了一半的logo，像是一片叶子。
这个logo……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李建猛地站起身，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起来。他翻出了一个几年前的旧案卷宗。
那是一起……慈善基金侵占案。
当时，市儿童医院一个面向白血病患儿的慈善基金，被内部人员侵占了近百万，后来人抓到了，但大部分钱款却不知所踪。
而在那个案子的证物照片里，一个用来装捐款的箱子上，赫然印着一片一模一样的叶子logo！那是那个基金会的标志！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李建的脑海中炸开！
他立刻打电话给档案科：“快！帮我查一下，几年前那起儿童医院基金侵占案，追回了多少钱？还有多少钱没找到？”
几分钟后，电话回了过来，对方的语气很肯定：“李哥，查到了。当时一共被侵占了九十八万，主犯被抓后，只从他家里搜出了四十八万，还有整整五十万，至今下落不明！”
五十万！
又是五十万！
李建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他手里的电话“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全明白了！
张远挖出来的这笔钱，根本就不是什么抢劫案的赃款！而是几年前，那笔被侵占后不知所踪的……救命钱！
这两个案子，数额一致，又都和白血病儿童有关，这绝对不是巧合！
可这笔钱，为什么会到了张远手里？他又为什么要把它埋起来？
最重要的是，如果这钱与“711”抢劫案无关，那张远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反而要主动承认自己是“罪人”，急着去死？
他在用自己的命，去换什么？
或者说，他在用自己的命，去保护谁？
李建的脑海中，闪过妻子陈曦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闪过张远在审讯室里痛苦的表情。
他在保护他的家人……他在保护他女儿活下去的希望！
那个侵占了善款，却没有把钱全部交出来的人，一定还在外面。是他，用这笔救命钱，和张远做了一笔魔鬼的交易！
而交易的内容，就是让张远，去顶替“711”抢劫案的罪名！
是谁？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同时接触到两个案子？
李建猛地抬起头，他想起张远手上那股淡淡的来苏水味，想起陈曦说丈夫是上个月才开始不对劲的……
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