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张医生你快来看看!暖暖它……它不动了!”
陈姐的声音在飘着细雨的院子里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半小时前还在和阳光追着球跑的暖暖,此刻软软地瘫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眼睛紧闭。新来的那只萨摩耶“阳光”焦急地围着它打转,用鼻子一下下拱着它的脖子,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张医生蹲下身,翻开暖暖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站起身,看着满脸是泪的陈姐,叹了口气。
“陈姐,你先别急。”
“暖暖这情况……可能不是生病那么简单。”
01
三个星期了。
墙角的狗窝里,那条金毛犬“暖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陈姐端着一碗刚用骨头汤泡好的米饭,蹲在窝边,心疼得直抽抽。
“暖暖,吃一口,就吃一口,好不好?”
她把碗往前推了推,温热的肉香飘过去。
狗窝里的金毛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原本一身金灿灿、油光水滑的毛,现在变得干枯、暗淡,一缕一缕粘在一起,像是路边没人要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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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的眼屎已经干成了硬块,眼神空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地板,谁也不知道它在看什么。
陈姐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
手刚碰到它的耳朵,那金毛就像被电打了一下,猛地一哆嗦,往墙角缩得更紧了。
陈姐的手僵在半空中,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知道,暖暖不是在恨她。
它只是……过不去了。
三个星期前,暖暖生了一窝小狗,一共五只,一个个肥嘟嘟的,闭着眼睛嗷嗷叫,可爱得不行。
那是暖暖第一次当妈,也是陈姐第一次当“狗外婆”。她高兴得合不拢嘴,专门买了最好的羊奶粉,给暖暖炖了鲫鱼汤,把家里最柔软的旧棉被都铺进了窝里。
可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狗瘟,像一阵黑风,一夜之间就把所有的小生命都卷走了。
兽医站的张医生来的时候,五只小狗已经有三只断了气,剩下两只也奄奄一息。张医生摇着头,说这病来得太凶,小狗抵抗力弱,没救了。
陈姐抱着还温热的小狗尸体,哭得喘不上气。而暖暖,就趴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被装进纸箱里拿走。
它没叫,也没闹,只是看着。
从那天起,暖暖就垮了。
它不再摇尾巴,不再迎接陈姐回家,不再对厨房里的肉味有任何反应。
它把自己活成了一口枯井,沉默,绝望。
陈姐的丈夫前些年走了,儿子在外面大城市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这不大不小的房子里,一直都是她和暖暖相依为命。
以前,不管多累多烦,只要回家看到暖暖扑上来的热情样子,听着它“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陈姐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现在,家里安静得可怕。
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暖暖啊,你不能这样……” 陈姐把那碗没动过的饭放在窝边,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喃喃自语。
“你再不吃东西,身体要垮掉的。你走了,就留我一个人了,你知道吗?”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暖暖依旧没有反应。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厨房里,晚饭的香味也渐渐散了。
陈姐没开灯,就那么陪着暖暖,在黑暗里坐着。
她仿佛能听见空气里,还飘着小奶狗细微的、哼哼唧唧的声音。可一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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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又过了一个星期,情况没有半点好转。
暖暖开始大把大把地掉毛,背上的骨头都凸了出来,像一座小山脊。
陈姐实在没办法了,硬是半拖半抱地把它弄上三轮车,又拉到了镇上的兽医站。
还是张医生。
他给暖暖做了个全面检查,抽了血,量了体温,最后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陈姐,身体上没大毛病,就是长期不进食,营养不良,有点脱水。”
“那它为啥不吃东西啊?张医生,你给它打一针营养针吧,多少钱都行!” 陈姐急得不行,抓着张医生的白大褂。
张医生扶了扶眼镜,叹了口气:“陈姐,这不是打针能解决的事。它这是心病。”
“心病?”
“对,跟人一样,叫‘产后抑郁’。它失去了所有的孩子,这是巨大的精神创伤。这病,没药能治,只能靠它自己走出来,或者……”
张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或者,给它找点新的寄托。”
从兽医站回来,陈姐心里一直琢磨着“新的寄托”这四个字。
她试着把邻居家刚满月的小猫抱过来,想让暖暖看看。结果暖暖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毫无兴趣。
她也试着把以前暖暖最喜欢的那个网球扔到她面前。球滚到它爪子边,它却像没看见一样。
一天下午,陈姐在村口的小卖部买酱油,跟老板娘聊了起来。
老板娘快人快语:“陈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家暖暖这就是想孩子想疯了。你干脆,再给它弄一只小狗回来带,不就好了?”
“再弄一只?” 陈姐愣住了。
“对啊!让它有个伴,把那心思转移了,说不定就好了!我娘家侄子那儿,前阵子他家萨摩耶生了一窝,个顶个的漂亮,跟个小棉花球似的。你要是想要,我帮你问问,肯定给你留个最好的!”
陈姐心里咯噔一下。
再养一只?
且不说要花钱,自己这年纪,再养只能闹腾的小狗,精力也跟不上。
更重要的是,她怕暖暖会排斥,会觉得这是对她死去孩子的背叛。
可是,一回到家,看到墙角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陈姐的心又被揪紧了。
张医生的话,老板娘的话,像两只手,把她往同一个方向推。
死马当活马医吧。
只要暖暖能活下去,让她干什么都行。
她咬咬牙,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
“嫂子,那你……帮我问问吧。”
03
三天后,一只雪白的小毛球被送到了陈姐家。
那就是老板娘侄子家的那只萨摩耶幼犬。
小家伙才两个月大,浑身的毛雪白蓬松,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什么都好奇。因为它性格太活泼,像个小太阳,陈姐给它取名叫“阳光”。
阳光一点也不认生。
一放下地,它就迈着四条小短腿,在屋里到处闻,到处看。最后,他发现了墙角的暖暖。
它“哒哒哒”地跑到暖暖面前,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大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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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依旧趴着,只是当那陌生的气味靠近时,它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阳光似乎觉得这个大姐姐很有趣,它试探性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一下暖下巴上干结的毛。
暖暖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似的“呜”声。
这是他一个月以来,第一次发出除了呼吸以外的声音。
陈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阳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但它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只是歪着头,尾巴还在小幅度地摇摆。
它好像在说: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呀?
陈姐不敢靠得太近,怕刺激到暖暖。她只能站在远处,紧张地看着。
暖暖盯着阳光看了一会儿,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但很快,它又把头埋回了爪子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它重新变回了那尊雕塑。
阳光却不放弃。
它绕着暖暖的窝,一圈一圈地走。时不时用小鼻子拱一下暖暖的背,或者用毛茸茸的爪子扒拉一下暖暖的尾巴。
暖暖烦了,就整个身体往墙里面挪一挪,躲开它的骚扰。
阳光也不气馁,跟着挪过去,继续它的“骚扰”事业。
到了饭点,陈姐给阳光冲好了羊奶,香喷喷的。小家伙饿坏了,埋头在碗里“吧唧吧唧”地吃得正香。
陈姐照旧把暖暖那份肉汤泡饭放在它窝边。
以往,这碗饭会原封不动地放到第二天早上,然后被倒掉。
今天,似乎有了一点点不一样。
正在埋头苦吃的阳光,好像想起了什么,它叼着自己的小饭碗,一步三晃地拖到了暖暖的窝边,和暖暖的饭碗并排放在一起。
然后,它就蹲在旁边,一边小口舔着自己的奶,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暖暖。
暖暖依旧没动。
但是,陈姐看见,她的鼻子,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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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阳光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用它的热情,一点点地烤着暖暖那颗冰封的心。
它不像是来争宠的,更像是来报恩的。
每天早上,陈姐还没起床,就能听见阳光的爪子扒拉房门的声音。一开门,小家伙准是蹲在暖暖的窝边,尾巴摇得像个小风扇。
它不吵不闹,就那么陪着。
暖暖还是不理它,但它躲闪的动作,没有以前那么决绝了。
有时候,阳光在院子里追自己的尾巴,把自己转得晕头转向,一头撞在晾衣杆上。暖暖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哼声,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叹息。
陈姐的心,也跟着这一点点的变化,忽上忽下。
她不敢高兴得太早,怕这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午后。
那天雨下得很大,阳光不能出去玩,就在屋里绕着桌子腿打转,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陈姐在厨房里包饺子,暖暖还是老样子,趴在它的角落里。
突然,客厅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陈姐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阳光玩得太疯,不小心把茶几上的一个暖水瓶给撞了下来。
玻璃内胆碎了一地,热水流得到处都是。
阳光吓坏了,它的一只前爪被烫到了,疼得它“嗷呜嗷呜”地惨叫,夹着尾巴在屋里乱窜。
陈姐赶紧拿来拖把收拾残局,嘴里喊着:“别动,阳光,过来我看看!”
可阳光疼疯了,哪里还听得见指挥。
就在这时,一直趴着不动的暖暖,突然站了起来。
它的动作有些迟缓,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但它确确实实地站起来了。
它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阳光面前,低下头,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阳光被烫伤的那只爪子。
阳光的惨叫声,奇迹般地停了。
它把受伤的爪子缩回来,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暖暖,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嘤嘤”声,然后一头扎进了暖暖的怀里。
暖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但它没有推开阳光。
它就那么站着,任由那个比它小了好几圈的白色小家伙,在它怀里寻找安慰。
陈姐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温情。
那天晚上,陈姐特意在暖暖的饭里多加了一个鸡蛋黄。
当她把饭碗放下时,暖暖犹豫了一下。
它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狼吞虎咽的阳光,然后,慢慢地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饭。
虽然只是一小口。
但它吃了。
05
从那天起,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暖暖开始进食了,虽然吃得不多,但不再是完全抗拒。
它允许阳光睡在它的窝边,有时候,阳光会把小脑袋枕在它的爪子上,它也默许了。
陈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每天变着花样给两条狗做好吃的,看着两个饭碗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她觉得比自己吃了山珍海味还满足。
阳光长得很快,半年时间,就从一个“小棉花球”长成了一个“大棉花糖”,英俊又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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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的毛色也渐渐恢复了光泽,虽然眼神深处,偶尔还是会掠过一丝化不开的悲伤,但它已经愿意跟着阳光一起,在院子里慢慢地散步,或者在太阳底下打个盹了。
陈姐常常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看着那一金一白两个身影在草地上追逐嬉戏,心里暖洋洋的。
她觉得,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她甚至开始计划,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就开着三轮车,带上它俩,去镇子外的河边好好玩一天。
然而,陈姐没有发现一些细节。
她没发现,暖暖从来不会主动和阳光玩耍。每一次的奔跑,都像是被阳光硬拽着参与的游戏。
她也没发现,暖暖看阳光的眼神,和看别的狗不一样。那眼神里,有超乎寻常的温柔,温柔得甚至有些……诡异。
更在许多个深夜,当陈姐已经熟睡时。
暖暖会悄悄地起身,走到睡得四仰八叉的阳光身边。
它不会吵醒它。
它只是低下头,用鼻子,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蹭着阳光的肚子。
那动作,就和当初他对待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时,一模一样。
它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光,那光里有慈爱,有怀念,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它像是在透过阳光温热的身体,拥抱着那些早已逝去的亡魂。
而阳光,似乎也习惯了这一切。
它即使在睡梦中,感觉到暖暖的靠近,也只是懒洋洋地翻个身,伸出爪子,搭在暖暖的脖子上,继续发出满足的鼾声。
它把暖暖当成了最亲近的妈妈。
暖暖却把它当成了自己死去孩子的“替身”。
这是一个谁也没有说破的,悲伤的秘密。
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午后。
那天,阳光叼着它最喜欢的那个红色飞盘,一个劲儿地往暖暖身上蹭,非要它起来玩。
暖暖拗不过它,站起身,陪着它在院子里跑了两个来回。
陈姐在屋里看着,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可她刚把米淘好,就听见院子里传来阳光一声凄厉的、带着惊恐的尖叫。
陈姐心里一紧,锅都来不及放,冲了出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开篇那一幕。
暖暖软软地瘫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雨丝冰冷地打在陈姐的脸上,和她的眼泪混在一起。
她疯了一样地给张医生打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医生!张医生你快来看看!暖暖它……它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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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医生几乎是踩着泥水跑过来的,他蹲下身,脸色在看到暖暖的那一刻,就变了。
他翻开暖暖的眼皮,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他又伸手,重重地按了按暖暖的胸口,没有起伏。
阳光在一旁焦急地用鼻子拱着暖暖,发出绝望的呜咽。
陈姐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张医生……它……它这是怎么了?心脏病吗?它刚才还好好的啊!”
张医生站起身,脱下被雨水打湿的眼镜,用衣角擦了擦。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崩溃的女人,又看了看地上那条曾经漂亮的金毛犬,表情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姐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最后,他沉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陈姐如遭雷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