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撞在老旧的居民楼墙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出租屋里,空气凝滞得像块铁。
李秀莲死死攥着手里的旧款智能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电话那头,丈夫马国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像是随时要从听筒里钻出来。
“你还要惯她到什么时候!我们俩的棺材本都快被她掏空了!”
“国栋,你小点声……晓蕾她……”
“她怎么了?她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要我们养着,她有脸,我没脸!”
李秀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女儿冰冷又疲惫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
“爸,妈,你们别吵了……这样活着,真没意思。”
![]()
01
李秀莲把手机揣回兜里,像揣了块烙铁。已经是下午四点,天色灰蒙蒙的,秋天的太阳懒洋洋的,没什么热气。
她提着菜篮子,走在回家的路上。篮子里装着半棵白菜,两根蔫了的黄瓜,还有一小块豆腐。这是她和老伴马国栋两天的菜。
路过小区门口的银行,她下意识地朝里面的取款机看了一眼,脚步没停。
家住在一楼,是当年纺织厂分的宿舍,住了快四十年了。墙皮斑驳,楼道里堆着邻居家的杂物,一股陈年的霉味。
李秀莲掏出钥匙,手抖了一下,钥匙撞在锁芯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门开了。
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马国栋坐在饭桌前的小马扎上,背对着门,肩膀耷拉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面前摆着一瓶二锅头,一盘花生米。酒瓶空了一半。
听到开门声,他没回头,只闷闷地问了一句:“钱打了?”
“……嗯。”李秀莲把菜篮子放在厨房门口,声音很轻。
马国栋没再说话,抄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李秀莲换了鞋,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被生活压弯的脊梁。桌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条银行的转账成功短信。
金额是三千。
“晓蕾说……她要报个什么数据分析的班,现在不学这个找不到好工作。”李秀莲试图解释,但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班?又是班?”马国栋“砰”地一声把酒杯砸在桌上,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从毕业到现在,报了多少班了?会计证、教师证、心理咨询师……哪一个学出来了?哪一个让她找到工作了?”
“这次不一样,她说……”
“那次一样!”马国栋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身体晃了一下。他指着李秀莲,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李秀莲,你醒醒吧!她就是个无底洞!我们俩一个月退休金加起来才多少钱?全给她填进去了!现在连亲戚都躲着我们走!”
李秀莲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眼圈红了。她没顶嘴,只是默默地收拾桌上的花生米壳。
她知道丈夫说的都是实话。
女儿马晓蕾,曾是他们全部的骄傲。
李秀莲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候,她还在纺织厂上班,马国栋在机械厂。晓蕾从小就聪明,奖状贴了半面墙。邻居们见了她,没有不夸的。
“秀莲,你家晓蕾又考第一啊?真有出息!”
“这孩子,以后肯定是上清华北大的料!”
李秀莲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孩子还小”,心里却比蜜还甜。她和马国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就觉得孩子一定要读书,读出来,就能离开这个破旧的家属院,过上好日子。
为了供晓蕾,厂里效益不好,她下了班就去批发市场弄点袜子、手套,在夜市摆摊。马国栋下了班就去蹬三轮车拉货。两人累得像两头牛,但一想到女儿的成绩单,就觉得浑身是劲。
晓蕾也争气,一路考上了省会的重点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马国栋喝得大醉,拉着街坊邻居的手,一遍遍地说:“我女儿,大学生!以后要在省会坐办公室的!”
李秀莲看着丈夫涨红的脸,看着女儿脸上腼腆又自豪的笑,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值了。
可谁能想到,日子会过成现在这个样子。
“吃饭吧。”李秀莲把思绪拉回来,声音沙哑。
她走进厨房,熟练地淘米、洗菜。水龙头流出的水冰凉刺骨,就像她的心。
她不明白,那个懂事、优秀、让他们骄傲了一辈子的女儿,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
02
第二天一早,李秀莲去倒垃圾。刚走到楼下,就碰见了住在对门三楼的张婶。
张婶刚从菜市场回来,挎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菜篮子,里面有鱼有肉。
“秀莲,倒垃圾去啊?”张婶热情地打招呼,眼神却在她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她手里那个小小的垃圾袋上。
“是啊,张婶,买菜回来了。”李秀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可不是嘛,儿子媳妇周末要带孙子回来,不得给他们做点好吃的。”张婶说着,故意挺了挺胸,声音也大了几分,“我家那小子,前两天又升职了,说要给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我们不去,老邻居老街坊的,住惯了。”
李秀莲点点头,“挺好,你儿子有出息。”
“哎,也就一般般。”张婶嘴上谦虚着,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对了,你家晓蕾呢?还在那个……大城市吧?做什么工作呢?一个月得挣不少钱吧?”
这几乎是每次和老邻居聊天时,都绕不开的问题。
李秀莲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脸上却要维持着平静:“嗯,还在那边,挺忙的。”
她不敢说女儿没工作,更不敢说女儿每个月还要靠他们接济。这要是说出去,她和老马的脸往哪儿搁?当年他们因为女儿考上大学,在院里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抬不起头。
“忙点好,忙点好,年轻人嘛,就该多奋斗。”张婶笑眯眯地说,“不像我们,老了,就盼着孩子在身边。哎,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回去收拾收拾。”
看着张婶扭着微胖的身体上楼的背影,李秀莲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她知道,这些话很快就会在整个家属院里传开。
“听说了吗?李秀莲家的大学生,三十好几了还在外面漂着呢。”
“什么大学生,我看就是眼高手低,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不是,把爹妈都拖垮了。你看李秀莲和马国栋,这几年老得有多快。”
这些风言风语像刀子一样,割着李秀莲的心。她最怕出门,最怕碰到熟人。以前,女儿是她的荣光;现在,女儿成了她不敢提及的伤疤。
回到家,马国栋已经去物流公司上班了。他退休后不肯闲着,在一家物流公司找了个搬运的活,说能挣一点是一点。
李秀莲知道,他是怕了。怕女儿下一次要钱的时候,他们拿不出来。
屋子里空荡荡的,李秀莲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那张晓蕾大学毕业时拍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笑得灿烂又自信,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那时候多好啊。
晓蕾刚毕业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她留在省会,说要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一开始,她还会兴致勃勃地打电话回来,讲面试的经历,讲大公司的气派,讲对未来的规划。
李秀莲和马国栋听着,比自己升了职还高兴。
可渐渐地,电话里的内容变了。
“妈,我最近想考个证,你给我打点钱吧。”
“妈,我看中一个课程,对以后发展特别好,就是学费有点贵。”
“妈,房租该交了。”
电话里的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变得越来越不耐烦,越来越理所当然。
李秀莲的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点点往下沉的。
她记得有一次,大概是晓蕾毕业后第三年,她忍不住问了一句:“晓蕾,你……找到正式工作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秀莲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晓蕾的声音传了过来,冰冷又尖锐:“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你们也不懂!总之我需要钱,你们给我就行了!”
那一次,李秀莲握着电话,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明白,那个从小到大都和她无话不说的小棉袄,怎么就变得这么有距离感,这么……刺人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问工作的事。她怕,怕听到那个自己不敢面对的答案,更怕再听到女儿那种伤人的话。
她只能和马国栋一起,默默地把钱一次次打过去,然后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在外不容易,压力大,等她稳定下来就好了。
可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
03
晚上七点,马国栋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把腰上的护具解下来,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重重地靠在墙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李秀莲端着一盘炒白菜从厨房出来。
“来了批货,加了会儿班。”马国栋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他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
李秀莲看着他花白的鬓角和额头上深刻的皱纹,心里一阵发酸。
老马今年都六十了,年轻时在厂里干活落了腰伤,一到阴雨天就疼。现在又去做搬运工,那都是年轻人干的力气活。
饭桌上,两人沉默地吃着饭。白菜炒得有点咸,但谁也没说什么。
“老张家的儿子,升职了。”李秀莲夹了一筷子菜,低着头说。
马国栋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抬头,闷声“嗯”了一句。
“今天张婶碰见我,又问起晓蕾了。”
马国栋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你怎么说的?”
“我还能怎么说,就说……挺忙的。”
马国栋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和自嘲。
“忙,是挺忙的。忙着花钱,忙着啃老。”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李秀莲的眼眶又红了,“国栋,你别这么说孩子……”
“我不这么说?”马国栋的火气“噌”地一下又上来了,“那要我怎么说?说我女儿三十五了,没工作没对象,全靠我们两个老的养着?说我六十岁了还要去跟小伙子抢着扛麻袋,就为了给她交房租?李秀莲,我的脸早就被她丢尽了!”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李秀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是他们错了么?
李秀莲恍惚地想起十五年前,晓蕾说不想留在省会,要去更大的直辖市闯一闯。
那时的晓蕾,眼睛里闪着光。她说:“爸,妈,省会还是太小了,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你们放心,我肯定能混出个名堂来!”
马国栋当时是不同意的。他说:“一个女孩子家,跑那么远干什么?在省会找个安稳的工作,离家也近,多好。”
但李秀莲心软了。她看着女儿那张充满渴望的脸,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梦想。她这辈子都困在这个小城里,她希望女儿能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是她说服了马国栋。
“就让孩子去试试吧,她有这个心气是好事。咱们做父母的,得支持她。”
马国栋拗不过她,最后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那是他们当时全部的积蓄。他说:“要去就去吧,去了就好好干,别给我们丢人。”
从那天起,他们的生活就只有一个目标:支持女儿。
女儿说报班,他们给钱。
女儿说租的房子环境不好影响学习,他们给钱让她换个好的。
女儿说要和同学创业,他们把亲戚借了个遍,凑钱给她。
他们总觉得,再坚持一下,再支持一把,女儿就能成功了。就像当年供她上大学一样,只要他们肯吃苦,女儿就一定能有出息。
可他们没想到,这次的投资,像把钱扔进了水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
“吃饭吧,菜要凉了。”李秀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哀求。
她不想再吵了。每一次争吵,都像是在他们本就脆弱不堪的生活上,又划开一道新的口子。
马国栋没再说话,重新拿起筷子,用力地往嘴里扒着饭,仿佛吃的不是饭,而是满腔的憋屈和愤怒。
04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秋意越来越浓。
李秀莲和马国栋的生活,像一潭死水,唯一能掀起波澜的,就是女儿马晓蕾。
但这个波澜,也越来越难掀起了。
晓蕾的电话越来越少,从一个星期一个,到半个月一个,再到后来,李秀莲不主动打过去,她就绝不会打回来。
就算打通了,也说不了几句。
“妈,有事吗?我这忙着呢。”
“钱够不够花?”这是李秀莲唯一敢问,也唯一能问的问题。
“还行吧,先这样。”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尴尬的沉默。李秀莲搜肠刮肚地想找点话说,比如天气,比如身体,但晓蕾总是用“嗯”、“哦”、“知道了”来回答。
最后,总是以“妈我先挂了,有事再打给你”匆匆结束。
李秀莲觉得,她和女儿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她在这头,拼命想靠近,女儿在那头,却越退越远。
有一次,李秀莲鼓起勇气,想跟女儿视频。她说:“晓蕾,妈想看看你。”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屏幕亮起,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出现在画面里。晓蕾的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黑眼圈浓重,眼神空洞。她身后的背景乱七八糟,衣服、外卖盒子堆在椅子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里一片昏暗。
“晓蕾,你……你怎么这么憔悴?是没休息好吗?”李秀莲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没事,最近有点累。”晓蕾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你那屋子怎么那么乱?也不开窗通通风,人会闷出病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比我爸还啰嗦。”晓蕾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她动了动,似乎想关掉视频。
就在她晃动手机的时候,李秀莲眼尖地瞥见,她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已经结了痂的划痕。
“晓蕾!你手腕怎么了?”李秀莲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晓蕾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眼神有些慌乱:“没什么,不小心碰到的。行了不说了,我挂了!”
视频“啪”地一下就断了。
李秀莲再打过去,就没人接了。
那天晚上,李秀莲一夜没睡。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女儿那张憔悴的脸,那个凌乱的房间,还有那道刺眼的伤痕。
她把自己的担忧告诉马国栋,马国栋听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屋子里烟雾缭绕。
“这孩子,怕是出事了。”马国栋掐灭烟头,声音沙哑。
“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她吧?”李秀莲试探着问。
马国栋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我们去了能干什么?她那个脾气,看到我们说不定更烦。再等等,再等等看。”
可是,等来的却是更坏的消息。
十月中旬,李秀莲给晓蕾打电话,发现打不通了。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一遍遍地打,从早上打到晚上,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应。她发微信,消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恐慌,像野草一样在李秀莲心里疯狂蔓延。
她坐立不安,在家属院里来回踱步,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马国栋也慌了,他不再说那些气话,只是不停地抽烟,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
他们决定,让晓蕾回家一趟。无论如何,要亲眼看到人才放心。
马国栋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给晓蕾发了一条短信:“月底必须回家一趟,不然我们就过去找你。”
或许是这条短信起了作用,两天后,晓蕾回了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异常。
她说:“好,我回去。”
05
第十五年的秋天,霜降过后,天气骤然冷了下来。
马晓蕾回来了。
她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出现在家门口时,李秀莲差点没认出来。
眼前的女儿,瘦得脱了相,脸色是那种长久不见阳光的灰白。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宽大卫衣,头发枯黄,眼神黯淡,像一口枯井,看不到一点光亮。
完全没有了十五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大学生的样子。
“晓蕾……”李秀莲想上前抱抱她,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女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疏离和冷漠,让她不敢靠近。
马国栋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的样子,嘴唇紧紧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晓蕾没有喊“爸”,也没有喊“妈”,只是拖着箱子,径直走进自己那间已经十几年没住过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顿饭,是这十几年来,一家三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
桌上摆了四五道菜,都是李秀莲跑了好几个市场才买来的,全是晓蕾以前爱吃的。
可晓蕾几乎没动筷子,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
李秀莲和马国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最后,还是李秀莲先开了口,声音干涩。
晓蕾没说话。
“工作上的事,别太有压力,慢慢来。”李秀莲又说。
晓蕾吃饭的动作停了。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看着李秀莲,又转向马国栋。
“你们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马国栋把筷子重重一放,压抑了一下午的火气终于爆发了:“那你想我们说什么?马晓蕾,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今年三十五了!不是十五!”
“我什么样子关你什么事?”晓蕾冷冷地顶了回去。
“我是你爸!我怎么不关我事?”马国栋猛地站起来,指着她,“你毕业十五年,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欠了一屁股债!你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了?你对得起我们吗?”
“我没让你们给钱!”晓蕾也站了起来,声音尖利,“是你们自己愿意给的!你们不就是想让我按照你们的想法活吗?考大学,找好工作,给你们长脸!我告诉你们,我做不到!”
“我们让你有出息有错吗?我们让你过好日子有错吗?”
“好日子?什么是好日子?像你们一样,一辈子守在这个破房子里,每天算计着柴米油盐,这就是好日子?”晓蕾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你不想过那样的生活,那你现在过的又是什么生活?作息颠倒,垃圾成堆,靠爹妈养着,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够了!”晓蕾突然尖叫起来,她双手抱着头,脸上满是痛苦,“你们别再说了!别再逼我了!”
她转身冲向门口,拉开门就要往外跑。
李秀莲慌忙去拦她:“晓蕾,你去哪儿?外面天都黑了!”
晓蕾一把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李秀莲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了墙上。
晓蕾已经冲到了门外,她回头,看着屋里目瞪口呆的父母,脸上带着一种绝望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喊道:
“活着,真没意思!”
“砰!”
门被重重地甩上,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屋子里,死一般地寂静。
那之后,晓蕾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关机,微信不回。
一个星期过去了,杳无音信。
李秀莲和马国栋彻底慌了。那句“活着没意思”,像魔咒一样,日日夜夜在他们耳边回响。
他们再也等不了了。
两人买了最快一班去直辖市的火车票。一路上,李秀莲的心都揪着,她不停地祷告,求满天神佛保佑女儿千万不要出事。
下了火车,他们马不停蹄地打车赶到晓蕾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站在那扇熟悉的出租屋门前,李秀莲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抬手敲门,没人应。
她加大力气,用力地拍打着门板,喊着女儿的名字:“晓蕾!晓蕾!开门啊!是妈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马国栋从她身后挤过来,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让开!”他冲李秀莲喊了一声,然后退后两步,铆足了劲,用肩膀狠狠地撞向房门。
“哐当!”一声巨响,门锁被撞开了。
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垃圾酸腐和不祥的甜腻气味扑面而来。
李秀莲扶着门框,颤抖着往里看。
屋子里一片狼藉,窗帘紧闭。微弱的光线下,她看到女儿马晓蕾穿着那件宽大的卫衣,安静地躺在床上。
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床边的地上,散落着十几个空了的安眠药瓶,像一颗颗白色的眼泪。
李秀莲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感觉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
马国栋一把扶住了她,他自己的身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
李秀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床边的。她看着女儿那张再也不会醒来的脸,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部正在充电的手机上。屏幕是亮着的。
鬼使神差地,李秀莲颤抖着拿起了那部手机。
她不需要解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银行App的推送通知,上面是一行刺眼的数字。
是账户余额。
李秀莲死死地盯着那串数字,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她反复地数着,一遍又一遍。
当她终于确认那个数字代表着什么时,她手里的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双膝一软,瞬间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这不可能……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