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代郭璞注《山海经》,曾叹曰:“览其文,则怪浮于常,睹其图,则神超于事。”
意指其书记载之物,已超乎常理。然郭璞亦未曾想,那传世之本,早已非全貌。
有一卷,有一妖,因其过于惊骇,非但未被绘图,甚至其名、其形,皆被从竹简之上,硬生生“撕”了下去。
其留下的,只有一个无尽的谜团,和一句代代相传的、血的禁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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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古玄是国家典籍馆“天禄阁”最年轻的研究员,他的世界,是由竹简、帛书和散发着千年霉味的历史尘埃构成的。
他痴迷于先秦古籍的勘误与复原,经他手的残篇断简,不知凡几。但这一天,他遇到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怪事”。
在整理一批从长沙马王堆附近新出土的、尚未被归类的战国竹简时,他发现了一捆与众不同的“伤简”。
这些竹简的材质是上等的南山老竹,历经两千多年,依然坚韧。但它们的“伤”,却并非来自岁月的腐朽。
那是一种极其锐利、极其干净的撕裂伤。有些竹简,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手术刀,从中间精准地切断;有些,则像是被野兽的利爪,硬生生撕开,留下了平滑而深刻的抓痕。
古玄戴上高倍放大镜,心头一震。他发现,这些撕裂的痕迹,并非是随机的。它们似乎……是沿着某些特定文字的笔画进行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千多年前,就试图将这篇竹简上的某些“字”,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在这些残存的竹简上,反复出现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不属于任何已知文字体系的古老符号。那符号,形如一个不断向内盘旋的漩涡,又像一只没有瞳孔、却在凝视着深渊的眼睛。
只是多看了几眼,古玄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的精神,都要被那个符号吸进去。
02.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古玄,将这批“伤简”列为了最高优先级的项目。
他将所有残片进行高清扫描,在电脑上,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拼接与释读工作。
竹简上的文字,是一种介于大篆和鸟虫篆之间的古老字体,晦涩难懂。而且,内容极其混乱。
它不像是在叙述一个故事,更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的、语无伦次的警告。
“……不可名状,不可言说……” “……其形为‘空’,其音为‘寂’……” “……知其名者,身亦成‘书’,待其撕裂……”
这些破碎的句子,充满了不祥与诡异。
从那天起,古玄的生活,开始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
他独自工作的修复室里,书架上的古籍,会在深夜里无故地掉落。他辛苦整理好的研究笔记,第二天早上来时,总会发现被人重新排列过顺序,字里行间,多出一些他从未写过的、那个“漩涡”状的符号。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将那个“漩涡”符号,输入了典籍馆的内部数据库,进行检索。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但他不死心,利用职权,查阅了一些从未对外公开过的、明清两代大学士的私人手札。
终于,他在清代大学士纪晓岚的一本未刊印的《阅微草堂笔记》残稿中,找到了一段相关的记载。
那段文字,写得异常潦草,仿佛作者在写下它时,正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
“……有妖,非仙非魔,非神非鬼。其名,不可录。其形,不可载。昔大禹收天下精怪,铸九鼎,绘《山海》,欲将其永镇于书卷。未料,书成之日,其竟自裂书卷而出,从此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凡录其名者,皆遭不祥。余友沈氏,偶得一鳞半爪,录于书中,三日后,其人与书,俱焚。呜呼,哀哉!此事,当为万古之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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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纪晓岚手稿中的记载,非但没有让古玄退缩,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探究欲。
他想到了一个人——白教授。
白教授曾是古文字学界的泰斗,却在十年前,因为提出了一些关于《山海经》的“激进理论”,而被主流学界排斥,最终被剥夺了一切职务,黯然退休。
据说,他晚年性情大变,孤僻乖张,从不与外人来往。
古玄带着自己整理出的初步资料和那捆“伤简”的拓片,几经周折,才在北京胡同深处,找到了白教授的家。
那是一个堆满了各种古籍和怪石的、昏暗的四合院。
白教授已经年近八十,头发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他听完古玄的来意,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些资料。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枚“漩涡”符号上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你……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东西的?”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国家典籍馆新出土的竹简。”
“胡说!”白教授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所有资料,都扫落在地,“这东西……这东西早该被销毁干净了!不可能!不可能还留存于世!”
他像是见到了什么天底下最恐怖的东西,指着门口,对古玄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滚!带着你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在你还没有被‘它’盯上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烧得干干净净!否则,你会死!你会像一张被废弃的草稿纸一样,被撕得粉碎!”
04.
白教授的失态,让古玄心中愈发肯定,自己正走在一条无比接近真相,也无比危险的道路上。
他没有放弃。
回到典籍馆,他开始使用更先进的技术——高光谱成像分析。这种技术,能够分析出竹简上那些肉眼无法看到的、极其细微的物质残留。
在对那些被“撕裂”的创口进行分析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结果。
那些撕裂的边缘,残留着一种无法分析出成分的、奇特的能量痕迹。而且,这些能量痕迹,并非是呈线性分布的。它们……竟是按照某些特定文字的笔画结构,精确地残留着!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古玄心中升起。
他立刻调整了分析模式,不再去试图拼接那些残存的文字,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去“复原”那些被撕掉的、缺失的部分!
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工作,借助超级计算机的辅助,他终于成功地,复原出了一句相对完整的话。
当那句话出现在屏幕上时,古玄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
那句话是:
“……其食,非血肉,乃‘概念’也。凡世间万物,一旦被其‘记录’,便成其食粮。故,其狩猎之法,乃是被‘知晓’。原初《山海经》,非记妖之书,乃囚妖之笼。其撕裂己名,挣脱囚笼,从此……化身‘遗忘’本身……”
《山海经》,不是书,是监狱!
这个怪物,吃的不是血肉,而是“概念”!一旦某个东西被它“记录”,就会被它吞噬!
而他,撕掉了自己的那一页,从监狱里,逃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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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就在古玄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修复室里,发生了最恐怖的一幕。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突然“滋啦”一声,那段被他辛苦复原出来的文字,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屏幕上抹除掉了!
紧接着,他桌上所有的研究笔记,都如同被点燃了一般,无火自燃,在几秒钟之内,化为了一堆漆黑的灰烬!
整个典籍馆的电力系统,瞬间崩溃,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窗外惨白的月光,照了进来。
古玄瘫坐在椅子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知道,“它”,来了。
它在警告他,它在……抹除他。
无边的恐惧,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典籍馆,疯了一样地,再次跑向了白教授的家。
这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砸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教授!救我!教授!”
许久,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白教授那张苍老而绝望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看着古玄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他将古玄让了进来,关上了门,落下了三道门栓。
“你……你还是……知道了。”
“教授!”古玄抓着白教授的胳膊,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它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古人不敢记载它?为什么它能撕毁《山海经》?”
白教授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摇着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无尽悲哀的笑容。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怜悯。
“孩子……你的问题,从一开始,就问错了。”
“你还在用‘它是什么东西’这种凡人的逻辑,去揣度它。你试图给它一个名字,一个形态,一个归类……”
古玄愣住了:“难道……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不。”白教授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带着一种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冻结的、极致的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古玄,一字一顿地说道:
“古人不敢记载它,并非是因为畏惧它的力量……”
“而是因为,‘记载’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创造’。”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