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林晚把那张被她手心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银行存单推到我面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时,我才终于明白,我们结婚十周年的这个夜晚,那场精心策划的“闺蜜旅行”和深夜烧烤摊上的身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背叛,也不是不爱。
恰恰相反,那是她爱我爱得太用力,太笨拙,以至于选择了一条最伤人的捷径,试图独自扛起我们这个小家之外的风雨。
这十年,我们像城市里最常见的那种工蚁,勤勤恳懇,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个六十平米的小窝。我记得每一个加班的深夜,她在家为我留的那盏橘色小灯;也记得她为了省下几块钱的菜钱,在傍晚的菜市场跟小贩磨破嘴皮的模样。我们的梦想不大,就是等再攒够一些钱,盘下街角那个倒闭的书店,改成一个有咖啡香和书卷气的小馆,那是我这个中文系毕业生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她口中“我们未来的样子”。
而这一切看似坚固的默契与温情,都从那个本该充满鲜花和红酒的夜晚,我决定出门吃一顿宵夜开始,轰然崩塌。
第1章 空气里的告别
“陈默,我跟苏晴商量好了,下周去一趟云南,就当是提前庆祝我们十周年了。”
周一的晚饭桌上,林晚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头也不抬地抛出这句话。她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明天买棵白菜”,但我握着筷子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停在了半空中。
我们家的餐桌很小,一张老式的折叠方桌,桌腿的一角因为受潮有些膨起,垫着几张硬纸板才算稳当。桌上的菜也很简单,一盘番茄炒蛋,一盘清炒豆苗,还有我下班路上顺手买的半只烧鸭。这是我们最日常的烟火气,十年如一日。
“去云南?”我有些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跟苏晴?什么时候决定的?”
“就上周末啊,”她终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我熟悉的、属于小女孩的狡黠,“苏晴说她年假快到期了,再不休就作废了。正好我们不是快到纪念日了吗?她说,与其让你这个木头脑袋到时候抓耳挠腮想不出节目,不如她赞助我一个‘放风假’,机票酒店她都安排好了。”
她笑得很好看,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我看着那笑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下周五。
这个日子,对我来说,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仪式感。从我们领证那天起,每一年,无论多忙多穷,我都会想办法给她一点小小的惊喜。第一年,我用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对银耳钉;第三年,我提前一个月偷偷学了做黑森林蛋糕,虽然烤糊了,她却吃得满脸都是巧克力,笑得像个孩子;第五年,我们贷款买了现在这套小房子,纪念日那天,我们就在毛坯房里,点着蜡烛,吃着泡面,规划着哪里放沙发,哪里挂我们的结婚照。
十年了,这几乎成了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我以为,她也和我一样,期待着这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可是……那是我们的纪念日。”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在抱怨,但失望的情绪还是像墨汁滴进清水,迅速晕染开来,“我们不是说好,那天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吗?”
“哎呀,一家餐厅而已,什么时候去不行?”林晚夹了一筷子豆苗到我碗里,语气轻快,“十年了,老夫老妻的,别那么讲究形式主义嘛。再说了,苏晴那边是公司组织的团建福利,不去白不去,能省好几千呢!这钱省下来,离我们那个‘晚默书屋’的梦想不就又近了一步?”
她提到了我们的梦想,那个我们共同的软肋。
我顿时无话可说。
是啊,为了那个梦想,我们省下了太多东西。她两年没买过新衣服,化妆台上的护肤品永远是那几个平价国货;我戒了烟,朋友聚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小心翼翼地存进那个联名账户里,看着那个数字一点点上涨,是我们俩下班后最治愈的娱乐活动。
“那……你们去几天?”我低头扒着饭,声音小了许多。
“四天三夜,周四走,周日晚上回来。正好错开周末高峰。”她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早就计划好了。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周四走,意味着周五的纪念日,她人根本就不在本地。
那顿饭剩下的时间,我们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主持人的大笑声显得格外刺耳。我能感觉到林晚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但我只是埋头吃饭,把所有的情绪都和着米饭一起咽进肚子里。
我告诉自己,要体谅她。这十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尤其是刚结婚那几年,住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冬天冻得手脚都是疮。她想出去散散心,是应该的。苏晴是她最好的闺蜜,从大学就睡上下铺,情同姐妹,一起出去旅游也合情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结婚纪念日?
晚上临睡前,她像往常一样帮我挤好牙膏,递过来。看着镜子里我们并肩刷牙的影子,她忽然从背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
“老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漱了口,转过身,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我心里一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突然。”我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云南那边早晚温差大,记得多带件厚外套。”
“嗯,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放心吧,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普洱茶?还是鲜花饼?”
“你人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我笑了笑,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暖,带着我熟悉的沐浴露的清香。我抱着她,心里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不深,但总在那儿,隐隐作痛。
周四那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开车送她去机场。苏晴已经在出发口等她了,见到我,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陈默,放心吧,你老婆我给你照顾得妥妥的,保证完璧归赵!”
“那就拜托你了。”我笑着回应。
林晚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看起来确实像个要去远方的旅人。她踮起脚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那我走啦。你在家好好吃饭,别老点外卖。”
“知道了,啰嗦。”
我看着她和苏晴的背影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再也看不见。机场大厅的广播里,传来航班起飞的提示音。我站在原地,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单。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那种感觉愈发强烈。我看到玄关处她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拖鞋,阳台上还晾着她刚洗的衣服,沙发上还留着她蜷缩过的浅浅凹陷。家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可她却不在。
我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都是她提前为我准备好的菜,用保鲜膜一个个封好,上面还贴着便利贴,写着“周四晚上吃这个”、“周五加热一下就可以”。
周五,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她给我准备的是一份速冻牛排和一小瓶红酒。
看着那张便利贴上熟悉的字迹,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陈默,你是个男人,别这么矫情。她只是去旅个游,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心里是有这个家的,有你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就是这么不安呢?
第2章 烧烤摊上的陌生人
周五,纪念日当天,我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
早上,林晚发来一张照片,是蓝天白云下的洱海,配文是:“老公,我到啦!这边天气真好,就是有点想你。”
照片拍得很美,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张网图。水印虽然被小心地裁掉了,但图片边缘的像素和我前几天在旅游攻略上看到的样张一模一样。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没有回复,只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安心?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或许是她手机拍照不好看,想找张美的发给我。对,一定是这样。
白天在公司,我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同事们都知道今天是我结婚十周年,纷纷过来道贺,问我准备了什么惊喜。我只能尴尬地笑笑,说老婆出差了,准备等她回来再补上。
“陈默,你可真行啊,这么重要的日子让嫂子出差?”关系好的同事张远拍着我的肩膀,一脸的难以置信,“换我,天塌下来也得把假请了啊。”
我无力地解释:“是公司临时的安排,没办法。”
谎言一旦说出口,就需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我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自己此刻的虚伪。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那个小小的、没有了林晚的家,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我害怕被它吞噬。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厨房,拿出了她准备好的牛排。我按照最标准的流程,预热,放黄油,将牛排煎到七分熟,然后倒上红酒。我把这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她在家时一样。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对着空荡荡的对面座位,轻声说了一句:“老婆,十周年快乐。”
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
牛排很好吃,但我的嘴里却尝不出任何味道。我喝光了那瓶红酒,微醺的醉意没有带来丝毫的慰藉,反而让那份不安和孤独被无限放大。
晚上十点多,我接到了林晚的电话。
“老公,睡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嘈杂,好像在什么热闹的地方。
“还没。你那边呢?”我问。
“我跟苏晴在逛古城呢,这边晚上好热闹啊,到处都是卖小玩意儿的。”她听起来很高兴,“我们刚吃了米线,味道超赞!”
“那就好,玩得开心点。注意安全。”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嗯嗯,知道啦。你呢?纪念日大餐吃了吗?”
“吃了,你准备的牛排,味道不错。”
“那就好。”她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老公,十周年快乐。等我回去给你补个大大的拥抱!”
“好。”
挂了电话,我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她的声音,她的关心,听起来都那么真实。可我心里的那个疑团,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为什么电话里的背景音那么嘈杂,却听不到一点游客的喧哗,反而像是……街边大排档的吵嚷声?
我甩了甩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喝多了,开始疑神疑鬼。
辗转反侧到半夜十二点,我还是毫无睡意。胃里有些不舒服,大概是空腹喝酒的缘故。我想下楼买包烟,虽然已经戒了很久,但此刻,我迫切地需要尼古丁来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
我们家楼下是一条老街,晚上很热闹,尤其是后半夜,各种夜宵摊子就都支棱起来了。我穿着拖鞋,披了件外套就下了楼。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让我的酒醒了几分。我走到巷口那家新开的烧烤摊,老板正忙得满头大汗。这家店最近在朋友圈很火,都说他家的烤五花肉是一绝。
“老板,来二十串五花肉,十串板筋,再来瓶啤酒。”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待的时候,我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朋友圈里,苏晴刚刚发了一条动态,定位在云南大理,配图是九张精修过的风景照,其中一张是她和林晚的合影,两人笑靥如花。
照片里的林晚,穿着我送她去机场时那件米色风衣。
我点了个赞,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看来,真是我多心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朵。
“哥,你慢点吃,别噎着。不够我再给你点。”
这个声音……是林晚!
我猛地抬起头,像被雷击中一样,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就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那一桌,背对着我的那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不是林晚又是谁?她的行李箱就立在桌子旁边,和我早上送她去机场时拖的那个一模一样。
她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正狼吞虎咽地撸着串,嘴边沾满了油渍。
林晚没有吃,只是温柔地看着他,时不时地用餐巾纸帮他擦擦嘴,眼神里满是心疼和宠溺。那样的眼神,我只在她看我们养的那只小猫时见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在云南吗?不是在和苏晴逛古城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对面的这个男人是谁?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滋生、碰撞。愤怒、背叛、屈辱……各种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那个我熟悉了十年的背影。我多希望是自己看错了,是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可是,那件米色的风衣,那个她用了好几年的帆布包,还有她说话时习惯性地撩一下耳后碎发的动作,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那就是我的妻子,林晚。
就在我准备冲过去问个究竟的时候,我看到林晚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塞到了那个男人的手里。
“这里是五万,你先拿去把那个窟窿堵上。以后别再碰那些东西了,听见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嘈杂的夜市里,却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我的耳朵。
男人接过信封,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闪躲。
“姐,谢谢你。这钱……我会尽快还你的。”
姐?
这个称呼让我准备冲过去的脚步,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我这才想起来,林晚是有一个弟弟,叫林浩。但我只在结婚时见过他一面,那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瘦瘦小小的,很靦腆。这几年,听说他一直在外地打工,我们几乎没什么联系。
原来是他。
可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林晚要撒下弥天大谎,欺骗我说去旅游。这五万块钱,又是怎么回事?我们那个联名账户里的每一笔支出,我都有数。她哪来的这笔钱?
我的愤怒渐渐被巨大的困惑所取代。
我看到林浩吃完最后一把肉串,站起身准备离开。林晚又叮嘱了他几句,才不舍地看着他走远。
然后,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对着一桌子的狼藉,发了很久的呆。夜市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我第一次发现,她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她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脆弱,完全没有了白天电话里那种雀跃的语气。
过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似乎在编辑着什么。几秒钟后,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她发来的微信:“老公,古城夜景好美,拍给你看。”
配图是一张灯火辉煌的古城照片,依旧是一张完美的、毫无生活气息的网图。
看着这条信息,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坐在油腻腻的烧烤摊前,满脸疲惫的女人,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冲过去。
我只是默默地结了账,转身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被谎言包裹的结婚纪念日。
我只知道,我们之间,出问题了。
第3章 谎言的余温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坐在沙发上。
酒精的作用已经完全褪去,我的大脑异常清醒。烧烤摊的那一幕,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林晚温柔的眼神,她递过去的那个厚厚的信封,还有她最后发来的那张虚假的古城夜景照片。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关于她弟弟林浩的一切。我记得林晚提过,他念完高中就没再读书了,早早地出去闯社会。这几年,似乎换了好几个城市,具体做什么,林晚也说得含糊其辞,只说是“做点小生意”。每次她娘家打电话来,她都会躲到阳台上去接,声音压得很低。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们姐弟俩感情好,说点私房话。现在想来,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那五万块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卧室,打开了我们放存折和重要文件的那个抽屉。我们的联名账户存折好好地躺在那里,我翻开看了看,最后一笔记录是一个月前的,余额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从我们的共同存款里拿的。
我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包围。
如果不是我们的钱,那会是谁的?难道是她自己的私房钱?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卡都在我这里,每个月除了固定的生活开销,剩下的钱都会存进联名账户。她平时连买杯奶茶都要犹豫半天,怎么可能攒下五万块钱的私房钱?
难道……是她跟别人借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跟谁借?苏晴吗?可苏晴明明在帮她圆谎。
我坐在床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宫。每一个出口,似乎都通向一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是周六,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把家里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我需要通过这种机械的劳动,来清空我脑子里的混乱。我把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把窗户擦得一尘不染,把所有衣服都洗了、晾了。
整个过程中,林晚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苏晴的朋友圈也没有再更新。她们的“云南之旅”,仿佛就此沉寂了。
下午的时候,我妈打来电话,问我们纪念日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妈。”我靠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声音沙哑,“我们俩在外面吃的饭。”
“那就好。小晚呢?让她接个电话,我跟她说几句。”
“她……她去洗手间了。”我撒了人生中最蹩脚的一个谎,“妈,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这边还有点事。”
没等我妈再说什么,我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我竟然也开始对家人撒谎了,就为了维护她那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我们到底怎么了?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用谎言来构筑一道墙,把彼此隔绝在墙的两端?
周日下午,林晚“回来”了。
她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打开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见到我的欣喜。
“老公,我回来啦!”
她走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身上,没有旅途的风尘,只有一股淡淡的、我们家洗衣液的味道。
我僵硬地回抱了她一下,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高兴吗?”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捧起我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你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她的关心,此刻听在我耳朵里,却像是一种讽刺。
“没有,就是有点想你。”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信了,满意地笑了笑,然后献宝似的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当当当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普洱茶饼。包装纸上印着“云南特产”的字样。
“苏晴说这家的普洱茶最正宗了,对胃好,你不是最近老说胃不舒服吗?特意给你买的。”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夸奖。
我拿起那块茶饼,手指在粗糙的包装纸上摩挲着。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拆穿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是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骗我?还是冷静地问她那个男人是谁,那五万块钱又是怎么回事?
我怕。我怕一旦撕开这个口子,我们十年的感情,就会像这块茶饼一样,彻底碎掉。
“挺好的,谢谢你。”我把茶饼放到桌上,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你怎么了?陈默,你今天怪怪的。”她试探着问。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就是没休息好。你刚下飞机,也累了吧?赶紧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我转身走进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我需要一个空间,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没有再追问,默默地喝了水,就去洗澡了。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桌上那块“云南特产”,心里一片冰凉。我甚至有种冲动,想上网查查,我们这个城市,哪里有卖一模一样的茶饼。
晚饭,我煮了她最爱喝的皮蛋瘦肉粥。她看起来胃口不太好,只喝了小半碗。
“是不是飞机餐不好吃,饿坏了?”我问。
“嗯,有点。”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饭后,她早早地就说困了,回房间睡觉了。我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夜色彻底浓重起来。
我走进卧室,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照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
我俯下身,仔细地看着她。这张我看了十年的脸,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的陌生。
我轻轻地拉开她放在床头柜上的帆布包,那个她在烧烤摊也背着的包。我的手在发抖。
包里很乱,有钱包,有钥匙,有没用完的纸巾。
我把手伸进去,摸到了几张折叠起来的纸。我拿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
一张,是去往市郊一家医院的公交车票,时间是周五上午。
另一张,是一份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病人名字,写着“林浩”。缴费项目是“急诊清创缝合费”,金额是两千三百多。缴费时间,同样是周五。
而最下面的一张,是一份皱巴巴的借条。
“本人林晚,今向苏晴借款人民币伍万元整,用于家弟急事。承诺于一年内还清。特立此据。”
落款日期,是周四,也就是她“出发”去云南的那天。
看着这张借条,所有的碎片,终于在我脑海里拼凑出了一幅完整却残酷的图景。
她根本没有去云南。
她用向苏晴借来的五万块钱,去处理了她弟弟的“急事”。那个所谓的“急事”,甚至严重到需要去医院急诊。而她,为了不让我知道,不让我担心,或者说,为了不动用我们那个“梦想基金”,选择了一个人扛下所有,并为此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捏着那几张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又冷又硬。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夫妻,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战友,我们可以并肩面对一切风雨。
可她,却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一无所知的孩子。
这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比任何一种背叛,都更让我感到心寒。
第4章 沉默的战争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林晚之间,陷入了一种可怕的、心照不宣的冷战。
我们像两个在同一屋檐下合租的陌生人。早上,我依旧会比她早起半小时,做好早餐,一份放在餐桌上,一份自己带去公司。她会等我出门后,才从卧室里出来。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她通常已经睡了。
我们刻意地避开所有可能产生交流的交集。
那几张从她包里翻出来的纸条,被我重新折好,放回了原处。我没有质问她,她也没有再提起那趟“愉快”的云南之旅。那块来自“云南”的普洱茶饼,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一个巨大的讽刺,时刻提醒着我,我们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我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暴躁。公司里一个小小的项目失误,都能让我大发雷霆。张远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下班后拉着我去喝酒。
“你小子到底怎么了?跟嫂子吵架了?”几杯酒下肚,他忍不住问。
我摇了摇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
“没什么,就是最近压力有点大。”
“压力大就跟嫂子说说啊,夫妻俩,有什么不能一起扛的?”张远拍着我的背,“你别看我平时咋咋呼呼的,我公司里受了委屈,回家都得跟我老婆吐槽半天。说出来,心里就舒坦了。”
我苦笑了一下。
说出来?我该怎么说?
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问她,你弟弟到底惹了什么麻烦,需要你撒谎借钱去帮他填坑?还是问她,在你心里,我这个丈夫,是不是就是一个不值得信任、不能与你分担困难的摆设?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像一把刀子,我怕问出口,会把我们两个都捅得鲜血淋漓。
而林晚,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她开始变着法地对我好。她会算着我下班的时间,提前把饭菜热好;她会买我最喜欢吃的水果,切好放在冰箱里;她甚至开始研究我那个“晚默书屋”的计划,在网上找了很多装修效果图,兴致勃勃地拿给我看。
“老公,你看这个日式原木风怎么样?感觉很温馨,适合我们书店的调调。”
她把手机递到我面前,眼睛里闪着光。
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还行吧。”
她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我知道我很残忍。她的讨好,她的小心翼翼,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那股邪火。她的谎言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每一次她对我好,那根刺就扎得更深一分。
我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她的笑容报以微笑,对她的拥抱给予回应。我的身体里,仿佛住进了一个冷漠的陌生人。
矛盾终于在那个周五的晚上,彻底爆发了。
那天我公司发了季度奖金,不多,五千块钱。我想着我们冷战了这么久,彼此都不好受,不如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我下班后,特意去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西餐厅,打包了一份她最爱吃的惠灵顿牛排,还买了一小束香槟玫瑰。
我想,等我回去,就把奖金交给她,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和她一起面对。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然而,当我怀着一丝期待,打开家门时,看到的却是林晚拖着行李箱,站在玄关处。
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你要去哪?”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起头看着我,说:“陈默,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分开?”我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像在听一个笑话,“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最近都有问题。”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坚定,“你对我冷暴力,不跟我说话,不理我。这个家,我待着觉得窒息。或许,我们都需要一点空间,冷静一下。”
冷暴力?窒息?
我听到这些词,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把手里的牛排和玫瑰花,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冷暴力?林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是我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所谓的去云南旅游,到底是去了哪里?你深夜在烧烤摊见的那个男人,又是谁?你借的那五万块钱,又是为了什么?”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把所有压抑在心底的疑问,像连珠炮一样,全都砸向了她。
林晚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一步步逼近她,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我在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晚上,像个傻子一样,一个人在家吃着你准备的牛排,喝着红酒,对着空气说‘十周年快乐’!而你呢,我的好妻子,却在外面跟别的男人吃着烧烤!你还给我发着从网上下载的风景照,告诉我你在云南!林晚,你觉得这很好玩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被你随意欺骗的傻子吗?”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林晚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不是的……陈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哭着摇头,想要解释。
“那是哪样?”我打断她,冷笑着,“你告诉我,是哪样?那个男人是你弟弟林浩,对吧?那五万块钱,是你跟苏晴借的,对吧?他到底闯了什么祸,需要你这样瞒着我,去给他擦屁股?”
“我……”她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的沉默和眼泪,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一种默认,一种心虚。
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在那一刻,彻底吞噬了我的理智。
“林晚,我们结婚十年了。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承担所有的事情,好的,坏的。可是你呢?你宁愿去骗我,去跟朋友借钱,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实话!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提款机?一个只配分享你的快乐,却不能分担你痛苦的局外人?”
“你从来没想过,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那五万块钱的债,你要怎么还?你是不是准备每个月从生活费里偷偷扣?然后告诉我,猪肉又涨价了,青菜又涨价了?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骗我一辈子?”
我的话,句句诛心。
林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墙,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陈默,”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然呢?”我反问,语气里充满了尖刻的嘲讽。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好,既然你这么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转过身,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我先去我妈那儿住一段时间。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她没有再看我一眼,决绝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牛排和被踩烂的玫瑰花,忽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和茫然。
我赢了吗?
我把她问得哑口无言,把她逼得落荒而逃。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一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反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痛得无法呼吸。
第5章 苏晴的电话
林晚离开后的第一个夜晚,格外漫长。
我没有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就那么坐在沙发上,从天黑坐到天亮。房子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冰箱制冷时发出的嗡嗡声。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没有了林晚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鼾声,夜晚是如此的空旷。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昨晚争吵的每一个细节,回想自己说的每一句刻薄的话。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子,不仅伤了她,也把我自己的心划得千疮百孔。
我为什么就不能冷静一点?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是,一想到她处心积虑地欺骗我,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就像一团火,瞬间就能点燃我所有的理智。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旷工了。我给张远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舒服,然后就关掉了手机。
我害怕接到任何人的电话,尤其是我妈和岳母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们这对在外人眼里的模范夫妻,一夜之间,走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我在家里喝了一整天的闷酒。我想用酒精麻痹自己,可越喝,脑子却越清醒,心里也越痛。
到了晚上,我终于忍不住,打开了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公司同事的,还有几个是我妈的。
没有林晚的。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默吗?我是苏晴。”
电话那头,传来苏晴冷静而又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紧。
“是我。”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不好受。”苏晴叹了口气,“林晚昨天晚上哭着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们吵得很凶,她现在住到她妈妈家去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手机。
“陈默,我知道你很生气,觉得林晚骗了你。站在你的角度,你生气是应该的。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听我把整件事说完?或许,听完之后,你会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苏晴的声音很诚恳,没有丝毫偏袒。
我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林晚的弟弟林浩,也就是你小舅子,前两年跟朋友合伙在外面开了个小装修公司。一开始还不错,也赚了点钱。但是去年,他接了个大单,结果被甲方骗了,不仅没拿到工程款,还把自己的积蓄和借来的钱全都赔了进去,欠了一屁股的债。”
“为了还债,他病急乱投医,在网上借了高利贷。你也知道,那东西就是个无底洞。利滚利,很快,几万块的本金就滚到了十几万。上个星期,那些人开始上门逼债,把他打了一顿,还扬言说,如果再不还钱,就要去他老家,找他爸妈的麻烦。”
听到这里,我的心揪了起来。我可以想象,林晚在接到这个消息时,是何等的恐惧和无助。
“林浩不敢跟家里说,他知道他爸妈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刺激。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姐林晚。他打电话给林晚的时候,哭得像个孩子。林晚当时就慌了神。”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动用你们那个‘梦想基金’。但是,她又犹豫了。”苏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陈默,你知道她为什么犹豫吗?她说,那个书店,是你唯一的梦想。你为了这个梦想,戒了烟,辞掉了清闲的机关工作,去了一家压力巨大但工资更高的私企。你每天加班到深夜,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她说,她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她娘家的破事,就毁了你的梦想。”
“她说,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给你增加任何负担。她觉得,这是她作为姐姐,作为女儿,应该自己去解决的问题。”
苏晴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从没想过,在林晚的心里,我们那个小小的书店,竟然承载着这么重的分量。我以为那只是我们共同的期盼,却不知道,在她那里,已经成了我一个人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梦想。
“所以,她找到了我。”苏晴继续说,“她跟我借了五万块钱。她说,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不给你添麻烦的办法。她跟我保证,这笔钱她会自己想办法还,哪怕是下了班去做兼职,也绝不动用你们一分钱的共同存款。”
“至于那个云南旅行的谎言……也是我帮她想的。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她突然需要用钱,又不想让你知道真相。她说你那么聪明,随便一个借口肯定都会被你识破。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么一个听起来最无懈可击的理由。纪念日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发那个朋友圈刺激你。我们只是想把戏做全套,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你看到她的那天晚上,是林浩被那些人打伤了,躲在小旅馆里不敢出来。林晚不放心,就过去看他,给他送点钱,带他去医院包扎。那个烧烤摊,是林浩说他好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林晚才带他去的。她自己,一口都没舍得吃。”
电话那头,苏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默,林晚她……她可能不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处理问题的方式很笨,笨到甚至有点伤人。但是,我可以拿我跟她十几年的交情担保,她做这一切的初衷,都是因为她太爱你了,太心疼你了,太想保护你那个小小的梦想了。”
“她怕你知道了会烦,会觉得她娘家是个累赘。她更怕你一冲动,就把我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拿去给她弟弟填了那个无底洞。她宁愿自己背上债务,宁愿对你撒谎,也不想让你再多操一份心。”
“她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哭着说,她说她最后悔的,不是骗了你,而是发现,在你心里,她竟然是那种自私自利、不把你当回事的女人。她说,你的那些话,比刀子扎在她心上还疼。”
苏晴说完,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握着手机,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她一个人,默默地扛起了这么沉重的负担。她像一只笨拙的母鸡,用自己并不宽厚的翅膀,试图为我,为我们的家,为我那个看似不切实际的梦想,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而我呢?
我这个自诩为她丈夫,为她依靠的男人,在她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却用最恶毒的语言,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我指责她自私,指责她不把我当家人。
可笑的是,那个最自私,最不把她当家人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我只看到了她的谎言,却没想过去探究谎言背后的深情与苦衷。我只沉浸在自己被欺骗的委屈里,却从未设身处地地想过,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时,是何等的恐惧与无助。
“陈默,你还在听吗?”苏晴的声音把我从悔恨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在。”我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林晚她……其实很脆弱。她只是习惯了在你面前装作坚强。你快去找她吧,好好跟她谈谈。别让一个这么爱你的人,伤心太久。”
挂了电话,我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第6章 被踩烂的玫瑰花
我是在第二天清晨,带着一身的酒气和满心的愧疚,开车去岳母家的。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属于岁月的气味。我站在岳母家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却迟迟没有勇气敲下去。
我的口袋里,揣着那张我们联名账户的银行卡。
一夜之间,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了我们刚结婚时,岳父生病住院,林晚也是这样,瞒着我,偷偷把自己的嫁妆钱全都拿了出来交了医药费,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从岳母口中知道。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习惯了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她以为这是爱,是体谅,却不知道,这种“自我牺牲式”的付出,有时候,反而会成为隔阂我们之间最厚的那堵墙。
而我,作为她的丈夫,却从未真正地去尝试推倒那堵墙,去看看墙后面,那个脆弱、无助、需要被保护的她。
我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手,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岳母。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
“小陈,你……”
“妈,我来找林晚。”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岳母叹了口气,把我让了进去。“她在房间里,从昨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里面,饭也不怎么吃。你们……唉,有什么话说不开,非要闹成这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了林晚的房门前。
房门没有锁。我轻轻推开,看到她正坐在窗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哭。
听到开门声,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僵住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瘦,隔着薄薄的衣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骨骼的轮廓。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开始挣扎,想要推开我。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要冷静一下吗?你走啊!”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
我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对不起。”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林晚,对不起。”
我的道歉,像一个开关,瞬间点燃了她所有压抑的委屈。她不再挣扎,转过身,趴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有恐惧,有无助,有被误解的痛苦,还有这么多天来独自承受的压力。
我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怪我。”
哭了很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地抽噎。
我捧起她哭得红肿的脸,用指腹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轻,很柔,“林浩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他的事,我们应该一起想办法。”
她咬着嘴唇,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怕……我怕你觉得我们家是累赘。我弟弟他不争气,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傻瓜。”我打断她,把她重新揽进怀里,“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钱没了可以再赚,我们的书店,晚一点开也没关系。但是,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扛着这么大的事,还反过来骗我,保护我。林晚,我不是孩子了,我是你丈夫,我应该为你遮风挡雨,而不是让你一个人站在风雨里,还反过来为我撑伞。”
她听着我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我知道,那是感动的泪水。
“还有,”我顿了顿,继续说,“我更不想你为了这些事,去跟别人借钱,让自己背上债务。那五万块钱,我来还。”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塞到她的手里。
“这里面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先拿去,把苏晴的钱还了。剩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帮林浩把那个窟窿堵上。”
林晚看着手里的银行卡,猛地摇头。
“不行!这是我们开书店的钱!我不能动!”
“一个没有你的书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晚默书屋’,有你的‘晚’,才有我的‘默’。没有你,它就只是一个空壳子。林晚,你记住,我们的家,我们的感情,比任何梦想都重要。”
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把那张卡片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那天,我们在岳母家,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了林浩的事情。
原来,林浩不仅仅是投资失败,还因为年轻不懂事,沾染上了网络,那才是他债务的根源。这次被追债,也是他彻底醒悟的契机。
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决定和他见一面。
下午,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我见到了那个满脸憔悴和悔恨的年轻人。他比我上次在烧烤摊见到的,还要颓废。
我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说教。我只是告诉他,作为一个男人,要敢于承担自己犯下的错。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但他人生的路,需要他自己走正。
我给他定了两个方案,一是报警,让法律来制裁那些高利贷团伙;二是我们帮他还清正规渠道的欠款,但那些非法的、利滚利的债务,一分钱都不会给,让他自己去面对和解决。
林浩选择了报警。他说,他不想再拖累我们,他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坚定的神情,我知道,这个年轻人,还有救。
回家的路上,林晚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话。车里的气氛很安静,但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风雨过后的宁静和温暖。
快到家时,她忽然轻声说:“陈默,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我也有错。我不该那么武断,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以后,我也要学着多一点耐心,多一点信任。我们……一起学习,怎么做一对更好的夫妻。”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那个我们共同的家,一打开门,我就看到了玄关处那片狼藉。被我摔在地上的牛排已经变质,那束香槟玫瑰,花瓣被踩得稀烂,蔫蔫地躺在地上。
那是我亲手毁掉的、我们十周年的纪念日。
林晚看着那束被踩烂的玫瑰,眼圈又红了。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没关系,老婆。等我们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我再补给你一个更好的纪念日。到时候,我们不去云南,我们就去街角那家书店,亲手把它变成我们梦想的样子。”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笑了,泪水却顺着笑意,滑落下来。
我知道,那些被谎言和猜忌冻结的冰层,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融化了。窗外的阳光洒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尘埃,也照亮了我们劫后余生的未来。
第7章 晚默书屋
生活就像一条河流,有时候会遇到险滩和漩涡,但只要两个人同心协力,总能划向平稳的河道。
林浩的事情,在我们的帮助和鼓励下,比想象中顺利。他主动报了警,提供了所有证据。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最终,那个放高利贷的团伙被一网打尽。他自己也因为参与,受到了应有的行政处罚。
从拘留所出来那天,是我和林晚一起去接的他。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彻底蔫了。他看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姐,姐夫,对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知错能改,就还是好样的。以后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别再想那些歪门邪道了。”
林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忍住了,只是把一碗热腾腾的汤递到他手里:“先喝点东西暖暖身子。以后的路还长,我们都在。”
为了帮林浩还清剩下的正规债务,我们最终还是动用了那笔“梦想基金”。当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下子少了一大半时,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当我看到林晚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到林浩重新燃起生活希望的眼神时,我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家人的平安和亲情的完整,是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
苏晴的那五万块钱,我们第一时间就还了。我还特意请她吃了顿大餐,郑重地向她道了歉,也道了谢。
苏晴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摆摆手说:“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说开了就好。不过陈默我可得提醒你,我们家林晚这么好的姑娘,你以后可得对她好点,再敢把她气哭,我可不饶你!”
我笑着举起酒杯:“一定,一定。”
经过这场风波,我和林晚之间的关系,反而比以前更近了。我们学会了沟通,学会了分享彼此的忧虑和恐惧。
我会主动跟她讲公司里遇到的烦心事,她也会把娘家的各种琐事说给我听。我们不再把对方当成需要保护的“孩子”,而是真正地把彼此视为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温馨。每天下班回家,能看到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闻到饭菜的香气,成了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
林浩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他找了一份在装修公司做学徒的工作,从最基础的泥瓦工开始干起。虽然每天累得腰酸背痛,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真实。每个月发了工资,他都会雷打不动地转一笔钱给我们,虽然不多,但我们知道,那是他重新开始的决心。
一年后的秋天,我们的生活已经完全回到了正轨。我们的联名账户里,又重新有了一笔小小的存款。
那天是我生日,林晚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街角。我惊讶地发现,那个我们念叨了很久、已经倒闭的书店,门口挂上了“旺铺出租”的牌子。
“我问过了,”林晚拉着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房租比我们想象的要便宜。虽然我们的钱还不够盘下来,但是……我们可以先租下来,不是吗?”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那间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破旧的店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好。”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了这家小小的书店里。我们亲自设计图纸,亲自去建材市场挑选材料,亲自粉刷墙壁,组装书架。
林浩也经常在周末过来帮忙,他现在已经是个技术娴熟的老师傅了,很多水电和木工的活儿,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看着空荡荡的店铺,在我们三个人的努力下,一点点变成我们梦想中的样子,那种成就感,是任何金钱都无法衡量的。
书店开业那天,阳光正好。
我们给书店取的名字,依然是“晚默书屋”。门口没有挂俗气的花篮,只在窗台上摆了几盆林晚喜欢的绿萝。
苏晴带着一大帮朋友过来捧场,岳父岳母和我的父母也专程赶来,看着我们小店里温暖的灯光和一排排崭新的书籍,笑得合不拢嘴。
我站在收银台后,看着林晚穿着围裙,在咖啡机前忙碌地为客人制作拿铁,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所谓的幸福,或许并不是拥有一个多么宏大的梦想,也不是银行卡里有多少存款。
幸福,就是回头的时候,那个你爱的人就在你身边,你们的目光交汇,彼此都能读懂对方眼里的安心和满足。
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我们俩累得瘫坐在店里的沙发上。
“老公,”林晚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你说,我们算不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搂住她,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心里一片宁静。
“不算。”我摇了摇头。
她疑惑地抬起头。
“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苦’。”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那些波折和考验,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生活送给我们的礼物。它让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信任,如何成为更好的彼此。”
“就像那束被我踩烂的玫瑰花,虽然它凋谢了,但它却让我们明白,再美的爱情,也需要用心去经营和呵护。真正的浪漫,不是纪念日的一束花,一顿大餐,而是融入在柴米油盐里,日复一日的理解与分担。”
林晚笑了,眼角泛起了泪光。她凑过来,在我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
我们的小书屋里,灯光温暖,咖啡飘香。我知道,属于我们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我们都会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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