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小林啊,你说这杯子里的茶叶,怎么有的浮在上面,有的沉在底下呢?”老书记的声音像一把钝锉刀,磨着寂静的空气。
林辰盯着那杯混浊的茶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浮着的,不一定想上来。沉下去的,也不一定就愿意在底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老书记幽幽地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那扇沉重的机要室大门。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感觉那眼神并非在看门,而是在看穿他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念头。
01
凌晨两点的城市是一具已经凉透的尸骸,僵硬地躺在墨黑色的天鹅绒裹尸布下。
所有的霓虹与喧嚣都被夜晚这只巨大的兽吞噬了,只剩下一些骨头渣子似的昏黄路灯,稀稀拉拉地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照着一些游魂般的塑料袋,在风里打着旋儿,像没头没尾的梦。
林辰的梦就被一阵歇斯底里的电话铃声撕了个粉碎。
那声音尖利得像一把生锈的手术刀,不由分说地就捅进了他的大脑皮层,使劲地搅动着。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的一只垂死的麻雀,疯狂地扑腾着。
公寓里很暗,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那点城市余光,像一道惨白色的伤疤,划在冰冷的地板上。
电话还在不知疲倦地嚎叫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
林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李秘书。
省长秘书李明。
林辰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塞了一团沾了沙子的棉花,他清了清嗓子,按下了接听键,用一种他自认为最沉稳的声音开了口:“李秘书,您好”
“林辰!”电话那头的声音像一串冰碴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没有半分客套和寒暄。
“是我,李秘书,请问有什么指示?”林辰的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尽管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对面只有一部冰冷的手机。
“赵省长现在急需一份档案,十万火急!”李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像淬了火的钢针,一根一根扎着林辰的耳膜。
“您说,什么档案?”林辰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混杂着紧张和兴奋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凌晨两点,省长秘书亲自来电,十万火急。
这八个字在他的脑子里炸开,升腾起一团巨大的蘑菇云,云头上写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机会。
“‘云山大桥项目’的初期地质勘探报告,是那份原始档案,你明白吗?原始的!”李明特意加重了“原始”两个字的读音,像是用牙齿碾过一样。
“我需要你,立刻,马上去省政府的机要室把这份档案取出来,然后亲自送到省长下榻的青云招待所。
记住,要快!”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林辰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一个念头还是像条小蛇一样从他脑子里滑过,“李秘书,这么晚了……这个提档手续……”
“什么手续?”李明的声音瞬间变得暴躁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赵省长的话就是手续!你以为现在是朝九晚五的办公时间吗?这是紧急情况,特殊时期!林辰,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是赵省长对你的信任!你要分得清轻重缓急!”
“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林辰被这通呵斥吓出了一身冷汗,那点程序上的顾虑瞬间被一种飞黄腾达的渴望冲刷得干干净净。
“还有,”李明的声音又压了下来,像毒蛇吐信子一样,带着嘶嘶的冷气。
“此事高度机密,不要惊动任何人,取到档案直接来找我,听明白了吗?”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林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电话挂断了,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林辰坐在黑暗中,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点燃了引信的炮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耳道。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下来,以一种夸张的速度穿上衣服,西裤的褶皱像刀刃一样笔挺,衬衫的领子洁白得有些刺眼。
他对着镜子迅速地抹了把脸,镜子里那张年轻的、充满欲望和野心的脸,因为亢奋而显得有些扭曲。
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名校毕业,进入省政府办公厅,他林辰像一匹渴望驰骋的千里马,却总感觉被拴在磨坊里日复一日地拉着磨盘。
他太渴望一个机会了,一个能让大领导看见自己的能力、忠诚和担当的机会。
现在,机会就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啪”的一声,就掉在了他的嘴边。
他冲下楼,钻进自己那辆刚贷款买的黑色轿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显得格外巨大,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的咆哮。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小区,驶入了空无一人的大街。
整座城市仿佛都为他让开了一条路,道路两旁的路灯飞速地向后掠去,拉成一条条橘黄色的光带,扭曲而模糊,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时空隧道。
林辰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车,而是在驾驭着自己的命运,全速冲向一个金碧辉煌的未来。
就在一个十字路口,当他准备加速通过时,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疯了一样从侧面斜插过来,完全无视红灯的存在。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林辰猛地踩下刹车,整个身子因为巨大的惯性狠狠地前倾,安全带勒得他胸口生疼。
他的车头距离那辆奥迪的车身,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车灯照亮的那一小块车门上,有几滴尚未干涸的泥点。
林-辰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降下车窗,一股夹杂着汽油味和寒气的夜风灌了进来,他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看清了那辆车的车牌。
H000XX。
他的骂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鸣,戛然而止。
这个号段他再熟悉不过了,是省领导的专用车辆。
那辆黑色的奥迪没有丝毫停留,甚至连车窗都没有摇下,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加速,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林辰呆坐在驾驶座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有些恍惚,这么晚了,是哪位领导的专车?而且还开得如此疯狂,像是在逃命。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但他立刻用力地甩了甩头,把这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甩了出去。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档案,是赵省长的指示,其余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他掏出手机,又拨通了李明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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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李明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耐烦了。
“李秘书,是我,林辰。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想再跟您确认一下那份档案的具体编号,机要室的档案太多了,我怕……”
“你怎么这么啰嗦!”李明粗暴地打断了他,“没有编号!就是那份最原始的报告!18年3月份的!封皮是牛皮纸的!上面有‘绝密’两个红戳!你自己去找!赵省长的时间很宝贵,你已经浪费了十分钟了!快点!”
电话又一次被粗暴地挂断。
林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李明的傲慢和急躁让他感到一丝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很快就被建功立业的火热念头给烧成了灰烬。
他重新发动汽车,朝着省政府大院那栋在夜色中如同巨兽般匍匐的办公大楼,疾驰而去。
一路上,他把车开得飞快,那辆差点撞上他的黑色奥迪,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连同那串诡异的车牌号,都像滴在滚烫铁板上的水珠,瞬间就蒸发了,没留下一丝痕迹。
02
省政府大院的深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站岗的武警认识林辰的车,也接到了上头的电话,只是象征性地盘问了两句,就升起了栏杆。
车轮压过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踩在了一堆陈年的骨灰上。
办公大楼黑漆漆的,像一只趴伏在黑暗里打盹的巨兽,只有几扇窗户透出幽灵似的惨白光芒,那是昼夜不息的服务器机房。
林辰停好车,一阵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子花圃里腐烂叶子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快步走进大楼,空旷的大厅里,他的脚步声被放大了无数倍, “哒、哒、哒”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回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冲撞、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一楼值班室的老保安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看了他一眼,林辰朝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向电梯。
他不喜欢这种寂静,这栋白天里人声鼎沸、充满了权力气息的大楼,到了晚上,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而冰冷的躯壳。
机要室在三楼的最深处,走廊又长又暗,声控灯仿佛也得了老年痴呆,反应迟钝,他要重重地跺一脚,前方的灯管才会懒洋洋地闪烁几下,发出一阵电流的嗡嗡声,然后投下一片昏黄粘稠的光晕,刚好照亮他前方的几步路。
他就这样,在一明一暗的交替中,像个行走在梦境里的鬼影,一步步走向那扇决定他命运的大门。
终于,他站在了机要室厚重的防盗门前。
门是深红色的,上面挂着一块黄铜牌子,“省政府机要档案室”几个字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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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从胸腔里撞出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串沉甸甸的钥匙,钥匙冰冷的触感让他亢奋的神经稍微镇定了一点。
他找到了对应的那一把,有些笨拙地插进了锁孔。
金属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就在他准备拧动钥匙的那一刹那,一个苍老却异常洪亮的声音,像一根冰锥,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刺了过来。
“等等!”
林辰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僵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握着钥匙的姿势。
他猛地回头,走廊的阴影里,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四个口袋的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脚上一双黑色的老式布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像一只在夜里巡行的老猫。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巨大的白色搪瓷杯,杯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的字,有些地方的瓷都磕掉了,露出里面黑色的铁皮,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是机要室的档案管理员,张卫山,大家都叫他老书记。
林辰的心沉了一下。
这个老头子,是整个办公厅出了名的“活化石”刻板、固执,认死理,油盐不进,简直就是规章制度的化身。
“张……张书记,您还没休息啊?”林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张卫山没有笑,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块风干了的树皮。
他的眼神尤其锐利,像鹰的眼睛,隔着一层厚厚的老花镜片,直勾勾地盯着林辰,看得他心里发毛。
“小林,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老书记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就像他手里那杯不起涟眼的白开水。
“哦,是这样,张书记”林辰赶紧解释,一边说一边把身子侧过来,挡住门锁,“省长秘书李明,李秘书刚才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说赵省长有份紧急文件需要马上调阅,十万火急,让我立刻来取”
他特地把“省长秘书”、“赵省长”、“十万火急”这几个词咬得很重,他相信,在这栋大楼里,没有人能扛得住这几个词的分量。
然而,张卫山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搪瓷杯放在地上,然后从中山装的上口袋里,掏出了一副白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仪式感,仿佛他不是在处理一件紧急公务,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祭祀。
“规矩就是规矩。”老书记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砸进了林辰的耳朵里。
“调取一级机密档案,按规定,需要有省长本人签字的提档单。如果没有,那就需要办公厅主任和主管副省长共同签字的提档单。”他顿了顿,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像两道X光,把林辰从里到外扫了一遍。
“电话指令,不行。”
林辰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他预想过很多困难,比如钥匙不对,比如密码忘了,但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用一本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规矩给拦住。
“张书记!您要理解,这是特殊情况!”林辰的语气急切起来,“赵省长在招待所等着这份档案,万一耽误了省里的大事,这个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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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书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他弯下腰,从墙角的报纸堆里,慢悠悠地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小册子。
他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极其爱惜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然后翻开,递到林辰面前。
“《H省机要档案保密管理条例》,1998年修订版,第三章,第七条,关于紧急状态下的档案调取程序。”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行黑体字上,“你自己看。”
林辰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说话,而是在跟一堵墙,一堵由无数条条框框、规章制度砌起来的,又高又厚的墙。
就在这时,林辰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震动起来,像揣着一个愤怒的蜂巢。
他掏出来一看,又是李秘书。
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按下了免提键,他要让这个老顽固亲耳听听,这指令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林辰!你是不是掉进厕所里了?档案呢?赵省长已经问了两次了!”李明压抑着怒火的咆哮声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显得格外刺耳。
“李秘书,我……我到机要室了,但是……”林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老书记,硬着头皮说:“但是张书记他……他非要提档单,说没手续不能开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恐怖的怒吼:“什么狗屁手续!他一个看档案的,脑子是不是被文件柜给夹了?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林辰连忙把手机递到老书记面前。
老书记连看都没看那部手机,只是淡淡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让李秘书自己来签,或者,现在就让办公厅的值班主任补一份电子签批单,发到我的内部邮箱里。
只要系统里有记录,我也好有个交代。”
“你……”电话那头的李明仿佛被噎住了,他大概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敢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你给我等着!”然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走廊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林辰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刚才那股冲天的气焰一下子全泄了,只剩下满心的焦虑和尴尬。
他手忙脚乱地想给办公厅主任打电话,可这个时间点,他根本不敢打扰那位日理万机的大领导。
就在他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老书记,突然幽幽地开了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
“哦?是‘云山大桥’的档案啊……”
他把“云山大桥”四个字念得很慢,仿佛在舌尖上细细品味一样。
“是哪一份?是2018年5月份报上来的那份‘补充勘探报告’,还是……3月份最早送来的那份‘原始地质评估报告’?”
老书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特意加重了“原始”两个字的发音,就像之前电话里的李明一样。
林辰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李明在电话里的强调,下意识地回答:“是……是原始的那份”
“哦……”老书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转过身,背对着林辰,慢吞吞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嘴里像是念叨着什么:“那份档案啊,很久没人动过了,里面的石头可硬得很呐。”
这句话声音不大,像一片羽毛,轻轻地飘进了林辰的耳朵里,却瞬间在他的心里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石头?硬得很?什么意思?
林辰站在原地,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是一种动物般的直觉,一种常年在体制内谨小慎微地行走而磨练出的第六感。
他感觉今晚的事情,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从李明那不合常理的急切,到路上那辆疯狂的领导专车,再到眼前这个老书记讳莫如深的话语,所有的一切,都像被一层厚厚的浓雾包裹着,看不真切。
“算了,小林,你也别为难。”老书记突然又转过身来,语气缓和了一些,“既然是省长急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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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
我现在就打开系统,帮你提交一个预审批申请,不过我这年纪大了,眼花手慢的,系统也老旧,运行起来跟牛车一样,你得等等。
顺便,我再核对一下你的身份授权等级,看看你有没有权限调阅这份绝密档案。”
说完,他就真的坐到了那台看起来比他还老的电脑前,戴上老花镜,用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缓慢,每一个按键的“咔哒”声,都像寺庙里敲钟的和尚,不慌不忙,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节奏。
林辰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罐子里的苍蝇,外面是雷霆万钧的命令和千载难逢的机遇,他能看见,能听见,却被这层看不见的、坚不可摧的“规矩”给死死地挡在里面,只能无助地嗡嗡乱撞。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百年那么漫长。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老书记的镇定自若,和他内心的焦急如焚,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讽刺的对比。
他看着老书记那布满老年斑的、慢吞吞的手指,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上去,把那个老家伙推开,自己操作电脑的冲动。
但他不敢。
他知道,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刻,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头子,掌握着他通往天堂或地狱的钥匙。
他只能等。
这是一种酷刑,一种用时间和未知,慢慢炙烤你神经的酷刑。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干了。
03
就在林辰的耐心和理智即将被彻底烧成灰烬的时候,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狠狠地砸在水泥地面上,也砸在了林辰紧绷的神经上。
“砰!”
一声巨响,机要室那扇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猛地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股带着寒气的旋风卷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门口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省长秘书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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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李明,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在领导面前那种谦恭温和的模样。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那副金丝眼镜也歪了,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充斥着血丝和暴怒,脸色铁青,嘴角因为愤怒而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夹克,神色不善,一看就不是省政府的工作人员,倒像是从外面找来的打手,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
李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电脑前,依然在慢悠悠敲着键盘的老书记张卫山,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老书记的鼻子上,用一种尖利到变调的声音怒斥道:“老东西!你是不是活腻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耽误了赵省长的大事,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安安稳稳地退休!”
他的唾沫星子像雨点一样喷在空气里。
骂完老书记,他又猛地转向一旁已经吓傻了的林辰,吼道:“你!还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愣着干什么?档案在哪里?马上把档案给我拿出来!”
林辰被他这副疯狂的样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要去指那个贴着“绝密”标签的档案柜。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沉默着,像一尊石雕一样的老书记,缓缓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依然很慢,慢得和周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先是慢条斯理地摘下老花镜,仔细地折好,放进中山装的上口袋里。
然后,他伸出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平静地伸向桌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小方块,看起来像个U盘。
在李明和林辰困惑的注视下,老书记用他那干瘦的拇指,在那个小方块的侧面,轻轻地按了一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声轻响中,瞬间静止了。
老书记终于抬起了头,他那双一直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变得异常明亮和锐利,像两把刚刚磨砺过的解剖刀,直视着李明,一字一顿地说道:“李秘书,既然你亲自来了,那正好。按照规定,夜间紧急调取绝密档案,为确保责任清晰,需要全程录音录像。”他晃了晃手里那支小小的录音笔。
“你刚才说的话,和你下达的指令,我都已经录下来了。现在,麻烦你,签字。”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张早就打印好的表格,推到了李明的面前。
李明脸上的嚣张气焰,就像被一盆零下一百度的液氮当头浇下,瞬间凝固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刷”的一下,变得像死人一样惨白。
而站在一旁的林辰,看着李明这副魂飞魄散、如丧考妣的样子,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林辰瞬间醍醐灌顶!
一个可怕的、让他遍体生寒的真相,浮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