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秀华,今年57岁。
要是在我们这个老家属院里搞个“舒心日子”排行榜,我怎么着也得排进前三。
我有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住了大半辈子,窗明几净。楼下停着一辆开了八年的小代步车,买菜、逛公园,风雨无阻。退休金不高,一个月两千出头,但一个人过,绰绰有余。最让我心里踏实的,是银行卡里那10万块存款,那是我后半辈子“躺平”的底气。
儿子魏东在省城工作,娶了媳妇小琳,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他们有自己的小家要操持,一年能回来两三趟,我很知足。老伴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大儿子,早就习惯了凡事靠自己。现在老了,更不想给孩子添半点麻烦。
我的“躺平”生活,是有具体规划的。早上跟着邻居老姐妹们打打太极,上午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菜,跟摊主为两毛钱的葱讨价还价,那是生活的乐趣。下午就窝在沙发里,泡一杯茉莉花茶,看我的年代剧。晚上,跟儿子视频看看孙子活蹦乱跳的模样,这一天就圆满了。
我对这种状态很满意,甚至有些自得。我觉得自己活明白了,不攀比,不折腾,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清静,自在。直到那个电话打来,我精心构筑的“躺平”世界,裂开了一条缝。
那天下午,我正跟着电视剧里的主角掉眼泪,魏东的电话就进来了。我高高兴兴地接起来,以为又是让我看孙子新学会了什么。
“妈。”电话那头,魏东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怎么了儿子?感冒了?”我关切地问。
他顿了一下,说:“没有。妈,我……我想跟您借点钱。”
我的心“咯噔”一下。魏东这孩子,从小就要强,大学毕业后就没跟我要过一分钱, даже买房首付,都是他们小两口自己东拼西凑,加上贷款搞定的。他说:“妈,您把我养大不容易,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
“要多少?出什么事了?”我的声调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五万。就……我跟小琳看中一个项目,想投点钱试试,手头有点紧。”他解释得很快,快得像在背稿子。
投资?我脑子里警铃大作。我看得新闻可不少,多少人被那些花里胡哨的投资项目骗得血本无归。
“什么项目?你跟我说清楚。你跟小琳工作都好好的,瞎折腾什么?”我语气严厉起来,这不仅是钱的事,我怕他走上歪路。
“妈,就是个正规的理财,您别担心了。您要是不方便……”他话没说完,似乎想挂电话。
“我不是不方便!”我急了,“我是怕你被骗!你把项目资料发给我看我好歹比你多吃几年盐。”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妈,您不懂。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吧。”
电话挂了。我捏着手机,心里又气又慌。一下午,电视剧里的悲欢离合再也进不了我的眼。儿子反常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他从来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那种急于掩饰又欲言又止的感觉,让我坐立难安。
接下来的几天,我坐卧不宁。我试着旁敲侧击地问儿媳小琳,小琳在电话里声音也是蔫蔫的,只说魏东工作压力大,让我别多想。我让她把孙子的视频发过来看镜头里,一向爱笑爱闹的孙子也显得很安静,小琳的脸一闪而过,眼圈是肿的。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绝对不是“投资”那么简单。赌博?欠了高利贷?还是……我不敢再往下想。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这10万块钱,是我的养老钱,我的安全感,我“躺平”的资本。可如果儿子真的出了大事,我这当妈的,能眼睁睁看着吗?
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我做了个决定。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亲自去看看。我没有告诉他们,就说老家有亲戚结婚,要去喝喜酒,让他们别惦记。我收拾了一个小包,带着我的银行卡,坐上了去省城最早的一班大巴。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我的心,比车轮转得还快。我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的心揪得更紧。我甚至想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欠了债,我就把这10万块钱拿出来,先堵上窟窿,然后把他狠狠骂一顿,让他踏踏实实过日子。我的“躺平”生活可以不要,但我的儿子不能毁了。
三个小时后,我站在了儿子家小区的楼下。正是下午,小区里很安静。我没有直接上楼,而是绕到楼后的花园里,他们家的阳台正对着这里。我想先看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阳台上晾着衣服,有魏东的,有小琳的,还有孙子的小T恤。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我稍微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小题大做。也许,真是我想多了?
正当我准备上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是魏东。他穿着皱巴巴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和我视频里看到的精神小伙判若两人。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步履匆匆地走向小区门口的垃圾站。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我下意识地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我看见他把那袋东西扔进“其他垃圾”的桶里,然后左右看了像做贼一样,迅速转身回了楼里。
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不安驱使着我。等他走远,我快步走到垃圾桶旁,强忍着异味,把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拎了出来。袋子很轻,里面似乎是些纸盒子。我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打开了袋子。
里面,全是药盒。各种各样的药盒,有些名字我认识,有些是陌生的英文。但真正让我浑身冰凉的,是压在最底下的一张揉成一团的纸。
我颤抖着手,把那张纸展开。
那是一张医院的缴费单,上面的日期是昨天。缴费项目那一栏,赫然写着:“靶向药,一盒,23800元”。病人的名字,不是魏东,而是我的儿媳,小琳。
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魏东的反常,小琳的憔悴,孙子的安静,那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投资”,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我不是哭那笔巨额的药费,而是哭我这两个傻孩子。他们把天大的事自己扛着,不声不响,甚至编出蹩脚的谎言,只是为了不让我这个老母亲担心,为了护住我那点所谓的“躺平”的清净日子。
我攥着那张缴费单,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疼,心里更疼。我想到魏东在电话里那声疲惫的叹息,想到小琳红肿的眼圈,我这个当妈的,竟然还在为我的10万块存款盘算,还在为自己“躺平”的生活被打破而纠结。我真混蛋。
我擦干眼泪,拎着我的小包,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上楼。我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小琳。她看到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脸“刷”地一下白了。“妈……您……您不是去喝喜酒了吗?”
我没说话,越过她,走进屋里。屋里比往常乱了不少,沙发上堆着衣服,茶几上放着水杯和药瓶。孙子在房间里睡觉。魏东不在。
我把手里的缴费单放到小琳面前。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门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走过去,抱住她。她瘦得像一把骨头。我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哄魏东一样。“傻孩子,跟妈还说对不起。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什么时候的事?”
小琳靠在我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是三个月前查出来的,一种免疫系统的罕见病,不致命,但需要长期用药控制,药费极其昂贵,而且大部分都不能进医保。
“魏东不让我告诉您,他说您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能过点舒心日子,不能再拖累您。他把我们俩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找同事朋友借了一圈。前几天,新一批药费又该交了,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想跟您开口,又怕您问,就编了那个投资的瞎话……”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的儿子,我的魏东,在我面前,他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孩子,可是在他自己的小家里,他已经是一个顶天立地,试图为妻子和母亲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了。他只是,撑得太辛苦了。
晚上,魏东回来了。他看到我,表情和小琳一样,震惊,然后是愧疚。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我面前。
我没骂他,只是把我的银行卡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十万,你先拿去用。不够,妈再想办法。这套房子,也能卖个几十万。天塌不下来。”
魏东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妈”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叫不出来。这个一米八的汉子,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走过去,把他和小琳一起揽进怀里。“哭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最好的战友。以前,妈是你的后盾。现在,咱们仨,是彼此的后盾。”
那一晚,我们一家三口,第一次敞开心扉,谈到了深夜。我们没有谈病情带来的恐惧,而是谈如何去战斗。我告诉他们,我明天就回老家,把房子挂到中介去,然后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我来负责照顾小琳的饮食起居,接送孙子上幼儿园,让魏东能安心上班。
魏东不同意,他说那是我的根,我的养老房。
我笑了,告诉他:“房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你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以前我觉得,守着那套房,守着那点钱,就是我最好的晚年。现在我才明白,一家人在一起,并肩作战,才是最好的晚年。”
我所谓的“躺平”,在真正的家庭困境面前,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微不足道。那份看似安逸的孤单,其实是一种隐形的贫穷。而此刻,当我决定倾其所有,和孩子们站在一起时,我从未感觉如此富有。
第二天,我没有回老家。我留了下来。我把我的银行卡交给了魏东,把我的时间交给了这个家。
我的生活不再是悠闲的太极和年代剧。早上五点半,我就起床给全家做早饭,一碗小米粥,几个小包子,再给小琳单独炖一个营养汤。然后送孙子上学,回来打扫卫生,研究菜谱,看各种关于她这个病的资料,学着怎么做对她身体好的康复按摩。
下午我去接孙子,陪他玩,给他讲故事。晚上,等魏东回来,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饭桌上,我们聊魏东工作上的趣事,聊孙子在幼儿园的新朋友,也聊小琳今天的状态又好了几分。我们谁也不提前路漫漫,只说今天我们又打赢了一场小小的胜仗。
我的退休金,成了家里的买菜钱,每一分都花得有滋有味。我的那辆小车,成了家庭的专属“救护车”,随时准备着去医院。我的那套老房子,暂时还没卖,魏东说,那是我们的“战略储备”,是最后的底气。
有一次,老家属院的姐妹打电话来,问我怎么好久没见我,是不是在省城享儿孙福呢?
我正在厨房里给小琳熬汤,额头上全是汗,腰也有些酸。我笑着对电话说:“是我在这儿当‘总司令’呢,忙着指挥战斗,可比‘躺平’有劲儿多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一如我来时的那天。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57岁,我的存款快要见底了,我放弃了安逸的“躺平”生活,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可是,当我看到小琳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看到魏东不再紧锁的眉头,看到孙子重新变得无忧无虑的笑脸,我就觉得,我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和踏实感,填得满满当当。
原来,家不是一个你用来逃避风雨的地方,而是那个让你有勇气和所有人一起,去面对风雨的战场。而家人,就是你在这场战斗里,唯一且最好的战友。
我以为我的人生,在退休那天就已经定格。没想到,在57岁这一年,我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我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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