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同学婚礼上我喝醉酒,留宿同学家,夜里睡错床,醒来傻眼了
1.
1989年,那个夏天燥热得像一团粘稠的麦芽糖。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载着刚毕业的我,去参加大学室友的婚礼。
那是我第一次喝白酒,三两“二锅头”下肚,天旋地转。
记忆的最后,是被人扶进一个陌生的房间,倒头就睡。
醒来时,天光大亮。
身边躺着一个人,不是新郎,也不是新娘。
是周成。
我们班最沉默寡言的那个男生。
他穿着婚礼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规规矩矩地躺在床的另一侧,中间隔着一条可以再躺下一个人的楚河汉界。
我傻眼了。
他也醒了,看到我,同样傻眼。
空气凝固了三秒,然后他像被弹簧弹起来一样,滚下了床。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脸红得像婚礼上剩下的红蜡烛。
我也窘迫得想钻进地缝。
那张床,本该是新娘的表妹睡的。我睡错了。
而他,因为新郎家的亲戚太多,被安排在客厅打地铺,半夜起夜,摸黑回错了“铺”。
一段荒唐的开始。
谁能想到,这段荒唐,会成为我们三十年婚姻的序章。
2.
三十年后。
高铁G73次列车,商务座。
窗外的雨点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色的网,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我放下手中的文件,指尖有些发冷。
手机屏幕上,是铁路官方App的界面。
“常用同行人”一栏,周成的名字下面,多了一个陌生的标签。
备注是:“小安”。
我盯着那两个字,像一个法官在审视一份初次呈堂的证据。
没有惊涛骇浪,我的心只是缓慢地、一寸寸地沉下去。
像一块石头,被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
井口还回荡着三十年前,那个夏日清晨的蝉鸣。
而井底,是此刻无声的冰冷。
我叫林澜,四十七岁,一家外资律所的合伙人。
我和周成,结婚二十七年。
我们没有孩子。
不是丁克,是不能。年轻时试过很多方法,最终我们都累了,接受了这个事实。
没有孩子的婚姻,像一栋只有承重墙,没有太多软装的房子。
结构坚固,但也空旷。
我们用事业、旅行、共同的兴趣填补这些空旷。
他是一家建筑设计院的总工程师,常年出差。
我习惯了他的缺席,也信任他的边界。
信任。
这是我们这栋房子的地基。
现在,地基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小安”。
一个听上去很年轻,很亲昵的称呼。
我点开详情,一串身份证号,打了部分马赛克。
但出行记录清晰无比。
最近三个月,七次同差,目的地覆盖了三个不同的城市。
座位,永远是相邻的。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缘分。
七次,是预谋。
列车穿过一个长长的山洞,车厢里陷入短暂的黑暗。
我的脸映在漆黑的车窗上,模糊,冷静,像一张陌生人的面具。
我截了图。
然后,关掉App,继续看我的文件。
合同里的每一个条款,都比我此刻的心情要清晰。
3.
两天后,周成出差回来。
他拖着银色的行李箱进门,玄关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在他疲惫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回来了?”我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汤。
“嗯,累死了。”他换鞋,把行李箱立在墙边,“路上堵车。”
“先喝点汤暖暖胃。”
他走过来,接过汤碗,习惯性地想在我额头上亲一下。
我微微侧过头,躲开了。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了?”
“没什么,头发有点乱。”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语气平淡。
他没再追问,低头喝汤。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他喝汤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像两台精密但各自运转的仪器。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鬓角有几根藏不住的白发。
我们曾经那么亲密,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微小的习惯。
可现在,我看着他,却觉得像在观察一个需要评估风险的陌生客户。
“这次项目还顺利吗?”我问,像往常一样。
“还行,甲方要求比较多,改了好几版图。”他放下碗,长舒一口气。
“是一个人去的?”我终于问出了口。
他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嗯,就我跟院里的几个年轻人。”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避开了我的视线。
“是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他听清里面没有温度。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我们对视着。
客厅的灯光很亮,亮得有些刺眼。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像被车灯晃到的野兽。
“林澜,你什么意思?”他微微蹙眉,试图用一种被冒犯的姿态来掩饰。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站起身,从茶几下面拿出我的平板电脑。
解锁,打开相册。
那张截图,被我放得很大。
“小安”,两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屏幕中央。
我把平板推到他面前。
“你说的年轻人里,有她吗?”
4.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周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困惑,到震惊,再到一片死灰。
他盯着那张截图,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暴露在强光下的窘迫。
我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愤怒的表情。
我就那样看着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等待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是一间无声的审讯室。
每一秒钟的流逝,都是对心理防线的凌迟。
“她……她是我们院新来的实习生。”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安然。大家都叫她小安。”
安然。
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实习生?”我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挑,“实习生需要总工程师陪同出差七次,每次都坐在一起?”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切地辩解,“是公司安排的,为了让她尽快熟悉业务。”
“公司安排?”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们院的人事部,什么时候开始负责安排总工程师的邻座了?”
他语塞了。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林澜,你听我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我打断他,“我需要事实。”
我把平板收回来,重新坐回沙发上,双腿交叠,摆出一个谈判时最常用的姿态。
“第一,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二,到什么程度了?”
“第三,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向要害。
不带情绪,只求结果。
这是我多年职业生涯训练出的本能。
处理危机,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化。
周成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愧疚,有慌张,还有一丝……陌生。
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家里,我一直努力扮演一个温和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咄咄逼逼的律师。
“我们……没什么。”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就是……就是带带新人,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
“是吗?”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外面的雨还在下,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化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周成,”我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他没有回答。
“我不是讨厌你犯错,人都会犯错。”
“我最讨厌的,是脏。”
“把事情弄得不清不楚,拖泥带水,谎话叠着谎话,像一滩烂泥。”
“这让我觉得恶心。”
我转过身,目光如炬。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
“想清楚,明天晚上八点,我们谈。”
“你可以继续撒谎,但你要知道,我手里不止这一张截图。”
“作为律师,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取证。”
说完,我拿起搭在沙发上的风衣,穿上,换鞋。
“你去哪?”他慌了,站起来。
“出去走走,透透气。”
我打开门,晚间的凉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
“林澜!”他追到门口。
我没有回头。
“别跟着我。”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所有的声音。
走廊里,白色的感应灯亮起,光线冷得像手术室。
我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女人。
我没有哭。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液体。
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5.
我在附近的公园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
我没有在想周成,也没有在想那个叫“小安”的女孩。
我在复盘。
复盘我们二十七年的婚姻。
像复盘一个复杂的案子。
从89年的那个荒唐清晨开始,到今天这场无声的对峙。
我们有过甜蜜吗?
当然有。
刚结婚那几年,我们挤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
他踩着自行车带我去菜市场,我坐在后座,裙摆飞扬。
他画图到深夜,我给他煮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我们一起存钱,买下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我们一起旅行,在异国的街头接吻。
那些画面,像一部褪色的老电影,在我脑海里一帧帧闪过。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电影的色调变了。
他越来越忙,职位越来越高。
我也越来越忙,案子一个比一个大。
我们的话题,从诗词歌赋、人生理想,变成了今天谁去交水电费,明天谁的父母要来小住。
生活,把爱情磨成了一份责任,一份习惯。
像每天都要服用的药物,维持着机体的正常运转,但味道是苦的。
尤其是,在我们最终放弃要孩子之后。
那像是一个分水岭。
我们之间,少了一个最柔软、最无法替代的纽带。
我们成了并肩作战的队友,却不再是相拥取暖的爱人。
婚姻,成了一份长期合同。
双方履行着各自的义务:经济支持、家庭稳定、社会体面。
而现在,他可能单方面违背了“忠诚条款”。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我的助理发来的微信。
“林律,您要的资料查到了。”
下面附着一个文件。
我点开。
安然,女,25岁,名校建筑系硕士毕业。
一寸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又大又亮,笑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是那种,会让所有疲惫的中年男人,都心生向往的年轻。
资料很详细,包括她的家庭背景、实习评价,甚至社交媒体账号。
我没有点开她的朋友圈。
我不需要通过窥探她的生活,来构建我的判断。
她是真实存在的。
这就够了。
我把手机收起来,起身,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一家水果店,我停下脚步。
门口摆着一堆红彤彤的石榴,饱满得像要炸开一样。
我记得周成最喜欢吃石榴。
我以前总会买回去,耐心地一颗颗剥好,放在白瓷碗里,像一碗红宝石。
他会像个孩子一样,一口气吃完,然后满足地咂咂嘴。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剥过石榴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给我挑两个甜的。”
6.
第二天晚上八点,我准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碗剥好的石榴,晶莹剔透。
一份我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标题是黑体加粗的——
《婚内财产协议补充条款》。
周成坐在我对面,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好几岁。
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掉的茶。
“你想好了吗?”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和挣扎。
“澜澜,”他叫我的小名,声音沙哑,“我们……能不这样吗?”
“哪样?”
“像……像在法庭上一样。”他苦笑了一下,“我们是夫妻。”
“夫妻,首先是独立的两个个体。”我纠正他,“然后才是利益共同体。”
“当一方的行为,可能损害共同利益时,另一方有权启动风险评估和管控程序。”
我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镊子,把他最后一点温情脉脉的幻想,也夹了出来,扔在地上。
他沉默了。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我谈。”
“我和她,是在一个行业论坛上认识的。她来我们院实习,是我带的。”
“她很……明亮。”他用了一个很文学的词,“就像……夏天的太阳,不晒人,但是很暖。”
“跟你在一起,我有时候觉得累。”
“不是你不好,你太好了,太……正确了。”
“你像一台精密的仪器,永远不会出错。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会累,会犯错,会有情绪的黑洞。”
“和她在一起,很轻松。我不用思考,不用伪装,我可以就是我自己。”
他说得很慢,也很坦诚。
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美化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只有一种巨大的荒凉。
原来,我的“正确”,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
原来,我们之间,已经隔了这么远。
“所以,到什么程度了?”我继续我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水。
“……牵过手,抱过。”
“在一次项目庆功宴之后,都喝了点酒。”
“但,仅此而已。”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向你保证,没有突破最后一步。”
我相信他。
不是因为他的人品,而是因为他的恐惧。
周成是个骨子里很传统,也很胆小的人。
他享受那种暧昧的、被崇拜的感觉,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承担真正出轨的后果。
他就像一个在悬崖边试探的孩子,享受着眩晕的刺激,但绝不敢真的跳下去。
“她知道你结婚了吗?”
“知道。”
“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介意。她只是……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感觉。”
我明白了。
一个需要被崇拜的疲惫中年男人。
一个渴望从成功男人身上获取“安全感”和“人生捷径”的年轻女孩。
一个古老而俗套的故事。
“好,情况我了解了。”我点了点头,把那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拿起文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补充条款。”我解释道,“基于你刚才陈述的事实,以及你可能存在的‘违约风险’,我们需要对原有的婚姻契E约进行修订。”
“第一,即日起,你名下所有财产,包括工资卡、理财、股权,交由我统一管理。家庭重大开支,需双方签字确认。”
“第二,你的所有社交账号、通讯记录,对我保持开放。你的工作日程、出差安排,需提前向我报备。”
“第三,立刻、马上、无条件地,断绝和安然的一切联系。包括工作交接,必须在第三方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我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刀。
“这份协议签署后,如果再有任何违背‘忠诚义务’的行为,无论精神或肉体,你将自愿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的分割权,净身出户。”
“并且,我将保留公开你所有行为证据的权利。”
7.
周成的嘴唇在颤抖。
他拿着那几页纸,像拿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林澜……你这是在羞辱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不敢置信。
“不。”我摇头,“我不是在羞辱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婚姻首先是一份民事合同,周成。爱情是它的附加值,不是它的必需品。”
“当附加值出现问题时,我们至少要保证合同本身是有效的,双方的权益是明确的。”
“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会哭着问你‘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份合同,你还想不想继续履行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知道,这很残忍。
这等于把他所有的尊严,都踩在了脚下。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不是善良,我是不喜欢脏。
与其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更不堪的局面,不如现在,就把所有的规则都摆在台面上。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我拿起桌上的那碗石榴,递到他面前,“我们可以谈离婚。”
“按照婚姻法,婚内过错方的财产分割,会有所倾斜。但看在我们二十七年的情分上,我可以选择对半。”
“房子归你,车子归我。存款和理财,我们按市值清算。”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见。”
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安排一次普通的工作会议。
石榴的红色,映在他灰败的脸上,形成一种诡异而讽刺的对比。
那碗曾经象征着我们之间温情的果实,此刻,成了一份最后通牒。
他看着那碗石榴,又看看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客厅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像在为我们的婚姻倒计时。
终于,他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笔。
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在签名栏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成。
那两个字,他签了无数次。
在设计图上,在合同上,在我们的结婚证上。
但这一次,他的手抖得厉害。
签完,他把笔扔在桌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里。
他闭上眼睛,两行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哭了。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屈辱和无力。
我没有去安慰他。
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
成年人的世界里,你要为你的每一个选择,付出代价。
我拿起那份签好字的协议,检查了一遍。
然后,把它收进文件夹里。
“好了,”我说,“现在,我们来谈谈具体执行的细节。”
8.
我没有想到,会接到安然的电话。
是在那份协议签署后的第三天。
一个陌生的号码。
“是林澜律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但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声音。
“我是。”
“我是安然。”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走到落地窗前。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周工……周总他,跟我提了离职交接的事情。”她的声音很小,“他说,是您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我纠正她,“是他的决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浅浅的呼吸声。
“林律师,”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能……见您一面吗?”
“我觉得,有些事,我应该当面跟您说。”
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她会选择默默消失。
“可以。”我报了一个地址,“明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咖啡厅。”
我想看看,这个让周成形容为“明亮”的女孩,到底想说什么。
第二天,我提前了十分钟到。
安然已经在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素面朝天,长发披肩。
真人比照片上更显得年轻、干净。
看到我,她立刻站了起来,局促地捏着衣角。
“林律师。”
“坐吧。”我示意她坐下,然后叫来服务员,“喝点什么?”
“一杯……柠檬水就好。”
我给自己点了一杯黑咖啡。
“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片,低着头,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我想跟您道歉。”她抬起头,眼睛里是真诚的歉意,“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困扰。”
“困扰我的不是你,”我说,“是周成的选择。”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周总他……是个很好的人。”她小声说,“他很有才华,也很……温柔。”
“他会跟我讲很多他年轻时候的故事,讲他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跟我说,他的婚姻很……平静,像一潭死水。”
“他说,您很优秀,但太强势了,像他的领导,不像妻子。”
“他说,跟我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复述着周成的话,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我静静地听着。
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一个男人,在妻子面前,说自己累得像条狗。
在另一个年轻女孩面前,却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怀才不遇、婚姻不幸的忧郁诗人。
“所以,你被他感动了?”我问。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他身上有我这个年纪的男生没有的成熟和……安全感。”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破坏您的家庭。”
“我只是……有点贪恋那种被照顾、被引领的感觉。”
“他就像一本很厚的书,我想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我看着她,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孩。
天真,坦诚,带着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文艺幻想。
她不是坏人。
她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用错误的方式,迷恋上了一个不该迷恋的人。
“你知道柠檬水是怎么做的吗?”我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她愣住了。
“把很酸的柠檬,切成片,泡在水里,再加很多很多的糖。”
“它尝起来是甜的,但它的本质,是酸的。”
“你所迷恋的那个‘成熟’‘温柔’‘有故事’的男人,也是一样。”
“他展现给你的,是加了糖的切片。”
“而我,要面对的,是那整个酸得倒牙的柠檬。”
安然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谢谢您,林律师。”她站起身,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明天,就去办离职。”
我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纤细,但挺直。
也许,对她来说,这也是一次成长。
只是代价,有点大。
9.
生活,在签署那份协议之后,进入了一种全新的、诡异的轨道。
周成变了。
这种变化,不是口头上的,而是可以被量化的。
他开始准时回家。
每天下午六点半,我都能准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
他开始做饭。
晚饭,不再是叫外卖,或者我从公司食堂打包。
他会系上那条我们结婚时买的、已经有些褪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
有时候是炖一锅汤,有时候是炒几个家常菜。
味道谈不上多好,但厨房里重新有了烟火气。
他的手机,大大方方地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我从来没有去碰过。
但这种“开放”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服从。
他的微信步数,每天都稳定在两千步左右。
这意味着,他除了公司和家,哪里也没去。
我们之间的话,依然不多。
吃饭的时候,他会给我夹菜。
晚上看电视,他会把遥控器递给我。
睡觉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躺在床的另一侧,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客气,疏离,但遵守着彼此的边界。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怨恨,是屈辱,还是在漫长的忍耐中,等待一个反击的机会?
我也不在乎。
我现在要的,不是爱情,是秩序。
是他用行动,来为他犯下的错误,支付“违约金”。
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入我们这段关系的修复里。
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来,手里拿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小小的玉坠。
玉坠的样式很旧了,上面还沾着一点灰尘。
“你还记得这个吗?”他把玉坠递给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c觉的紧张。
我接过来。
指尖触碰到玉石的瞬间,一段尘封的记忆,被猛地拽了出来。
是89年。
那个荒唐的清晨。
我们两个人在尴尬的沉默中,穿好衣服。
他送我到村口去等回城的班车。
临上车前,他从脖子上,摘下这个玉坠,塞到我手里。
“这个……给你。”他脸涨得通红,“就当……就当赔罪了。”
我当时没要。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他想再送给我,我开玩笑说,这是我们“不光彩”历史的证据,不要。
再后来,这个玉坠就不知道被他收到哪里去了。
没想到,三十年后,它又出现了。
“我前几天收拾书房,从一本旧书里翻出来的。”他解释道。
我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玉。
三十年的时光,仿佛都凝聚在这小小的器物里。
“你还留着?”我问。
“嗯。”他点了点头,“一直留着。”
那一刻,我看着他布满沧桑的脸。
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似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没有把玉坠还给他。
我把它放进了我的首饰盒里。
10.
周末,我妈打电话来。
“你跟周成,最近怎么样啊?”电话那头,是她一贯的小心翼翼。
“挺好的。”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松了口气,“夫妻嘛,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他工作那么累,压力大,你在外面也是女强人,回家就多担待点。”
“男人嘛,就像风筝,线要牵在手里,但不能拽得太紧。偶尔让他飞远一点,只要最后能收回来,就行了。”
我听着我妈这套“风筝理论”,没有反驳。
这是她那一代人的生存智慧。
隐忍,妥协,以维持家庭的完整为最高目标。
“妈,”我说,“我前两天,给他买了个石榴。”
“哎哟,那好啊!他最爱吃这个了。你给他剥好了吗?”
“剥好了。”
“那就对啦!夫妻之间,就是要这样,你哄哄我,我哄哄你,一辈子就过去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
我没有告诉我妈,那碗石榴,是我用来谈判的筹码。
我也没告诉她,我和周成之间,签了一份堪比“不平等条约”的协议。
她不会理解的。
在她看来,这无异于把丈夫的脸,放在地上踩。
是“大逆不道”。
但时代不同了。
我们这一代女性,不再把婚姻当成唯一的归宿。
我们有自己的事业,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有健全的人格。
我们需要的,是平等,是尊重,是契约精神。
我可以原谅你的过错,但我不能容忍你的欺骗和背叛。
我可以给你修复关系的机会,但这个机会,是有条件的,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无关爱情,关乎底线。
晚上,周成做的四菜一汤。
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蒜蓉西兰花,还有一锅玉米排骨汤。
都是我爱吃的。
他给我盛了一碗汤,放在我手边。
“尝尝,今天火候正好。”
我喝了一口,很鲜。
“手艺进步了。”我由衷地赞叹。
他笑了笑,有些腼腆。
像个因为得到表扬而高兴的孩子。
“你喜欢就好。”
灯光下,他的笑容,似乎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和阴郁。
多了一丝……轻松。
也许,当所有的伪装都被撕下,所有的规则都摆在明面上之后,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不用再费尽心机地去扮演一个“完美丈夫”,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去维系一段婚外的“轻松关系”。
他只需要,按照“合同”办事。
简单,明了。
“下周,院里组织去黄山写生,两天。”他主动汇报,“我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
“想在家陪你。”他说。
我看着他,他眼神很坦然。
“去吧。”我说,“工作需要。”
“把行程单发给我就行。”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这种“契约化”的关系,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糟糕。
它像一个坚固的框架,虽然冰冷,但能保证房子不会轻易倒塌。
至于框架之内,能不能重新长出藤蔓,开出花朵。
那需要时间。
也需要,两个人的共同努力。
吃完饭,我主动洗了碗。
他站在我旁边,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擦干,放进橱柜。
厨房很小,我们转身的时候,会不小心碰到彼此。
他的手臂,碰到了我的后背。
我们都僵了一下。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我也若无其事地,继续洗我的碗。
但我的心跳,却漏了一拍。
11.
关系的回温,是从那只被碰翻的锅开始的。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
推开门,发现周成还在等我。
客厅的灯开着,电视放着无声的财经新闻。
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茶几上,放着一个盖着盖子的砂锅。
我走过去,轻轻地摸了一下。
还是温的。
我心里一暖,想把砂锅端到厨房去热一下。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心神恍惚。
我的手一滑,砂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汤汁和里面的食材,洒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周成。
他猛地坐起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又看看我。
“你没烫到吧?”他冲过来,第一反应是拉起我的手,上下检查。
“我没事。”我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松了口气,然后蹲下去,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别动,我来。”我也蹲下去。
“小心划到手。”他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碰那些锋利的瓷片。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带着一种久违的、让人心安的力度。
我看着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放进垃圾桶。
然后又拿来拖把,把地上的油污一点点擦干净。
整个过程,他没有一句责备,没有一丝不耐烦。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
他走进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切葱花的声音。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换成了居家的棉T恤。
但那个背影,却和三十年前,那个在清晨的阳光下,窘迫得不知所措的少年,慢慢重合了。
我们都老了。
被岁月磨去了棱角,也被生活压弯了脊梁。
我们犯过错,走过弯路,甚至一度站在悬崖的两边。
但我们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线,似乎,一直没有断。
面很快就煮好了。
一碗清汤面,卧着一个荷包蛋,撒了碧绿的葱花。
我坐在餐桌前,一口一口地吃着。
胃里暖了,心里也暖了。
“周成。”我叫他。
“嗯?”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
“那份协议……”我犹豫了一下,“我们可以,重新谈谈。”
他愣住了。
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微光。
像在漫长的黑夜里,看到了一点星火。
“不用。”他却摇了摇头。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它让我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也让我知道,什么东西,是真正重要的。”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林澜,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直接判我死刑。”
“而是给了我一个……缓刑的机会。”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我们之间,或许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不是回到过去。
而是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12.
尾声。
生活,似乎真的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周成拿到了一个国际建筑设计大奖,是我们这个城市几十年来的第一个。
庆功宴上,他作为主角,被众人包围。
他喝了点酒,脸颊微红。
但他全程,都拉着我的手。
向每一个来敬酒的人介绍:“这是我太太,林澜。”
那语气里的骄傲和珍视,不似作伪。
回家的路上,他靠在我的肩膀上,半醉半醒地哼着歌。
是一首很老的老歌。
89年,我们大学毕业晚会上,他就是唱着这首歌,然后喝断了片,才有了后来那场乌龙。
“林澜……”他喃喃地说。
“嗯?”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去旅行了。”
“等我忙完这个项目,我们去一趟西藏,好不好?”
“好。”我轻声答应。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流光溢彩。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故事的结局。
一个关于“修复”与“重建”的,现实主义的结局。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安然的朋友。有些事,关于周成的,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告诉安然的,和你告诉我的,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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